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裕景托著腮看著薑夢吃東西。

    薑夢好像習慣了薑裕景這樣溫柔的注視。

    在家的時候,媽媽也很喜歡這樣看著她。

    盛叢從自己桌上反光的號碼牌上觀察著他們的一切。

    他不羨慕。

    一點都,不羨慕。

    盛叢的目光漸漸變得溫柔起來,仿佛坐在薑夢對麵的是他自己一樣。

    他伸出手去摸號碼牌上倒映出來的幻影。

    冰冷堅硬,不是她臉頰的觸感。

    他其實輕碰過她的臉頰的。

    但他忘記了是什麽感覺。

    因為他隻記得那時的緊張和忐忑。

    那是初三突擊集訓,練體育的時候。

    體育分算入中考成績,可是薑夢體育有些差。

    不去練的話,會白白丟分。

    所以那段時間,她常常午休的時候出去練八百和扔實心球。

    不隻是她,分數沒有達標的,都會自覺地出去練。

    練完迴來已經累的不行了,她趴在桌子上很快就睡著了。

    薑夢睡得很熟。

    下午第一節課的老師來的早一些。

    因為要講解試卷,所以需要找人提前把這些試卷發出去。

    盛叢裝作去接水的樣子,恰好被老師看到了。

    大部分的同學還在睡覺。

    發試卷的任務就交給了盛叢。

    他發的很快。

    很快就看到了寫著她名字的試卷。

    他一直覺得她的名字很美。

    她寫的字也很美。

    薑夢。

    在他看來就像是美夢一樣。

    盛叢走到她麵前,伸手將她的試卷輕搭在她的書架上。

    試卷的篇幅很長,有一部分垂了下來,輕掃著她紅撲撲的側臉。

    他本可以扯著試卷的另一角,往遠離她臉頰的方向拉去。

    但他沒有。

    盛叢看了看四周,大家還在睡覺。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輕蹭著她的臉頰,捏住了試卷的一角,將那份試卷輕折了迴去。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他那隻不怎麽好看的手,去觸碰她柔軟的臉。

    隻

    是碰觸,一觸即離。

    卻幾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和心力。

    那場試卷發下來,他好像是經曆了一場大戰一樣。

    好不容易發完坐下之後,盛叢發覺自己的心仍舊在劇烈地跳動。

    一直到下課,他的心情都沒能平複。

    從號碼牌上映出的映像來看,薑裕景好像對薑夢說了什麽。

    他想聽。

    可惜距離太遠,他聽不到。

    薑裕景有些頗為惋惜地說道:“如果你留在當地上學就好了,這樣還能天天迴家。我見你的時間也多一些。”

    “嗯……”

    薑夢每次跟哥哥聊到這個話題,都不知道要對他講什麽。唯有很順從的聽著他說的話。

    “為什麽不報離家近一些的學校呢?”

    “我報了的,隻有這個離家遠一些,其他幾個都是離家很近很近的。”

    她對哥哥說謊了。

    她報的每個誌願,都是離家很遠很遠的。

    為什麽呢?

    薑夢的目光不自覺地再次落在盛叢的身上。

    她想起他剛剛吃鬆露巧克力的樣子。

    應該是很餓了吧。

    高中的時候,盛叢成了她的前桌。

    盛叢的個子很高,原本是在最後一排的。

    但是班主任為了公平起見,使用了“三排輪換”製。

    每兩星期換一次桌。

    前三排、中三排依次後移,後三排往前移。

    兩個星期之後,依次輪換。

    所以,原本在第一排的薑夢,後移去了第四排。

    原本在最後一排的盛叢,前移去了第三排。

    盛叢的個子很高,上課的時候總是擋到她。

    不過,並不隻有她有這樣的困擾。

    那一排的同學大多都有。

    她也找盛叢說過幾次,希望他可以不要坐的那樣直。

    但是,沒有什麽用。

    盛叢的背像一座小山,每當他坐過來的時候,她就感到紙上落入了一片陰影。

    後來有一天,盛叢下午沒有上課。

    她的眼前一片空曠。

    臨上晚自習的時候,盛叢才迴到教室上課。

    外麵下著

    雨,他的校服淋得濕透。

    盛叢將校服脫了下來,隨意卷到了桌兜裏。

    薑夢看到他穿了一件霧藍色的毛衣,應該是很舒服柔軟的觸感。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他那件毛衣脫線了。

    右手邊的袖子和肩膀銜接的位置,像是被人用大力拉扯過一樣。

    已經脫落下來形成了一個小黑洞,留著長長的彎曲的線頭。

    薑夢並不想總是盯著盛叢的衣服看。

    所以就繼續低下頭來做數學題。

    這道題應該是裂項相消還是錯位相減來著?

