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睛時,果果已經乖乖守在我床邊了。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味道,應該是在醫院。

    見我清醒過來,怯怯地問。

    “……你都知道了?”

    不願說話,我微微地點了點頭。

    果果今早連招唿都來不及和我打,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也是為了這事吧。

    以果果的性格,倘若離葬歌無事,她一定會很淡定地拍著我的肩膀勸慰著些讓人哭笑不得的話。

    現在,她這副模樣,離葬歌定是……

    閉了眼,我不願再想。

    “靜姐姐……”果果似乎皺著眉,聲音很是糾結。

    “讓我休息一下吧。”

    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壞境,一個完美的自我安慰。

    她扯了扯我的被單,歎了一口氣,坐在了床邊。

    “離哥哥去a城本來是打算把遠哥哥找迴來的。不曾料想……”果果沉了沉調子,歎。“如果他沒去該有多好,靜姐姐。你罵我吧,是我騙了他。”

    果果無力地耷拉著腦袋,往裏麵靠了一點,爪子抱頭,懊悔至極。

    因為體育課的籃球場地問題,她帶領著全班同學與8班幹了一場,大勝而歸,正和零殿的“兄弟們”現場轉述呢,卻猛然瞥見離哥哥絕對不算好看的臉色,灰溜溜地閃迴了房間。

    雖然果果的反射神經很靈敏,但是還是被關了幾個月的禁閉。

    ……

    於是在離葬歌問她遠哥哥去了哪裏時,她便隨便在地圖上指了一個地方。

    果果挫敗地把腦袋抵在雙膝上,往裏麵再挪了挪,她有罪啊……

    可是,離哥哥到什麽好端端去找遠哥哥呢?……有什麽事情那麽重要使得他在那樣的冰天寒地裏待了那麽久,銀瀲清氣得手機都砸了好幾個還是沒能把他叫迴來?

    ……果真到了零殿生死存亡的時刻了麽?(……果果,你想太多了。。)

    “謝謝你。”勾唇,我笑了。

    果果驚得一跳好幾米遠。

    “……謝謝你,果果。”我看著窗外的雪,失神。

    那麽認真的白色。

    那麽認真的雪。

    明明是風的一句玩笑,為何要如何當真。

    我不懂。

    他所做的事情,我總是不懂。

    估計是怕我迴到家裏想不開做傻事,銀瀲清索性將我留在了醫院裏。

    果果每天都陪在我身邊,不停地說著些什麽。

    我企圖去聆聽,但是還是不由自主地走神。思維很輕很輕,飄著飄著,便想到了他。

    然後又被用力地扯迴,繼續……遊蕩在空中。

    可是有些東西總是要麵對的,比如說。

    “我沒想到你還會來。”

    似乎聽見了她的笑聲,顏夢緩緩地走近,靜靜地看著我的眼睛,說。

    “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我扯了扯嘴角。“謝謝。”

    “不謝。”顏夢依然笑得很天真,那種是人都想要去保護的笑容。“因為我討厭這雙眼睛。”

    我靠在床上,拔了針管,問。

    “這又怎樣。你不該來。”

    “不。我該。”顏夢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有憐憫,有怨恨,有羨慕甚至有著更多更多我始終無法看透的東西。“哥不會有事,所以你不必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這讓我覺得惡心。”

    “第三次了。”於是,我笑了。“我真希望你走得越來越好。“

    越遠越好。

    離我越近就愈是危險。無關喜惡,隻是覺得……活著,很好。所以希望他們都能活著。

    顏夢不解地皺眉,“我會離開,我當然會離開。”

    我不懂她反複強調的深意,隻是覺得倦了,說。

    “你可以迴去了。我祝你一路順風。”

    “……”她不動。

    “我希望這真的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離葬歌會沒事的,他不僅是你的哥哥,也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而我願意去相信他這一次。”

    離葬歌在我的生命本身就是一個完全perfect的存在。性子那樣冷的一個人卻可以關心我,卻願意在寒冬中牽起我的手,願意在驕陽下拿著傘跟在我身後。於是,我就那樣愛上了,仿佛後一天就是世界末日一般,天崩地裂式的愛上了。

    我拒絕相信這種不切實際的長久。

    而現在,我隻能接受。

    顏夢隻是笑,寡涼的笑。

    “果真是夠狠。”她的嘴角稍稍上揚,蒼白無力。

    “……”反射性地想要去反駁,卻無言以對。

    “藤鑰靜。”她看著我,一步又一步地後退。

    距離,一點一點的拉遠。

    心中的涼意卻愈發的深刻。

    “你沒有機會再後悔。”

    抿了抿唇,我的語氣驀地加重了幾分。“我知道。”

    顏夢眼底的笑意越來越冷。

    仿佛是耶穌靜靜地站在高處,漠然地看著凡人受難。

    顏夢走了之後,果果怯怯地打開門。

    腦袋往內頭探了探,見我靠在窗邊,連忙跑過來,問。“你餓了嗎?”

    我低頭,思索著,腦中忽然掠過了些什麽。

    “果果,我要出院。”

    她愣了一愣,漆黑水靈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著我,說。“好。”

    外麵依然是一片冰天雪地。

    雪化的濕氣與寒氣迎麵吹來,刺骨的冷。

    我軟硬兼施,一哭二鬧三上吊,終於將果果留在了醫院。

    看了看那扇儼然緊鎖的門,我無奈地歎氣,攏了攏身上的衣服,蹲在門口,開始守株待兔。

    天色漸漸暗下來。

    密不透風的樓道相對於寒風陣陣的外麵溫暖如春,裹著衣服靠著門,我幾乎就睡了過去。

    不,根本就已經睡了過去。

    隱約感覺到有人在扯我的頭發,本來就睡得不熟的我一下子就驚得跳了起來。

    伊藤秀似笑非笑。“……反射神經真不錯。”

    看著他一臉平靜,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模樣,我揚起微笑。“被你這麽一說,這下可是真的不錯了。”

    伊藤秀麵色如常地拿出鑰匙打開門,下巴微微揚了揚,示意讓我先進去。

    房間裏是出奇的溫暖。

    我奇怪地看著他。

    一天都不在家,還開著暖氣,他不怕失火?

