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昨晚上的經曆說給謝妄聽。

    前一部分阿嶽已經說了,謝妄這才知道後麵的事情。

    他聽到穆星語氣驕傲的說起自己多厲害的時候,沒忍住:“贏了這麽幾個三腳貓就值得你這麽高興?”

    穆星語氣輕快:“當然高興。哪個男人沒想過自己是個無敵厲害的超人呢!”

    “超人?”謝妄覺得這兩個字有點意思。

    不過他也沒多計較,而是詢問其他地方:“你沒殺了那幾個人?”

    穆星:“……”

    就像他不能理解師父不太把人命當迴事一樣,謝妄也有些看不上小徒弟的心軟。

    隻不過他實在愛重穆星,這麽點小缺點,也沒當迴事。

    穆星委婉的說道:“也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謝妄不置可否,又問道:“承恩侯府找你麻煩是因為那個假少爺?”

    穆星點點頭:“那家人冷血又愚蠢,我實在是很難理解他們。”

    謝妄淡淡道:“這個問題其實很好解決。”

    穆星仰頭看著他。

    謝妄輕描淡寫:“為師去替你殺了那個假少爺,事情就一了百了了。”

    他神態語氣半點開玩笑的成分都沒有。

    穆星大驚:“這……師父,也沒到這種程度。”

    承恩侯府雖然冷血了點,也沒要他的命。

    謝妄說道:“你放心,我有無數種辦法,絕對不會讓人聯想到你身上,也不會連累穆家人。”

    穆星扶額:“真的不必,師父,你別亂殺人,就當……就當是替我積點福報?”

    謝妄冷冷掃了他一眼,半響才說道:“我就說你心腸太軟,實在不像我謝妄的徒弟。”

    穆星乖巧的笑:“哪裏不像了,師父不是說我和師父一樣天賦驚人嘛。”

    謝妄遞給他一瓶藥:“一日一粒,以後不要妄動真氣,好好養上一個月。”

    穆星小雞逐米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張氏端著粥進門的時候,師徒倆也聊完了。

    謝妄和張氏打了身招唿就起身離開。

    張氏感慨道:“謝先生真是咱們家的大恩人,這次他整整守了你兩天呢。”

    穆星想起一個人:“阿嶽呢?”

    張氏說道:“那孩子也被你嚇壞了

    ,趴在一邊守了好久睡著了,我抱他去床上睡了。”

    等到穆星喝完粥,穆家其他人也來了,在床邊圍成一團,王氏還偷偷塞了一小罐子蜜餞給他。

    他們沒待多久就被王氏趕到一邊:“別吵了,讓小寶多休息休息。”

    穆星其實精神得很,他睡了三天,而且身上也不難受了,隻是躺久了有點乏力而已。

    但是穆家人向來都這樣,覺得柔弱的小寶需要睡覺,又唿啦啦一下子都走了。

    穆星隻能讓張氏給自己拿了本書,半靠著打發時間。

    沒多久,阿嶽推開門進來。

    他小心翼翼的走到穆星身邊,問他:“小寶哥哥現在還難受嗎?”

    得到迴應又說:“看書傷神,我給你念吧。”

    穆星樂了:“你這是把我當瓷娃娃了,這麽小心?”

    阿嶽沒吭聲。

    他是真的被穆星給嚇到了。

    在他心裏一直很厲害的穆星哥哥,渾身滾燙的躺在床上,怎麽叫也叫不醒。

    後來,看著穆家人的反應,他才知道“小寶哥哥從小體弱多病”並不隻是說說而已。

    穆星見阿嶽的樣子,笑著摸摸他柔軟的發頂,說道:“別怕。這次隻是個意外。我身體好著呢,以後也會注意的。”

    他卻沒想到,這次的事情牢牢的被阿嶽記在了腦海裏。並且,“小寶哥哥柔弱需要保護”這一認知,也從此根深蒂固的紮在了阿嶽心裏。

    因為這場大病,穆星被謝妄勒令在家休息十天,穆家人自然是嚴格貫徹謝先生的指令,齊心協力的盯著穆星,讓他連下個床都頗有壓力。

    穆星卻不知道,謝妄在這十天裏,獨自去了京城。

    承恩侯府遭了大災。

    徒弟讓他別殺人,謝妄真就沒殺人。

    那頂替了星兒身份的小家夥,不是之前還故意吃藥裝病嗎?謝妄幹脆成全他,讓他一輩子病也好不了。

    承恩侯府的人不是很閑?閑到還記得去找穆家找星兒的麻煩?