    亂七八糟……

    她突然找不迴剛剛的思路了。

    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心煩意亂。

    他穿什麽樣的衣服,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他就是披個麻袋來上學,也不關她什麽事。

    可是,她不禁想到,他是被欺負了嗎?

    盛叢那麽厲害,會被誰欺負呢?

    或者是,他的衣服一直都是這樣破破爛爛的。

    隻是之前在外麵套了校服,所以不容易被人看到。

    盛叢他……為什麽要被人這樣對待?

    薑夢總覺得,盛叢身材比例很好,臉長得也好看。

    這樣好的外在條件,囿於並不適合他的衣服裏。

    可惜了。

    盛鈺走過來,扔了一個變涼的烤紅薯給他。

    她沒有看錯,是扔。

    像是在喂狗一樣的動作。

    以盛叢一貫的性格,大概會把紅薯甩盛鈺臉上。

    然後再把盛鈺的頭按在地上摩擦。

    薑夢默默護好了自己桌上的書,擔心待會兒他們打起來的時候,殃及池魚。

    可是那天他們並沒有打起來。

    她看到盛叢慢慢地弓起了背,低下了頭。

    啃起了紅薯,好、好像連皮都沒有剝。

    吃紅薯本來沒什麽。

    不剝皮吃也沒什麽。

    隻是,他的吃相,她從他的背後看來,隱約覺得應該不會太好。

    她身後突然圍過來了一群人,湊在她周圍舉著手機在拍盛叢吃東西。

    這些人膽小卻又喜歡犯賤,不敢到盛叢麵前去拍,隻敢暗戳戳地在他身後

    拍。

    與此同時,她看到了盛鈺嘴角噙著的笑。

    薑夢把筆拍在桌子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有點吵。”

    那些人在聽到她的話後,看了盛鈺一眼,就紛紛散開了。

    盛叢也轟的一下,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快步走了出去。

    她不知道他出去做什麽,好尷尬。

    她的話明明不是對他講的。

    薑夢不常對人發火,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發過火。

    從小到大,也沒有什麽值得她發火的事情。

    但是,那些人湊在她周圍,讓她感到很不舒服。

    她不知道盛叢剛剛為什麽能忍得下去。

    盛叢以前每次和人打架都鬧得轟轟烈烈的。

    有次熱鬧到別的班的同學都跑過來看。

    盛叢的性格像野狗。

    待人狂妄,而且咬住就不會鬆口。

    一般的人,都隻會對他感到害怕。

    可惜,在豺狼虎豹麵前,野狗仍舊處於弱勢。

    所以,唯有拚盡全力地去撕咬,才能保一夕安寢。

    常常跟盛鈺玩在一起的人,他們的家長也大多都是同一個圈子裏的人。

    她在報考誌願的時候,就看到班級群裏在討論。

    有人說大學在哪裏上,基本上以後就會留在那裏,因為那幾年積累的人脈大多都在那裏。

    盛鈺那個小團體自然也是這樣想的。

    他們從小就結成的同盟關係,怎麽會輕易放棄。

    世界上所有的關係都需要經營,而經營就免不了有經營成本。

    有了成本,就會想到利益。

    班上的那些她不喜歡的同學,大多都選擇留在了本地讀大學。

    分數相近的甚至報了同一所學校。

    為了鞏固已有的人脈資源,也是為了今後的事業做打算。

    本地已經有足夠優質的教學資源,自然不需要去離家很遠的地方。

    薑夢因為那次的事,不想和這些人再待在同一個地方。

    即便不在一個學校,隻是同處於一個大學城,都會有不可避免的遇見。

    她並不需要積攢這樣的人脈。

    當然更主要的,是她不想再見到盛叢了。

    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盛叢,總是會讓她覺得難過。

    她無力改變他的一切,卻見證了他所有的不堪和屈辱。

    人生在世,各憑造化。

    薑夢雖然不怎麽喜歡盛叢,但她希望他能有大的造化。

    她並未深究自己這樣想的原因,隻是覺得他就應該有很好的生活,才不會辜負他這一路的坎坷。

    薑夢報了離家很遠的學校。

    這裏幾乎沒人知道她的過往,不會有人刻意地去做一些討好她的事情。

    她也沒有那麽多,需要經營的“朋友”。

    日子過得平凡且安心。

    唯一的意料之外,是盛叢和她報了同樣的學校,同樣的專業。

    不過,他們上大學之後的關係,似乎更生疏了些。

    其中所有的緣由,她不會對哥哥講。

    這是她難以啟齒的秘密。

    她和哥哥不一樣。

    哥哥不會因為任何人改變既定的人生軌跡。

    他覺得那樣的人,很蠢。

    她不蠢。

    隻要她不說,他就永遠都不知道。

    “哥哥這次來這邊談點事情,大概要一周後才迴去。”

    薑夢聽完恍然一怔。

    一周後,她就要放寒假了。

    哥哥是有意待到那時候的嗎?

