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市的夜晚和所有大城市一樣繁華喧鬧,七點過後就是街邊小吃攤的風光時刻,油鍋呲溜溜地響,煙霧升起又被很快吹散,伴隨著此起彼伏叫喊聲,頗有點清明上河圖的意思。

    蘇羽家旁邊是個大的農貿市場,白天賣各種鮮靈靈蔬菜,晚上搖身一變就是十來家烤肉店。

    初秋的夜晚,依然人滿為患,規模龐大,遠近聞名。

    人們喝酒聊天,卸下白日裏的衣冠楚楚,迴歸人類天性裏的肆意妄為。

    這裏不用正襟危坐,輕言細語,隻有烤肉油滋滋地響,混合著孜然與辣椒味的香味,好像舒服的迷藥。

    哪怕是互不相識之人,隻要咬一口焦嫩烤肉,悶口冰涼透心的啤酒,時空交錯,仿佛迴到武俠世界裏的快意恩仇,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頃刻就能敞開心扉。

    蘇羽身穿水藍牛仔褲,腳蹬網紗小白鞋,正準備穿過這一片酒肉之地。

    她要到旁邊的酒店去訂房間,其實打電話就可以,但她不放心,還想去檢查一下,看有什麽需要特別準備的東西。

    床單被子一定要用自己的,燒水壺也順便拿過去,碗筷,換洗衣服,剛好行李還沒拆箱,正好都拿過來,她想著想著就不勝其煩,蘇羽這輩子最討厭住酒店,極度嫌棄裏麵不幹淨,別說五星,就是十星也不放心!

    搬進去一番折騰,搬迴家又要全部清洗,晾曬,有些東西幹脆就直接扔掉——她這幾年愈發潔癖了,自己都有點忍受不了。

    女子聘聘婷婷地走過去,看見她的人眼睛齊刷刷地瞧,夜色掩飾色心,貪戀地盯著,美人兒稍縱即逝,當然不能掉以輕心。

    蘇羽很習慣這種焦灼目光,但依然覺得不舒服,她走得很快,尋思著以後晚上還是不要出門。

    走進酒店的旋轉玻璃門,渾身才覺得自在些,突然想到家裏要修樓,宋澤華就要住公寓吧,想到這裏,竟然長出一口氣。

    在前台快速預定客房後,接待的女孩帶她去瞧房間,床軟軟得很舒服,特意檢查衛生間,幹淨利落帶一絲香味,表示滿意。

    迴去給宋澤華發短信說航空家屬院準備修樓,過幾天自己要住到外麵去,她想對方應該還不至於跟到酒店。

    宋澤華一秒迴複:[親愛的,怎麽訂酒店呢,等我明天迴去一起住公寓吧。]

    蘇羽愣住,宋澤華就職的跨國公司實力雄厚,專門給員工配置的

    公寓都在高檔小區,車房兼有,環境優雅,甚至離第五醫院也很近,大概與林俊然的住處隔兩條街,要就近照顧二叔這個理由也不成立,她冥思苦想,就那麽握著手機呆住。

    手機又閃起來,對方突然發了個哭泣的臉,[親愛的,明天迴不去了,大boss發瘋要開會,估計起碼推遲一周才能上飛機。]接著又是嚎啕大哭的表情。

    電話這頭的蘇羽鬆口氣,她並不是不想見宋澤華,隻(* ̄︶ ̄)是害怕關係要無法控製地走向下一步,她還沒做好準備。

    [沒事,酒店離我家近,條件挺好,你注意身體哦,不要太辛苦!]貼了個紅唇。

    蘇羽之前也沒談過戀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狀態有多離譜,她認為一定是恐婚症的原因,並不想刨根問底讓自己害怕。

    三天後的清晨,天空晴朗得興高采烈,她起床瞧見窗外碧空萬裏,遠遠幾輛大卡車晃悠悠開進來,工人們身穿製服在說話,手裏倒騰著一堆叫不出名的工具。

    樓道裏已經搬空,她從冰箱裏取出牛奶蛋糕,囫圇吞棗咬幾口,拎出個大箱子,提著手提包。最後檢查遍水電,確定床戶都已經關好,才拉著行李慢吞吞下樓。

    清晨的空氣很好,下街道台階時,工人們過來幫忙提箱子,她一向是受人照顧的,禮貌地笑著說謝謝。

    箱子滾輪“嘩啦啦……”摩擦地麵,腳踩小高跟噔噔作響,柔美金光散落,時間還太早,女子是空蕩蕩院子裏最迷人的風景,和綠樹花影渾然一體。

    院門口是個大斜坡,她不由自主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動,生怕拉著行李摔一跤,哪怕對麵街上還沒有人也顯得尷尬。

    眼睛的注意力全在腳底,不一會兒餘光似乎看到有人走上來,那人走得很快,她瞬間抬起頭,對方卻已經一把抓住行李箱。

    蘇羽驚呆住,下意識地往後退,險些摔倒,那人伸出手輕輕扶住她的腰,隻碰觸了一下就迅速收迴。

    她已經站穩,吃驚地望著前方的英俊臉龐,“你……怎麽來啦?”癡癡地又問了遍:“不會是一直守在我家門口吧。”

    林俊然笑笑,手裏已經徹底接過行李箱,“來的及時吧。”

    他穿著葡萄紫襯衣,照舊灰色長褲,身上還有種淡淡消毒水味道,昨晚上了整夜的手術,今天是臨時請假休息半天,看到女子緊張兮兮,半挑著眉毛,“我又不是鬼,至於嚇成這樣?”

