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月被深夜濃厚的雲層掩住。


    昏暗靜謐的樓道裏,大片的黑暗濃漿一般籠罩下來,使這條窄窄的走廊顯得更深長、死寂,仿佛沒有盡頭。


    少年上身□□,拖著一條斷腿,扶牆吃力地向前走去。


    這一夜,他被過去打得遍體鱗傷,又被當下嘲笑拋棄。世界破破爛爛,沒有一處能夠容身。


    而他所麵對的、背後抵抗的,都是巨大而虛無的黑暗。


    從始至終。


    **


    遲野一瘸一拐走出單元樓時,身後傳來一陣鳴笛聲。


    隱蔽的角落裏,停著一輛騷氣的寶藍色跑車。


    傅紫從窗口探出腦袋,無奈地朝他喊:“大哥,算我求你了!跟咱迴去吧。”


    賀藍從另一側冒出頭,笑嘻嘻地說:“你再不過來,我這車就要被小紫淹了。”


    風裏漸有秋意,吹散了雲,月亮露出一角。


    遲野看著他們,驀然笑了。


    老天就是愛這樣作弄人。


    隻有在人絕望痛苦得徹底的時候,才肯施舍一點光。


    **


    第二天初衍上班,小周煞有介事地繞著她打轉,最後眯起眼湊近她,“初姐,失眠啦?”


    “感冒,沒睡好。”初衍推開她,“別跟這兒打圈,看得我眼暈。”


    小周乖乖退下。


    第三天。


    初衍眼底的青色更濃。


    小周同誌遂貼心地為前輩送上一盒感冒衝劑:“姐,好好注意身體啊。”


    初衍皮笑肉不笑地收下了。


    一周後。


    初衍依舊沒睡好,而且臉色越來越差。


    小周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說初姐這身體素質……不應該啊,怎麽被一個小感冒就打倒了呢?”


    初衍冷著臉從她身後飄過:“幹活去。”


    小周頓時變鵪鶉。


    不過初衍最近的確睡眠質量堪憂。


    尤其是關了燈以後,因為遲野的緣故,家裏新換上的遮光窗簾效果特別好,一到晚上密不透光,黑得讓人透不過氣。


    初衍覺得奇怪,她之前從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好。


    因為受不了房間太黑,初衍隻能把窗簾扯開一點縫隙,這樣就能透一點光了。


    可這一來,絕了。


    她能就這麽看著那道縫隙直到天亮。


    兩天後她重新購置了普通窗簾。


    換上新窗簾那晚,初衍甚至泡了個澡,鄭重虔誠地迎接高質量睡眠。


    結果還是一夜無眠。


    因為……


    她覺得自己這張床太大了。


    又大又空的雙人床,一點安全感都沒有,哪哪都不舒服。


    尤其是遲野睡過的枕頭,不管洗多少次,總還是有他的味道。衣櫃裏一半是他的黑t恤,更別說其他生活用品了,存在感強烈到無法忽視。初衍想過丟掉,但又覺得沒必要,最後找了個紙箱裝進去,塞到床底了。


    結果可想而知,她更睡不著了。


    一閉上眼,那晚遲野的臉就會浮現出來。


    他向來是冷冽、狂野又狠戾的,可初衍記得,當時他一身狼狽地站在浴室裏看著自己時的眼神,是那麽脆弱、不安又無助。


    他是野狼,從來不是什麽流浪狗。


    隻不過是因為她,才袒露出了柔軟的肚皮。


    可她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在他最柔軟的地方刺了狠狠一刀。


    初衍掐住眉心。


    她知道自己出爾反爾,自私可惡,遲野現在應該恨極了她。


    可到底沒有人來告訴她,圈養一條野狼會是怎樣的下場。


    在擂台上那個男人出現之前,初衍的確想過試著去了解遲野,包容甚至接納他的過去。


    可現在她猶豫了,甚至不想了。


    他的過去太複雜,也太沉重,從那晚的刀疤男人身上就可見一斑。


    坦誠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雙方都是如此。


    他雖然肯給,但現在初衍不敢肯定自己接得住。


    更別提以真心換真心。


    她活了二十多年,早不知道把那東西丟去哪兒了。


    和遲野在一起,往前走一步是深淵,往後退一步是陌路。


    這樣進退兩難的地步裏,初衍也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她不想,也不敢陪著他跳下去。