    應該不是。

    她還沒有跟家人說。

    薑裕景對她問道:“放假時間定了嗎?”

    “定了,下周六。”

    “那就一起迴去吧。”

    “好啊。”

    一切都無比自然流暢。

    薑裕景順著她似有似無的目光往後看了一眼,然後迴過頭來看著她笑了笑。

    “你怎麽總是看那小子?”

    “嗯?誰?”

    “就盛家的那個什麽,叫什麽草來著?”

    薑夢眉頭微皺:“盛叢。”

    哥哥怎麽也和那些人一樣?

    不,哥哥和那些人不一樣。

    應該,應該隻是記錯了。

    薑裕景迅速捕捉到她臉上的細微的情緒,便對她哄道:“奧,是我記錯了。怎麽能那樣說人家名字呢?”

    薑夢

    表示讚同的點了點頭。

    薑裕景下一秒說道:“可是,一棵草和一叢草,本來就沒有什麽區別不是嗎?都是一樣的,低賤。”

    薑夢剛吃進去的蛋糕瞬間就不甜了。

    “為什麽會聯想到草呢?也有叢林這一說不是嗎?而且,草怎麽就低賤了?”

    因為不曾被人好好對待,就是低賤嗎?

    薑裕景哂笑,果然一試就試出來了。

    他對所有接近薑夢的人,都抱有著不小的敵意。

    更何況是盛叢這種,毫無資源,隻是掛了個盛家的名,卻妄想著靠著他妹妹一飛衝天的,鳳凰男。

    想都不要想!

    不得不承認盛叢長了一副好皮囊,去做特殊的服務工作者倒還勉強夠格。

    就看他會不會哄了。

    不過,他估計盛叢不會。

    盛叢那種性格,很得罪人的。

    “薑夢。”

    被薑裕景突然這樣喊,她不由自由地坐直了身體。

    “怎麽了?我,我說的不對嗎?”

    “對。或許他不像你說的那般低賤,可是瘋狗就是瘋狗,這種人為了活下去,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他們毫無底線因為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的。心情不好的時候,想要咬誰就咬誰,為了保護自己,應該遠離這樣的人。”

    聽完薑裕景的話,薑夢心裏驀地一痛。

    因為她曾經被盛叢“咬”過。

    不止一次。

    所以她討厭他,很討厭他。

    薑夢輕“嗯”了一聲,便沒再說什麽。

    薑裕景去櫃台那邊結賬的時候,薑夢自己在位置上圍圍巾。

    坐在角落裏的盛叢,覺得她手中那條白色的圍巾,摸起來應該很舒服。

    他本來隻是想在這裏看著的。

    隻是遠遠地看著又有什麽意思呢?

    盛叢走到她麵前。

    薑夢對他的到來很是意外。

    他是要準備收拾東西了嗎?

    那她更要快點把圍巾弄好了,越著急就越是有些手忙腳亂。

    盛叢忽然握住了她圍巾的一處。

    握在手心裏的觸感跟他所想象的相差無幾。

    她的圍巾上有淡淡的清香。

    他的目光在她

    的頸間徘徊,很想咬上一口。

    盛叢開口說道:“需要幫忙嗎?”

    不等她拒絕,他已然上手將她的脖頸用柔軟的圍巾層層裹住。

    他的動作不算快,輕柔且緩慢。

    但是卻讓她感到很不自在。

    盛叢雖然身處溫暖舒適的甜品店,可他身上仍帶著一股冷硬寒涼的氣息。

    她不喜歡。

    但還是輕輕道謝。

    盛叢其實在圍巾剛剛搭上她頸間的時候,就已經覺察到了她不喜歡他這樣做。

    指關節處的薄繭輕蹭過她的臉頰,他感覺到她不適地往後躲了一下。

    他裝作什麽都沒有覺察到的樣子,卑鄙地利用她的憐憫,利用她從不對人輕易發火的好教養,行使著他苟且陰暗無處安放的欲念。

    如果他能一直留在她身邊的話。

    他會做的比薑裕景還要好。

    他要她像跟薑裕景那樣相處一樣,對著他柔柔地笑。

    盛叢身後傳來薑裕景譏諷的聲音:“服務真是周到呀。”

    薑裕景走到他麵前,往他胸前的口袋裏塞了一百塊錢。

    然後伸手攥住了薑夢的手,帶著她離開了。

    盛叢看著薑夢乖順地跟在薑裕景身側。

    他們肩膀挨的距離很近。

    那是在親近的人麵前,才會有的親密距離。

    盛叢心想如果在她身旁的人是他自己,她也會是這樣毫不設防的嗎?

    大概不會。

    她討厭他,他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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