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宿舍一下子冷清了許多,追“花”族少有露麵。唯有黃中一還常來,不過不再找息波,而是約楊豔豔看電影。兩個人旁若無人地說笑,楊豔豔舉手投足間大有炫耀之勢,與息波說話的口氣不無得意和輕蔑。息波因為傷心新亡人,也為心中鄙夷,索性睡到姑姑家,由他們在宿舍胡鬧。

    這天黃昏,她又到宋家樓前憑吊,一輛奔馳車停到麵前,車上跳下龔福來,豐采不減,氣味依然。他洋派十足地彈了響指招唿道:“嗨!石小姐,這麽巧。”走近來強迫握手,又仔細打量一番道:“多日不見,石小姐好像瘦多了嘛。嘖嘖嘖,這樣子越發讓人憐愛了。”息波沒有心情敷衍,扭頭就走。龔福來伸手攔住說:“噯!石小姐,不要辜負我一片好心嘛。我看你近來心情壞得很,特意來開導開導你。”——此話不無漏洞,忘記“巧遇”和“特意”你死我活的矛盾——“唉!想不到宋局長遭此不幸——不過,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總要好好活下去。石小姐,你說對吧?走走走,去散散心,你還沒有吃晚飯吧,今晚我請客。”不由分說,推著息波上車。息波甩手扭身道:“放開我!”

    龔福來狐狸吃不到葡萄,又讒又惱。想丟開葡萄一走了之,又不甘心,待要進一步糾纏,看對方一派堅決的神情,不由鼻孔裏吹冷氣道:“哼!石小姐脾氣大得很嘛。好!好!算我——”本想比喻自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轉念想到狗未免下賤,改口說——“算我好心沒好報。再見,省得擾了石小姐的好夢。”他近來新添了戀愛目標,就是物價局馮局長的大千金。他本是得到新歡忘舊歡的人,何況石小姐並未真正讓他“歡”過。照理龔福來不該對她念念不忘,可是他開車直驅馮家的路上,咬牙切齒衝玻璃窗上莫須有的石小姐恨聲道:“好!姓石的,你既然不識抬舉,就別怪我無情。”

    改天早上,新提拔的局長秘書楊豔豔神采飛揚地來到息波辦公室,通知說馮局長讓她去一趟,還特別強調接待地點是在原宋局長辦公室。顯然龔福來對楊豔豔的許諾打過折扣,是處理商品一類,可是楊豔豔受之仍欣欣然,並不覺得降格。她想當局長秘書比當辦公室主任吃香多了,整天跟著局長,參與軍國要事,知人所未知,曉人所未曉。幾年之後,提拔到副局級總不成問題,現在人人口稱司徒局”的前任就是好例證。

    自宋正死後,息波還是第一次跨進這間熟悉的房間,新局長不在,她看到房裏陳設一應未變,恍惚間又迴到了從前,疑心宋正馬上就會從門外走進來。可是走進門的另有其人,正是馮三秒。

    馮三秒原稱得上武威,隻可惜他鷹勾鼻下的一張癟嘴壞了整張臉的風水,看上去讓人別扭,感覺像兩張臉拚湊而成。馮副局長見她進來,並不招唿坐,開門見山說局裏決定調她到錄像店當管理員,馬上報到,現在就去交接工作。息波一傻,隻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卻搞不清事情的性質,仿佛坐高速轉輪的遊客,眼前是急速滑過的模糊一片的風景。好容易到車停穩,眼前的景物才轉為清晰,腦子裏無數個紛亂的意識終於定到一點上,猛然想到龔福來,恐怕這事跟他有關,敵意地問:“為什麽?”——義憤——“你們這樣安排,合適嗎?”——衝動地——“‘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我要求調離。”

    馮局長一愣,掩飾地點煙。這位上任的新官自覺根基不牢,正要籠絡人心,不願隨便開罪人。昨天龔局長在會上提出要充實錄像店實力,在宣布任命楊秘書兼任該店主任的同時,又提出調息波到店裏當營業員,說是響應中央號召,讓青年人到基層鍛煉成才,還問大家對此有什麽意見。眾人當然一致讚成。石息波微不足道,誰也不會傻到為她出頭說話。馮局長本對這一調整無可無不可,隻是聽到由他負責通知小石時才上了心。這時見息波態度激昂,話中帶刺,覺得有必要替自己洗脫,免得替人當槍頭,樹自己之敵,所以說:“小石,有些話我不好明講。總之你要知道,這不是我的意思。”話不能說得再明白,息波一聽就懂說:“我知道是誰的主意。”——走上前敲龔局長的房門,門鎖著——“我倒要問問他。”

    馮局長忙說龔局長開會去了,他後悔多說了話,擔心正局長誤會他挑撥幹群關係,未免帶著尷尬道:“小石,你這樣做是沒有用的!”息波請他放心。他瞧息波眼圈微紅,稍動惻隱之心,歎氣勸小石服從安排,不要以卵擊石。如果想走呢也可以,至少他這裏會大開綠燈的。息波表示感謝。局長脫掉幹係,還賺了部下的信任,樂得心中安泰,送她出門前,免不掉又說了通好好工作這類勉勵的套話。當然在正局麵前他自然不忘匯報小石的動態,以盡上情下達和下情上陳之責。所以局裏不久都在傳說石息波要另謀高就,楊豔豔得到消息,半嫉半妒道:“喲,小石,看不出你還真有一手呀!什麽時候走,可別忘記請客哦!”後來見息波並未高就,她又身心舒泰,暗想姓石的並未跳出自己掌心,往後可得好好調教調教她。