    畢竟,她光是自己活著,就已經用盡全力了。


    可這樣想是一迴事,不習慣家裏突然沒有他卻是另一迴事。


    當遲野徹底從她生活消失,初衍也無可避免地陷入了失戀後短暫的空虛和寂寞。


    江致自從戀愛後就被初衍踢出人的範疇。他們倆都屬於典型的見色忘友,熱戀期除了對象看不到別人。而初衍混得也慘,二十多歲了真的算得上朋友的就江致一個,這下想找人喝酒都不行。


    初衍便問小周,晚上要不要一起喝酒。


    小姑娘詫異地看著她:“初姐,你還病著呢。”


    “……”初衍無奈地揉眉心,“小感冒。”


    小周:“是啊……一禮拜了小感冒還沒好。”


    “……”


    晚上九點剛過,初衍和小周坐在市中心的一家清吧。耳邊的異國風情樂曲悠揚,十分有格調,聽得初衍腦仁疼。


    她不喜歡這樣的地方。


    酒不夠烈,人不夠野,總結一下就倆字,沒勁。


    小周卻很享受,正端著她的雞尾酒美滋滋地自拍、p圖、發朋友圈。


    初衍百無聊賴地四下打量一周,目光定在不遠處的吧台邊。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坐在那,白t恤黑長褲,幹淨又漂亮。


    初衍眯起眼。


    小周發完朋友圈,見初衍饒有興趣地盯著某處,好奇地湊過腦袋,“初姐你看什麽呢?那誰?長得挺帥啊。”


    “別看了,我的。”


    話落,初衍拿起酒過去了。


    小周目瞪口呆。


    “等人嗎?”


    初衍放下酒,在男孩兒身邊的椅上坐下。


    對方對她突然的搭訕有點驚訝,半晌靦腆地點頭。


    初衍繼續問:“你還在上學吧?高中?”


    男孩兒看得出來修養極好,對陌生人沒有任何不耐,幾分謹慎藏在眼裏。他笑起來溫溫和和的,露出一顆小虎牙,“六月剛高考完。”


    “噢,”初衍點頭:“那該慶祝一下,想喝什麽?我請。”


    男孩兒搖搖頭:“謝謝,不用了。”


    見初衍蹙了下眉,他緊接著解釋:“我不太喜歡喝酒,苦。”


    初衍一愣,莞爾:“你真可愛。”


    男孩害羞地撓撓頭。


    “你叫什麽名字?”


    “啊?”


    初衍托著腮,眼底流光瀲灩,“我挺喜歡你的,認識一下?”


    男孩兒顯然沒遇到過這麽直接的表白,無措地瞪大眼,怔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你叫什麽?”


    初衍笑起來,打開手機備忘錄輸入自己的名字,給他看,“我叫初衍。”


    她說著,驀地頓住。


    有什麽極快地從腦中閃過。


    ……


    “哼什麽,我問你,還記得我叫什麽名字麽?”


    “……”


    “聽好,我叫初衍。這麽寫。”


    “哦。”


    “敷衍。”


    ……


    幾個月前,她就這麽坐在那時還冷冰冰的少年腿上,執拗地要他記下自己的名字。


    鼻尖猛地一酸。


    初衍眨眨眼,意識到自己過頭了。


    好在,眼前男孩的聲音將她及時拉出來。


    “你叫我小白吧。”


    初衍撲哧一聲笑開。


    小白摸摸鼻子,臉有點紅:“笑什麽啊……”


    “笑你可愛唄。”


    初衍笑得更厲害。


    再迴到卡座的時候,她微信列表多了個頭像。


    小周表示很服氣,對她豎起大拇指,然後賊兮兮地問:“之前那個呢?”


    “分了。”


    小周:“這麽快……”


    初衍不想多說,低著頭在微信上跟小白瞎聊。


    小白:你昵稱真有意思。


    ]寳唄ㄣ水晶゛:中二病晚期,體諒一下。


    小白:哈哈哈


    ]寳唄ㄣ水晶゛:你朋友還不來?


    小白:騙你的,沒等人,我自己來這坐坐。


    ]寳唄ㄣ水晶゛:怎麽,怕我是壞人?


    小白:嘿嘿,沒有啦,我覺得你挺好的。


    ]寳唄ㄣ水晶゛:別,我挺壞的。


    小白:怎麽個壞法?


    ]寳唄ㄣ水晶゛:你想試試?


    小白:可以啊。


    初衍扯扯唇,放下手機,仰頭灌了口酒。


    不遠處,白t少年正看著她微笑。初衍卻覺得心空,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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