    是時候給他們找點事情做了。

    承恩侯府掌事的主子,從老太太起,到承恩侯,承恩侯夫人,一個一個開始的開始生病。

    病況就是渾身無力,精神不濟,隻能躺在床上休息養著。

    請了太醫也看不出毛病來。

    恰

    好這個時候,有朝臣得到了一份秘密賬本,上邊記著這些年承恩侯府貪墨了多少銀錢,私底下和什麽人家來往……諸多事宜。

    都不是要命的事,但合在一處,捅出來之後,還是讓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當場發了大脾氣。

    偏偏侯府一家子都病著,連奔走轉圜的精神都沒有。

    還好宮中的貴妃勸說,又有二皇子周旋,陛下才沒有下狠手懲治承恩侯府。

    侯府戰戰兢兢的往國庫獻上了大半的錢財,保住了爵位,到底聖心不如以往了。

    再加上一家子古怪的病情,暫時還真沒人想起穆星這個遠在鄉下的“真少爺”。

    這事兒謝妄壓根沒提,穆星還驚訝過承恩侯府居然消停了下來。

    不過這對他來說是好事,他巴不得侯府這輩子都別想起自己。

    時間安安穩穩的過了八年。

    穆星長成了清瘦秀美的少年,謝妄也終於撐不住了。

    “為師很高興能看到你長到這麽大。”謝妄頭發已經全白了,麵容卻奇跡一般的愈發年輕,隻餘下眼角幾條細細的皺紋,單看麵向,說是三十許也有人信。

    穆星心卻沉到了穀底:他知道這是逍遙心法之中的迴光返照。

    他的老師,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謝妄溫和的看著穆星:“不用難過,為師遇見你,將我逍遙心法傳承下去,已經是意外之喜。”

    “為師這輩子風光過,失意過,沒什麽遺憾,也沒什麽遺言要交代。等我死後,你把我燒了,骨灰撒在山野之中吧。”

    “往後,你若是遇到天資好的孩子,就收個徒弟將我逍遙傳承下去。若是遇不到也無妨。留下一份傳承,總能遇到有緣人的。”

    說完這句話,謝妄就閉上了眼睛,宛如沉睡。

    可穆星知道,他已經走了。

    他神色平靜的按照謝妄的遺囑辦理完了他的後事。

    穆家人都很擔心他,怕他太過傷心而傷了身體。

    阿嶽也十分擔心。

    快十四歲的阿嶽如今看著已經是個小大人了。

    和穆星單薄的身體不同,精於外門功夫的阿嶽五官俊美淩厲,身形高大精壯,比起穆星這個嫡係弟子氣質反而更像謝妄一些。

    年紀越大,兩人站在一起,他反而更像哥哥。

    “師兄,你別太難過,師父

    走得並無遺憾。”阿嶽勸說道。

    他早兩年勉強算是轉了正,也算是謝妄半個弟子。

    雖然謝妄對他還是不太滿意,隻承認穆星這個衣缽傳人,但也勉強接下了“師父”這個稱唿。

    他對穆星的稱號自然也換成了師兄。

    “為什麽要難過?”穆星搖頭疑惑的看著他,“我真的不難過。”

    這話他已經在家人麵前說了好幾次,可所有人都以為他隻是在強顏歡笑。

    “師父是高壽,且走時沒有遺憾,也並無什麽痛苦。我以後也會盡力替逍遙門尋一位天資縱橫的傳人。”穆星看著已經和自己一樣高的阿嶽,再次強調,“我不難過。”

    阿嶽看著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清澈透亮,毫無陰霾。

    有一點難過,卻沒有更多的傷感。

    他好像真的不傷心。

    阿嶽恍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從未了解透這位師兄。

    他赤子之心,又心軟,和山裏的小動物都能相處得很好,也狠不下心殺人。

    他並非冷血之輩,可對待師父死亡這件事情,卻比所有人都透徹。

    “人總有一死的,沒有什麽是不朽。師父自己都說了,他這輩子什麽滋味都經曆過,也沒有遺憾。既然如此,徒增傷感除了讓自己難受,還有什麽用處呢?”穆星答道。

    這番話讓阿嶽沉默了很久。

    過了幾天,他才來找穆星:“我終於知道,為什麽師父說你才是最適合逍遙心法的人了。”

    “嗯?”穆星被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的有點懵。

    阿嶽卻換了話題:“我要走了,師兄。”

    “走?去哪裏?”穆星詫異。

    阿嶽說道:“北翟那邊一直不安分,我要去參軍。”

    他頓了一下,才說道:“也要報仇。”

    穆星聽完,點點頭:“好,你既然想去,就去。隻是阿婆阿娘那邊,你得好好說,她們肯定舍不得。”

    尤其是穆大娘,她年紀大了,雖然身體還很健朗,但這個年紀的老人家,總是舍不得孫輩離自己遠的。

    阿嶽問道:“師兄不勸我嗎?”

    穆星奇道:“你要報仇,你都忍了這麽多年了,我勸你幾句,你就會放棄嗎?”

    阿嶽:“我不會。”

    “那就是了。”穆星將摘下的幾枝花扔到阿嶽懷裏,“去插在畫室裏。記得留條命迴家,別讓家裏人傷心。”

    三天後,穆家人送阿嶽離開了大莊村。

    這天晚上,光團慢悠悠的進了穆星的夢裏。

    它這會兒看著身上的光已經很微弱。

    語氣也是怏怏的:“侯府的老夫人走了。現在侯府世子掌權,陸嘉明好像發現自己被排斥在了侯府核心圈之外,開始著手奪權了。”

    穆星等了一下,沒等到下文:“嗯?就這樣?你不勸我現在趁著機會迴去奪迴我的身份?”

    光團有氣無力:“我勸你你就會去嗎?”

    “那當然不會。”

    “那就是了。”光團語氣裏竟然飄出了一絲佛係的味道,“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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