    她

    已經好幾天沒和對方聯係過,就這麽從天而降當然嚇人。

    “你怎麽知道我要住酒店?”似乎還有點生氣,其實是掩飾窘迫。

    “聽二叔說的。”扭頭看蘇羽的牛仔褲,“你不冷嗎,穿這麽薄?別站在這裏啦,凍壞了。”

    秋天早晨是有點寒涼,蘇羽搓搓手,故作矜持地顯出客氣來:“酒店就在對麵,不用幫我搬行李。”

    “我可不是來幫你搬行李。”她心裏一顫,看對方嘴角上揚,“我是來接你。”語氣有那麽點強勢,卻不讓人討厭。

    “不用,我已經訂好房間了。”拒絕得很幹脆。

    對方卻好似沒聽見,拉起箱子直接朝坡下走,蘇羽隻好在後麵小跑地追,俊然掌握著速度,考慮到她的鞋,並沒有很快。

    林俊然徑直來到越野車邊,打開後背箱箱,把行李放進去。

    蘇羽氣喘籲籲地站在車門前,不自覺地往旁邊挪挪,好顯得自己並不同意對方(* ̄︶ ̄)的決定。

    男子笑嘻嘻地走過來,啪嗒一聲打開車門,“你又不習慣住酒店,何必勉強。”

    手扶著把手,靠在車門上,歪頭看她猶猶豫豫。

    蘇羽的內心在快速翻轉,她的潔癖症在作怪,對方說得沒錯,可是心裏拿不定主意,偷偷打量起男子,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活生生地讓她緊張,現在已經不是八年前,他已經二十四歲,想到這裏咯噔一聲,好像鍾擺停了很久突然啟動,他不在再是個少年,是個男人!

    最近這種想法總是突然冒出來,把她嚇一跳。短短十來秒的沉默,好似半個世紀,腿像注了鉛,挪不動,卻又說不出決斷的話。

    自己是有未婚夫的人,住到單身單子家裏不好吧,到時怎麽和宋澤華交代,想到這裏,還是決定拒絕。

    “我……”

    “別想那麽多,”對麵人一臉輕鬆,“這周科室很忙,我恐怕都不能迴家,波波也需要人照顧,你來了剛好。再說……”

    他心裏忍著疼,“不是叫弟弟嗎?我和哲言也沒區別吧!”

    蘇羽的臉色溫和許多,她聽著弟弟那兩個字,心想多大也是弟弟,不是嗎?何況還有她的貓。再說對方這樣英俊帥氣,眾星捧月,早就不是那個小鎮樹下的少年,不知道有多少美女暗送秋波,她又算什麽。

    “上車吧,”對方指指大門口,“一會兒人多了,看見不好。”

    她也不想讓人瞧見,像做賊似地上了車,看著兩邊匆匆而過的房屋發呆,半晌聽他問:“餓嗎?”

    “不……吃過早飯了。”

    “我餓了,去買點吃的。”

    蘇羽點點頭。

    小而溫馨的早餐鋪子,是個老牌夫妻店,老板娘瘦瘦高高,熱情地招唿他們坐下,拿起菜單。

    林俊然在點菜,她的手機震動一下,隨手滑開微信,宋澤華在問:[今天住進去了嗎?]

    她的心緊張起來,思忖會兒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沒去酒店,朋友不太住家,我去那裏住。]

    [好的,替我謝謝她。]對方很自然地認為是女生,因為蘇羽幾乎不搭理男性。

    [好。]蘇羽給了個笑臉的小女孩卡通圖片,合上電話。

    家裏修樓隻要幾天,等宋澤華迴來,她已經不需要住在林俊然家。

    四五根金燦燦的油條擺上桌,俊然又開始點小菜,黃瓜,醬菜,豆腐皮一定是最大盤,淋上紅油油辣椒汁,並上兩碗細膩白嫩的豆漿在眼底蕩漾。

    “太多了——”她念叨著,習慣性地掏洗手液,卻發現忘在車上的包裏,正想找衛生間去洗手,林俊然伸手遞過來一小瓶。

    她笑著問,“不愧是醫生,也隨身帶著呢?”

    林俊然並不答話,他其實沒有這個習慣,何況自己剛才在衛生間已經洗過手。

    豆漿油條是蘇羽在國外朝思暮想的味道,雖然嘴上不停說:“點得太多了。”但一連吃了好幾根。

    對麵的林俊然慢條斯理地喝豆漿,唯一擔心的(* ̄︶ ̄)是她會撐住自己……不是說吃過早飯。

    他聚精會神地凝視她,對方在專心致誌地吃飯,所以自己不會顯得太尷尬,可以這麽盡情地望著,深情也不用隱藏,藏了這麽久,誰能知道他的辛苦。

    從十五歲第一次遇見蘇羽,他的人生就是對方而已,女子的習慣與喜好,每一處微小的細節,世界上再不會有人比自己更清楚。

    昨天無意間聽哲言與二叔聊天,才知道蘇羽家裏要維修管道,他知道如果打電話問,對方一定會拒絕,不如今早直接來接,也許她會生氣,但蘇羽的潔癖他實在太了解,住到酒店會讓女子覺得渾身不舒服,他不想她難過,僅此而已。

    潔癖這種事真的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大部分人會認為隻是種矯情,林俊然是醫生,但他並不潔癖

    ,可也不覺得蘇羽這樣會讓人難以忍受。

    他看她哪裏都好,缺點也是優點,他忍不住心疼女子的小心翼翼,他不想她活得戰戰兢兢。

    其實蘇羽的這種狀態並不隻是由於潔癖,她的親密接觸恐懼症,林俊然還不清楚。

    連蘇羽自己也還沒意識到,想不到之前的經曆會在心上留下如此大的陰影,她一直自信滿滿,以為已經忘記。

    這個世上本不存在完美的事物,所有人都是帶著傷痕生活,有的人給你傷,有的人就會療愈,一個最愛你的人。

    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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