陳維林放下電話, 急匆匆衝出道觀,一把撕下車頭玻璃上的違停罰單,鑽進車裏。


    他剛要踩下油門, 卻發現路兩旁的早餐攤兒都已經擺了出來, 一個個的把清流觀門口原本就不算寬闊的小道擠的滿滿的,連輛自行車過來, 都要提前下車蹭過來,更別提他這一輛suv了。陳維林一瞬間都懷疑, 自己剛才是怎麽把車開進來的了。


    他按了兩下喇叭, 手上攥著那張罰單, 心裏罵著:滿街亂擺攤的人都看不見, 就隻能看見這一輛車嗎?是眼瞎嗎?!


    陳維林往前開了半米,前麵有輛電瓶車擠了進來。


    車把上掛著的豆花袋子被倒車鏡一刮, 稀裏嘩啦的倒了一車,碎成了白乎乎的渣。幾片薄的不能再薄的紫菜糊在倒車鏡上, 上麵還糊了兩隻海米。


    肇事電瓶車主二話不說,伸手把陳維林的倒車鏡按進去,緊接著在早餐攤的白色蒸汽遮掩下,迅速逃離作案現場。


    陳維林又急又氣 , 一肚子的火無處發泄,隻能瘋狂的按幾下喇叭示威。


    誰知道一旁的麵攤老板不樂意了,拍著窗戶就把陳維林拎了出來, 指著不遠處的車輛警示牌罵:“看不見外麵的牌子啊?單行線!眼瞎是不是?按按按, 按個屁的喇叭!有本事你飛出去!”


    麵攤老板不算壯實, 但和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的陳維林一比,確實是結實不少。他抓著陳維林的領子,把他往後一推:“你車這尾氣都灌到我麵裏了!一大早的,生意都被你折騰沒了!”


    陳維林朝後跌了兩步,險些摔倒。他心裏著急,也不想和這麵攤老板多說什麽,隻想著快點趕到第一人民醫院去,問問說好了在家裏不出門的人是怎麽跑到海邊去的。


    可是麵攤兒老板哪裏知道他那麽多彎彎繞,硬拽著陳維林不讓走,指著地上兩個碎碗:“賠錢!”


    陳維林被攪的頭暈眼花,迷迷糊糊看見道觀裏走出來三個人。


    道觀裏原本就一個老道士,還是隻狐妖,根本沒有食物儲備。鍾淩三人隻好一起出來吃早飯,剛邁出道觀門,就看見陳維林被麵攤老板抓著搖來晃去,像個快要斷線的娃娃。


    鍾淩快走了兩步靠過來,陳維林餘光看見他過來,還以為這是要幫自己求情呢。誰曾想鍾淩探著腦袋問道:“這人怎麽了啊?”


    麵攤老板說道:“有病!把車停在這裏,還把我碗給蹭掉了!尾氣突突突的往我鍋裏落,我今天怎麽掙錢啊!”


    陳維林:老子開的是大奔!突突突的那是什麽東西?拖拉機嗎?


    鍾淩看著地上的兩個碗,點了下頭:“那你別把他給搖壞了,這身板不太抗折騰的樣子。先讓他給錢,省得一會兒他暈了反而賴上你。”


    陳維林:……


    麵攤老板覺得鍾淩說的很有道理,立刻把陳維林放了下來,拿出一張印著二維碼的紙塞到陳維林麵前:“掃碼付錢!加上我這鍋湯錢!一共兩百塊!”


    先有古怪道觀,後有彪悍麵攤,陳維林此生從來沒有這麽厭惡過二維碼。


    鍾淩歎了口氣,在後麵搖了搖頭。


    魏衍低聲問道:“怎麽歎氣?”


    鍾淩迴道:“這老板拽了他半天,我以為要訛一筆呢,結果這麽實誠,就要兩百!”


