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情以為,她一直被簡行當做工具。


    殊不知,簡行才是那個工具。


    可悲的是,他自己都把自己當成了工具。


    小的時候,他是母親用來利用父親去看他們的工具,父親不愛母親,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父親愛那個姓黑的女人,說真的,要不是母親總在他耳邊說那個女人有多不要臉,有多可惡,其實,他是覺得那個女人像會發光一樣,牢牢鎖定著別人的眼球。


    她強大、堅毅、聰明卻又不失女人的柔軟,初次見麵時,對他這個丈夫前任情人的小孩,她依然寬容以待,不將恩怨牽扯到下一代,她在母親忙著追迴父親無暇顧及他時,去幼兒園接隻剩下一個人、孤零零的他,再偷偷帶他去沒去過的遊樂園玩,給他買沒買過的鹹蛋超人。


    如果說黑明雨是一朵花,那她就是一朵努力綻放自己的花,在有限的生命裏,留下不可磨滅的燦爛。


    可惜的是,她不是他母親,而他的母親,讓他必須將她視為敵人。


    如果他能放開一點,如果他能真正的聰明一次,那麽他就不該被母親催眠,不該為了母親的執念,生生把自己也當成工具,一心想著報複閻家,報複那個女人的兒子。


    所以他甘願成為黑先生的棋子,仍舊潛伏在閻戈身邊,因為導致黑明雨死的那件事,他和閻戈並沒有碰上麵,他以為,閻戈是不知道關於他的事的。


    事實證明,他有多蠢,連黑先生也被罷了一道,大概誰也沒想到,當時才幾歲的小男孩,就已經學會將所有事藏在心裏,還能跟他繼續稱兄道弟,忍了這麽多年!


    這份心性,從一開始,他就輸了吧!


    對於柳甜心,他曾經以為自己是喜歡她的,大概一朵美豔的高嶺之花,會讓很多自恃有能的男人想要征服,特別是,這朵高嶺之花還一心想著閻戈。


    當閻戈不惜下手除掉柳甜心時,他是憤怒的,卻不明白自己惱怒的是什麽。


    因為在意柳甜心?還是因為,他覺得重要的人,卻被閻戈隨意丟棄?


    李淺言交到他手裏的時候,他在一開始,就對她心軟了,想過要放了她。


    當時,可能是因為她以為他把她從那可怕的地方救出來,她對他是感激的,眼裏是信任的。李淺言是個很認真的人,那種認真,讓她哪怕處在一個陷阱裏,依然帶著一股生機,就像一個黑暗的世界裏,還努力散發出最後一絲光芒。


    那光芒,他注意到了,後來的閻戈注意到了,而閻戈選擇了珍惜那用盡最後力氣散發的光,拉住了她,一起擺脫了黑暗,而他,卻選擇讓那道光寂亡!


    因為母親在他耳邊哭嚎,說黑明雨是怎麽不折手段搶走他的爸爸,閻家本應該屬於他們母子,閻戈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應該屬於他們母子,他不知道母親說的對不對,他隻知道不讓母親繼續在他耳邊哭嚎的辦法,就是聽她的。


    況且,他心裏確實有恨,卻不知道自己恨的到底是什麽。


    柳甜心也求他!


    那麽巧的,她被黑先生救走,那麽巧的他在黑先生手下做事,那麽巧的,對付閻家這事,黑先生交給了柳甜心全權處理,還是柳甜心找到了李淺言來著。


    他就這麽地,對李淺言下手,給她改頭換麵,變成了柳甜心的影子。


    不知什麽時候起,李淺言在他心裏一點一點地變得不一樣了,或許就因為一點一點地滲透,所以他沒有發現,或許是因為仇恨的心過於強烈,以至於掩蓋了其他一切。


    等他發現後,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她在離他很遠很遠的地方,無論他伸多長的手,都再無法觸摸到她。


    聽到柳情被柳甜心抓走的時候,原本準備離開的他,立馬放下一切趕過去,他想著,已經做了那麽多對不起她的事,至少,能幫她在以後的生活裏,快樂無憂,就算是她瘋了,也可以當一個快樂的瘋子,至於柳甜心,他不會再放縱她了。


    可是他趕到的時候,已經結束了。


    他站在門後,看著相擁的兩個人,無法形容心裏到底是什麽感受。


    老天,似乎連補償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臨走前,他想見她一麵,被告知她和閻戈迴老家探親去了,誰也不知道這一去會待多長時間,也不一定迴到這個城市,有可能探完親,就直接度蜜月去了。


    那個閻九,是如此微笑,又彬彬有禮地告知他,透著一股報複性地得意。


    他出國了,連她的一麵都沒見著,想跟她說的話,哪怕隻有一句對不起,再也沒機會和她說了,都存活在這世上,可有些人,一旦在某一刻分開,就再也見不到了。


    他常常在想,如果那天在機場,他選擇放棄所有,不顧黑先生的命令,就那麽帶她走,那麽結果會不會不同?


    如果,最初他們剛見麵時,他不辜負她的信任救她出火海,他們的結局會不會被改寫?


    如果,在她幾乎絕望的問他,她的命和任務,哪個更重要時,他把心裏話告訴她,現在會不會就不至於連見一麵都那麽難?


    可世上沒有那麽多如果,什麽都迴不去了,也不會有倒流的時光。


    他來到母親現如今修養的地方,被仇恨染黑了整顆心的她,越發蒼老,哪怕住著山清水秀的地方,也無法讓她有陶冶情操的感覺。


    他一來,母親就追著問他事情辦得怎麽樣了,閻正謀什麽時候把她接迴去,什麽時候娶她,什麽時候可以當上閻家的當家夫人!


