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雍樂皇帝並不看那三份卷宗,賈斯文的成功之處在於,攻擊賈琮的時候很有說服力。


    但凡是上奏折,而且是涉及鬥爭的奏折,都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就比如萬曆清算張居正,同樣是彈劾張居正的人,時機不對的,下場慘淡,充軍、革職等等,但是江東之、羊可立等,就會找準時機,從而青雲直上。


    現在正是雍樂皇帝對四大家族產生信任危機的時候,王子騰因為位高權重,曆史的相似性、偶然性也在王子騰身上體現出來,貪汙軍餉倒是小事,那都是官場默認的潛規則了。


    最讓雍樂皇帝反感的是王子騰當時在九邊重鎮,手提尚方寶劍,任意罷免、殺戮從總兵到參將的武官,任意推薦親信人員,雍樂皇帝每每遷就、安撫他,實際上心裏早就反感了,等到邊境安定,雍樂皇帝當然不會容忍王子騰的文武集團再度凝聚,而是全部打亂,該殺的殺,該清理的也要清理。


    所以說,賈斯文彈劾賈琮的時機,是非常正確的,政治嗅覺也算敏銳。


    “兩位輔臣及元輔先生賜座,賈琮、董安國、賈斯文、丌詩軒近前來,不必下跪。”雍樂皇帝連續做出了兩個含有深意的舉動。


    這幾年內閣三輔臣的領導班子,政府工作效率還是運轉自如的,特別是首輔楊清和,秉公持中,不玩內鬥,無論上對皇帝,還是下對臣僚,都能夠服眾,而且,楊清和還是當年雍樂皇帝的講官老師之一,是以座位最接近皇帝。


    賈琮看明白了,雍樂皇帝這是“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皇帝需要隨身問候三位輔臣的意見,汪應元是賈琮老師之一,張分宜與他麵和心不和。


    張分宜是江西人,也是江南縉紳的代表,史載“張居正入閣則楚人進,申時行入閣則洛人進”,這就是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照顧同鄉官員,如今也是一樣,張分宜照顧南方人,北方人一直對他不和睦,常有指責。


    此時賈琮的第三點勝算,就在持中的楊清和身上了。


    再看看誌得意滿的丌詩軒,丌詩軒的底氣主要來自於他爹,這是個官二代,他爹也是雍樂皇帝的翰林講官,目今冠帶閑住。


    “元輔先生以為,賈琮如何?”雍樂皇帝這話是問楊清和的。


    楊清和安穩坐著,不像後麵兩位如坐針氈,略微低頭道:“才幹優長。”


    才幹優長是兩個方麵,第一才華優等,第二政府辦公也擅長,這也是當初賈雨村升官的考語。


    “這豈不又是一個賈司馬了?”雍樂皇帝也從賈琮上書,知道他也是一個會辦事的,大順這家公司,他是老板,當然需要辦事的員工,此時雍樂皇帝舉棋不定了:“董安國如何?”


    “……”楊清和沉吟了,他本來想說“不黨同鄉”,因為董安國是浙江人,但是不入任何一個文社,這四個字可謂大實話,然而實話未必有用處,楊清和瞬間改口:“微臣有罪,趙北鬥可用。”


    雍樂皇帝盯了他半晌,楊清和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了,由於他引薦董安國,董安國被連累到廷對,楊清和便聰明地引咎自責,再說趙北鬥,趙北鬥是董安國、龔鼎慈的老師,算是重新推薦,彌補過錯。


    這裏麵又有一層時機的變化,豫王巡視河南,賈琮的工部水泥、治河策劃已經有了點成效,豫王也聰明地每每上奏折,說思念父皇,隱晦傾訴在中原的狀況之苦。


    皇帝也是人,為盡快運轉大運河這條南北經濟命脈,連連下旨鼓勵豫王,對此賈琮是功不可沒的。


    距離他較遠座位的汪應元,這個時候,沒有人看到,他用右手摸了摸左手袖子裏麵的一封匿名信。


    與此同時,張分宜聽出楊清和的話了,頗為不滿,向丌詩軒使了個眼色。


    “賈修撰不僅有結黨之嫌,且結交近侍與司禮監……當時眾目睽睽,滿城皆知賈修撰入了戴公公文會……”丌詩軒信心滿滿,有張閣老支持,他底氣更足了。


    戴權心裏大恨。


    楊川卻是想笑,來了,這個草包果然來了。


    雍樂皇帝麵無表情:“賈琮你如實說來!”


    “皇上,微臣聽聞,丌編修說方無悔有冤情,而今朱卷在禮部,是否能調閱?”賈琮腦海靈光一閃。


    戴權麵色一急,楊清和道:“與上榜朱卷不同,落卷的在庫存,尚未找來。”


    還有時間,戴權尋思。


    “陛下,當今詩社文會遍布南北,微臣之山海盟,盟規明確,盡己所能,為生民,為功業。為生民則使流民安定,可做捐資之事。為功業則提攜教導後輩,以助國家元氣。倘使微臣結黨,那江左盟如何說來?”賈琮不聲不響地給了丌詩軒致命一擊。


    丌詩軒還在發愣,不知如何應答,雍樂皇帝業已聽明,如果賈斯文的“黨護”成立,那麽,丌詩軒也是在“黨護”方無悔。


    殿試上榜與否,可是皇帝親自做決定的。


    “結交近侍,微臣更不敢擔負,本朝的慣例,內官(太監)出宮也與祖製不合。然一事若成慣例,《易經》有雲,窮則通,通則變,變則久,戴公公與微臣禮節宴會往來,誠如世交走動,若僅此便是結黨,那今春上元,賈給事、丌編修便居家寸步不離?不拜同僚了麽?”


    賈琮看似平平無奇的三次反擊,丌詩軒卻不知如何應答。


    雍樂皇帝卻是不信戴權會蒙蔽他的,眼見丌詩軒舉止無措,心下就對他不快,賈琮看似平平無奇的幾次迴答,卻慢慢挽迴了劣勢。


    這個翰林編修丌詩軒,不過是張分宜的一杆槍而已,眼見無效,張分宜立馬丟棄:“丌編修對答不周,乃虛擬風聞之詞,陛下龍體為重,主憂臣辱,還請陛下迴暖閣歇息。”


    “嗯。”雍樂皇帝點頭,他脖頸已經出汗了,隨堂太監喊了起駕,雍樂皇帝迴大明宮西暖閣歇息,群臣迴各自值房歇息。


    廷對還沒有完。


    但是除了兩位輔臣,沒人知道楊清和那短小精悍的兩句話,在場也沒人知道,迴暖閣之後,戴權會做什麽動作,畢竟在宮裏麵,太監先天占有優勢。


    丌詩軒很耿直,這種耿直今人難以理解,就比如大明的皇帝講官文震孟,公共場合就對太監鄙夷,結果成了大明在位最短的輔臣,文震孟可是皇帝講官呢,卻也不是太監的對手。以現代人來看,他們就像蠢貨一樣,不知道變通,然而現實就有這種人。


    這一局賈琮已經小勝了,但是賈斯文並不知楊清和那番話的作用,還以為待會賈琮必敗無疑。


    汪應元也隱藏了手段。


    九卿各懷心思,接下來的場麵,似乎更會激烈。


    但是比這更激烈的,同一時間賈璉、王熙鳳夫妻倆的開撕,也不亞於這場步步驚心的廷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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