    陳維林半推半就的把錢交了,老板這才撇了下嘴,拿手上的抹布掃了兩下。


    陳維林心裏亂的一團麻,急著想去醫院,但又想到自己也離死期差不多了。周圍的人和事偏偏又在這個時候添亂,攪的他一時沒了方向。


    鍾淩見他杵在原地,神情盡是茫然,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去醫院看看?說不定還能趕上見最後一麵。”


    鍾淩這句話點醒了陳維林,他猛地迴神,眼前又漸漸清晰了起來——小道士穿的樸素,但精神氣十足,怎麽看也不像妖怪。


    陳維林喉結動了兩下,問道:“最後一麵?”


    話說出來,整個嘴巴裏都是苦的,聲音幹澀的像繃緊的弦。


    還沒等鍾淩說什麽,陳維林腳下踉蹌,要不是麵攤老板手快扶了一把,他就要直直的栽下去了。


    陳維林借力站穩,他深吸了兩口氣,氣若遊絲:“救救我,救救我媽。”


    麵攤老板罵了一句:“這麽晦氣的,一大早的就遇見個神經病,還是個有錢的神經病。有錢不會去醫院看一下啊?”


    他甩著手,嫌棄的看向陳維林。


    陳維林麵皮抖動,嘴角抽搐,唯有眼睛裏還有些許生命力,戰戰兢兢的看著鍾淩三人。


    麵攤老板看看穿著道袍的鍾淩,又看了看陳維林,涼氣從背脊爬了上來。他小聲問道:“該不會是……遇上什麽髒東西了吧?”


    麵攤老板在這裏擺攤有十來年了,清流觀門口的這條小巷子一直屬於沒人管的狀態。老房子雖然多,但是不願意拆,政府一想拆起來要花的錢和能帶來的收益,覺得還是算了。偶爾整治一下,基本處於兩眼一抹黑的狀態。清流觀雖然是個道觀,但其實蒼市並不怎麽崇尚道教,反而成了鬧市裏一處清靜所在。


    麵攤老板沒見過這三個人,隻是看著他們昨晚就來了道觀裏住下,覺得他們可能是什麽修士之類的,結果加上這句“救救我”,立刻往那邊想去了。


    這麽一想,陳維林失魂落魄的模樣也就能理解了。


    鍾淩這時候還不知道那紙人的事兒,隻是覺得陳維林給人的感官確實不好,好像常年跋扈慣了似的,所以懟了他兩句。


    鍾淩指了下麵攤兒,說道:“你先坐吧。老板給我來三碗雪菜肉絲麵。”他想了一下,又補充道:“別用那鍋湯啊。”


    麵攤老板還想聽點什麽坊間奇談,剛伸出耳朵就被人支使走了,隻能應道:“行,放心吧。”


    陳維林的手機又響起來了,他聽裏麵說了幾句話,整個人的魂像是被抽掉了一樣,癱在椅子上,雙眼泛紅。


    鍾淩了然,他方才聽魏衍說,之所以鬼差收落水鬼,是因為水裏難辨方向,鬼會踏錯路。一不小心,說不定就會蹚到黃泉裏,湮成了灰。而鬼差出行,不擒不返。


    鍾淩低聲說了一句:“節哀。”


    陳維林猛地轉頭看他,瞪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魏衍皺了下眉頭,時刻防備著這個人撲上來。可過了片刻,陳維林歎了口氣,聲音反而平靜了許多:“她死了……”


    他知道自己此刻再做什麽都是徒勞,正如那天疏派的大師所說,自己一家被陰靈纏上,全都要死。自己現在死馬當活馬醫,把希望都寄托在這一家小小的道觀上。


    瀕死之人抓浮物,就算是根稻草,也會毫不猶豫的抓住。


    陳維林嘴角抖了兩下:“我還有救嗎?”


    鍾淩轉頭看向魏衍,魏衍掏出手機,將靈澤綜合大學app的任務界麵打開,放在鍾淩麵前:“能救,但要付出代價。”


    “什麽代價?!”陳維林立刻問道。


    鍾淩掃了一眼手機屏幕,知道魏衍的意思——之後在錢方麵的任務幾乎都能靠陳維林來完成了。


    “先說說瓦片上的紙人吧。”魏衍一句話就把陳維林打了迴去。陳維林心裏慌,他生怕對方知道自己之前的不良居心,拒絕救自己。


    這麽想著,陳維林立刻說道:“要多少錢?還是要其他的什麽代價?我都能給!”