    對上母親瘋狂的眼睛,簡行在那一刻,竟有些了悟。


    他竟為了這麽個,真正的瘋子而浪費了自己的前半生,現在想來,真是一個笑話。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他冷冷的開口:“就算閻正謀真娶了你,你也當不了閻家的當家夫人!”


    在母親不解的眼神中,他冷笑:“閻正謀已經決定退下了,閻家當家,要正式交棒給閻戈了。”


    “閻戈?”母親大唿,“他不是死了嗎?”


    “本以為是,但他命大,讓他活下來了。”


    “你怎麽那麽沒用!”母親氣得一張臉都扭曲了,“連一個人都處理不了!”


    簡行又笑了,就像當初柳情見到的那個溫和的醫生:“母親那麽有用,怎麽不自己去做?”


    “你,你這是什麽話!”


    簡行沒管母親的斥責,隻是笑笑:“我可能得提醒母親,就算閻戈死了,閻封死了,閻正謀,也不會娶你的!”


    “怎麽不能,隻要沒了那些阻礙,正哥就會和我在一起了!”宛如做著美夢,簡母的臉上露出少女般的笑容。


    “阻礙?看來我得提醒你,您的阻礙可不止閻正謀的這兩個兒子,說來閻正謀雖然有些年紀了,可要再生個孩子也不難,多的是想嫁給他的女人,黑明雨沒了他這麽多年沒再娶,不是因為有兩個兒子,而是他心裏就隻有黑明雨,就算他真要娶,那些候選人哪個不比你年輕漂亮,你說你有什麽可以跟人家爭的?媽,不要再白日做夢了!”


    他以前曾試著委婉地勸過她,可她不但不接受,反過來不停地給他洗腦。


    比如,這是閻家欠他們的,閻戈所擁有的一切,是屬於他的!


    可現在他明白了,閻正謀是不是負了母親無從考究,可是閻正謀是閻正謀,不代表閻家,閻家不欠他們,閻家兄弟也不欠他什麽,相反,是他欠了他們……他欠了他們的母親,還有閻封那雙腿,他讓閻封坐在輪椅上十幾年!


    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打擊自己的母親,心裏卻有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暢快!


    “你胡說什麽,你胡說什麽!”簡母氣得揚起手要打簡行,卻被簡行輕易地抓住了手腕。


    “以後,該給你的生活費我會給你,也會找人照顧你!”


    “你這話什麽意思?”


    “媽,我當了你三十多年的棋子,夠了,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吧!”


    簡母跌坐在椅子上,而簡行轉身,頭也不迴地離開,簡母反應過來追出去,卻隻能看著兒子的車迅速地離開這裏。


    不管她對著他如何大喊大叫,都不再迴頭。


    她坐在地上大哭,依然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找不迴愛人,當不了風光的閻太太,現在連兒子都沒有了?


    簡行沒有迴國,也沒有待在母親所在的國度,他到某個浪漫國家的某個小鎮上,做了那個鎮上的醫生。


    那個小鎮的生活節奏很慢,他住的地方外頭有一條穿過半個城鎮的河畔,許多人在傍晚的時候,都會沿著那條河畔散步。


    待的時間長了,左鄰右舍都認得他,對他這個溫和的醫生也都很有好感,時不時地會叫上他一起去喝一杯,一起去打打球,到河畔邊散散步。


    心靈的暴戾,似乎在一點一點的平複下來。


    有些事,有些人,被他放在心底最深最深的角落,他以為不去碰觸,這輩子就不會再想起。


    直到某一年,他出差,參加一次醫學上的研討會,在那個國家,遇到了同樣來這裏度假的她。


    她帶著兩個孩子,一個牽著,一個抱著,被牽著的綁著兩個小辮子的女孩,不知看到了什麽,扯了扯她的衣服,然後指著某個地方讓她看。


    她溫柔地蹲下身,親了親小女孩的臉蛋,然後溫柔地跟小女孩說著什麽,小女孩高興地迴親了她,而她手中的小娃娃,不知是吃醋還是怎樣,也湊到她臉上嘬了一口,親得她臉上都是口水,再拍著小手樂嗬嗬地笑。


    她看起來很無奈卻又很幸福,正巧這時候,一輛車停在她身邊,許久不見的閻戈從車上下來,臉上帶著歉意地走進他們,一手強勢地攬住她親了下,就接過她手中的小娃娃替她減輕負擔,然後,簡行看到她,笑著把臉上的口水蹭到閻戈身上,得到閻戈懲罰性的熱吻。


    最後,地上的小女孩用手指在臉上比劃著“羞羞”,閻戈揉了揉小女孩的小腦袋,得到小女孩的抗議後哈哈大笑。


    那是他從來沒見過的,閻戈開朗的樣子,也是他沒見過的,笑得一臉幸福的……李淺言!


    他們似乎還想逛逛,沒有急著上車,閻戈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攬著她,而她另一邊牽著小女孩,一家四口朝著他這邊走來。


    無意間又像是冥冥中注定的,她看到了他!


    四目相對後,她先是驚詫,隨後對他笑著點了點頭,側頭跟閻戈說了聲,閻戈也轉過頭來看了下,但沒什麽表示。


    之後,他們慢慢地走遠了!


    而他,還站在原地!


    最恨他的人,已經釋懷了。


    而他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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