    伊藤秀似乎對這種溫度十分滿意,隨意地脫下外套,靠在沙發上,眉宇之間有些疲憊。

    我清了清嗓子,很鎮靜地說。“我可以幫你。”

    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隻是淡淡地問。“是嗎。”

    “當然是。”

    “原因。”

    “不知道。”

    “你不願意。”很淡定地陳述。

    “是。”

    “好。”伊藤秀慢悠悠地站起,餘角都不往我這邊瞟一眼。“你可以走了。”

    他可以幫助所有素不相識的人,卻拒絕他人的幫助。

    就靜靜地立在那,側影成霜,將全世界都拋棄在外的漠然姿態。

    “你認為你能做到些什麽。”我冷冷地看著他挺得筆直的背影,笑。“最好做的再好又如何?一個人,你始終是一個人,一個人可以拯救全世界麽?!”

    他似乎頓了一下,又仿佛從來沒有動過。

    就宛若雕像,一站……便是一生。

    “西陵那邊又幹旱了,祈雨當然是沒用的,人工降雨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於是你就用你的血去換?”我冷笑。“那麽,源城的冰災呢?連慶的蝗災呢?台風估計不久之後又要席卷海天那邊了,你也準備拿血去換麽?”

    “伊藤秀!你太過自信,認為光溢王國可以靠你一輩子,還是認為你必須為它死而後已?!”

    他聽了,隻是不在乎地笑。“重要麽。”

    “你的命。重不重要不是由我決定的。”是由你自己。

    我垂下眼,扯著自己的衣角。

    可以說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我隻是希望所有人都過得好一點。

    “不重要的。”他的聲音裏已無半絲笑意,依舊背對著我,平淡地說。“他們所在乎的隻是安穩平靜,一帆風順的生活,隻是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別人的死活……一點都不重要。”

    我聽得心裏很不是滋味,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說。“你隻是言靈師而已,言靈師!不是有求必應的造物主,你到底懂不懂?”

    抬起眼,想要讓他知道我的堅決,卻意外地撞入了那雙銀藍色的眼瞳。

    他的臉色白得過分,和著白色高領毛衣,似乎整個人都已經化為了一個潔白的光點。

    身形微微一晃,他便倒了下來。

    “伊藤秀!”

    頭皮微微一痛,由不得我多想,連忙扶著他在床上倒下。

    果然是不要命了。

    言靈師的血有用也不是可以這樣用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小災大災是難免的,他何苦執著於這些。

    估計是缺血過多引起的暫時性暈厥,我給藤家的私人醫生打了個電話,請他過來,可是那人卻在小區裏迷路了。

    無奈,我隻能下樓去接他。

    在繞了好幾個圈子,終於找到那名路癡醫生,又急急忙忙地趕了上來之後——伊藤秀不見了。

    靠著牆,我悲喜交織地歎了口氣。

    不肯接受幫助的人麽。

    如果將時光倒轉十年。

    十年前的我,仍處在青春韶華,不知半點愁滋味的我。如果我知道我有那種能力,我可以繼承媽媽未完成的事業,我可以做一名像她一樣優秀的占卜師。

    我相信,我必定是歡喜與伊藤秀一起為了光溢千千萬萬的人民而奮鬥努力的,哪怕自己多吃點苦,多受點累,心裏也是快樂的。

    也許,隨著時光的流逝,我會漸漸習慣有他陪在身邊。

    也許,他會成為我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也許……生來就背負了不同生命的我們,會沒那麽孤單。

    可惜,我沒有在最好的年華裏遇上他,不是悲哀,隻是無奈。

    緣來緣去,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東西。

    ————————————————————————————————

    在之後的十幾天裏。

    藍裳來找過我。

    那時候天依舊很冷,電視,報紙,網絡上接連報道出一輪又一輪的死傷者名單。而我……找不到他。

    銀瀲清仿佛失去了消息般,果果依舊乖乖地陪在我身邊。

    再一次看到藍裳,她的臉上沒有了半點新婚後的喜慶。

    隻是平靜與漠然,亦或是,波瀾不興的沉重的痛。

    “你會這樣一直等下去麽。”這是她的第一句話。

    微笑著,我點了點頭。

    她微怔,隨即也笑了。

    既然你已做了選擇,我又何必來幹擾你。有些人,有些事……你最好一輩子都不知道。

    然後。

    我和藍裳談了很多,她說伊藤秀最近病得很厲害,全國上下人心惶惶。

    她說,身為言靈師,真的是有很多不能逃避,卻又不想承擔的事情。

    她問我。如果沒有顏夢,我和尹明湛會不會一直在一起。

    我說不知道。

    人生的構造很奇妙,有點類似於負負得正的數學守則。正正負負,如此一顛倒,難免迴到原點,但也同樣可能是相離得愈發遙遠。

    最後。

    她幽幽地歎了一句。花自飄零水自流。

    花自飄零。水自流。

    仿佛自己真的老了一般,想要找塊碧水青山,慢慢地與他……細水長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北緯36°葬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離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離夏並收藏北緯36°葬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