    鍾淩一看陳維林顧左右而言他,就知道之前那張紙人不是什麽好東西。


    陳維林支支吾吾,顯然還在想著什麽說辭來搪塞。


    鍾淩心落下去,既然魏衍說能救,就是能救。何況招惹這些兇物,本身肯定也有問題。他端起碗,喝了兩口麵湯,換上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陳先生,你這樣我們真的很難辦。”


    陳維林看方才還好說話的鍾淩變了臉,心裏著急,立刻喊了出來:“別……別……”


    他想握住鍾淩的手,剛伸到一半,就感覺有什麽東西阻著自己,一點也動不了。魏衍就那麽冷冰冰的看著他,鍾淩毫不知情,繼續低頭吃著自己的雪菜肉絲麵。


    陳維林已經是第二次領教魏衍的厲害,心裏反而篤定很多。便如實把母親請了天疏派的大師來,大師的要求和實際情況講了一遍。在他巧妙地潤色之下,天疏派這位大師兼職就是喪盡天良,拿錢不辦事兒,還想著利用自己來除妖!


    福娃一聽他說到天疏派,一蹦三尺高:“放屁!我們天疏派從來不幹這種事兒!”


    陳維林愣了,沒想到這個小道士也是天疏派的,自己這不是撞上了槍口?


    “這……”他含混著。


    鍾淩按了下福娃的肩膀,示意他冷靜些許。他隨即對陳維林說:“你大概是遇到了騙子,我這位小師弟是現在天疏派唯一的傳人。”


    陳維林哪裏知道天疏派的情況,隻想天疏派人多勢眾,就算這個瘋瘋癲癲的小道士是真的天疏派傳人,也不礙門派裏麵有些醃臢。但既然鍾淩這麽說,他也就隻能連連點頭。


    鍾淩喝下一口麵湯,心裏歎氣。要不是有魏衍在,這道觀被人下了咒都不知道。


    另一方麵他對陳維林的感官更差,雖然常言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生死關頭拖人下水的事兒他也不是沒聽過,但實實在在就擱自己麵前,心裏還是不舒服。


    這麽想著,他的語氣就淡了很多:“那你把自己的事兒說說吧。”


    陳維林見他沒怎麽指摘自己,生怕對方反悔似的:“要不我先給你們打五萬塊錢?”


    魏衍也不客氣,立刻讓福娃把二維碼拿了出來。


    陳維林掃完交了錢,心裏才算是半塊石頭落地,說道:“最開始遇見這個東西是一個月前,我參加了一次電視台舉辦的鑒寶活動。”


    麵攤大叔在一旁恍然大悟:“怪不得看你眼熟呢!原來是在電視上!我之前看過你的節目,就是那個什麽來了砸的鑒寶節目!”


    見鍾淩幾人一臉困惑的樣子,麵攤大叔熱絡的解釋起來:“就是一個文物寶物鑒定的節目。節目組到一個地方去,然後給當地人鑒定寶貝。有些人是家傳的,有些人是路邊淘的。可紅火了。請了很多專家鑒定,要是假的,當場就給你砸了!”


    麵攤大叔指著陳維林說道:“這個人我知道,鑒寶專家!”


    鍾淩幾人恍然大悟。


    “那要是不小心看錯了,砸了真的怎麽辦?”福娃問道。


    陳維林解釋道:“其實我們都會有個台本。需要鑒定的寶物在節目開拍之前也早就請我們看過了,確定沒什麽問題,再錄製。一個月前,我們節目組去了留地,有個農民帶來了一串手釧。


    這串東西是真的,年代雖不可考證,但確定是個很早之前的物件。我和那個農民商量說把這串手釧轉給我。他不肯,非讓我在節目上報個價格。


    這東西說來真也真,但畢竟沒年代的話,別人也考證不了,畢竟搞古董就講究個機緣。於是,我就直接說這東西是假的,當場給他砸了。


    但其實當時砸的,是我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的替代品,而真的已經被我換到手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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