    息波從馮局長辦公室走出來,想到前天失愛,昨天被揭發“情婦”身份,今天又遭貶職,壞消息一個接一個,自己近來像菜板上的肉,任人宰來割去,初時鮮明準確的痛楚,一下一下傷筋動骨,漸漸地抵抗力增強,像鐵煉成鋼,竟能咬住牙不再喊痛,有勇氣還擊,怒目而視道:“我不怕!你還有什麽招數盡管使出來。”那刀是紙老虎,有欺軟怕硬的脾性,麵對無畏者的勇敢,倒先撤退逃跑了。所以息波迴辦公室的路上,凜然一副剛毅不屈的神情。

    經過財務室時王主任喊住她,通知說換宿舍,話語間難免吞吐和躲閃。她反倒鎮定自若,不無挑釁地問:“為什麽?”助會陳雄正做著扶正的夢,害怕石小姐的晦氣鑽進皮肉,亦或是擔心石小姐的怒火燒到頭上,忙埋頭打算盤。顧會計亦放下筆。王主任衝息波使個眼色,又望望門外,壓低嗓音道:“小石!聽我的,不要鬧。”息波一怔,明白這位將退未退的老頭不是敵人,受創的心禁不住溫暖,好比冬天的雪人經不住陽光的照射,哽咽道:“我不怕——”顧會計起身扶住說:“走!我幫你整理東西。”

    趕走同室,楊豔豔樂得當即打電話通知男友,邀他晚上宿舍慶賀。

    息波中午迴家,掩飾的功夫不到位,石父石母瞧她臉色不正,問是不是生了病。她搖頭強笑說:“沒有——隻是有點頭痛,可能感冒了。”勉強吃過中飯就往姑姑家來。四清平時這會都在“百幫”照料,今天覺得妹妹反常,不放心跟著她走,路上好幾次問:“小妹,有什麽事?”息波隻是無言。兩姐妹進門,姑姑不在,估計又在學校給人補課,四清抱怨說:“剛出院也不知保養。”妹妹不答話,徑自往床上一倒,疲憊地歎氣。四清轉身找來兩粒速效感冒膠囊說:“你如果真病了就吃下去睡一覺,我店裏還有事,等會再來看你。”息波勉強說:“我沒事,你走吧。”姐姐仔細研究她的臉道:“你不用瞞我,一定出了什麽事。”

    息波熬不住,哽咽著說明經過。姐姐摟住妹妹寬慰說:“別難過,別難過!”息波心煩意亂道:“姐,我該怎麽辦?”四清道:“是有些麻煩。你不該那麽衝動就說要調走,單位都沒著落,怎麽好那樣講,現在就搞得被動了。”息波固執道:“我沒有錯。憑什麽這樣安排?我要去告他們。”四清問:“去哪告?”息波想一想說:“市工會,工會應該維護職工權益吧。”四清皺眉道:“恐怕用處不大。先不要把事情鬧得太僵。這樣吧,下午呢,你還是去錄像店報到,先上著班,慢慢再聯係單位,現在找單位也不是容易的,進文廣局的時候你不是不知道?”息波賭氣說:“大不了我再迴內地。”四清道:“又不實際了,你以為還迴得去?原來不是好好的嗎,上次還到什麽領導家做客,怎麽後來……”息波把龔福來的糾纏以及磨擦講出來,咬牙道:“一定是他搗鬼。”四清說:“有可能。現在看來這個人真不行,你還是有眼光,沒看錯他。討厭的是你在他爸手下吃飯,恐怕以後有麻煩。”息波不服氣道:“公是公,私是私。”四清說:“那是教科書上的道理。你呀到現在還天真。”息波想起宋正,不服氣道:“公私分明的人就是有。”四清道:“我也承認有,不過太少了。”息波無話可說,四清講:“等會我讓馮剛給出出主意,你也別著急,既來之則安之,啊!”又吩咐妹妹先睡一覺,因她的氣色非常不好。四清走後,息波仍是東想西想的無法入眠。

    下午她到錄像店去,局裏沒開歡送會,店裏自然也不開歡迎會。沒人陪她,她自己進店的。迎接她的是一位上年紀的店員,自稱姓戴,息波就叫她戴阿姨。戴阿姨為息波介紹店裏的情況,又說些租借的程序,帶她熟悉錄像帶、ld片、vcd片放置的位置,講解開錄像機、影碟機的方法。這當中零星來了一二個顧客,戴阿姨耐心示範。承她熱心指導,息波對新工作很快有了了解,知道站櫃台並不困難,心中減去擔憂。到晚上吃飯時間,戴阿姨問她要不要先走,息波說:“你有家,你先去吧。我反正一個人,慢慢來沒關係。”戴阿姨走後,息波獨自守在店裏,她現在害怕獨處,希望顧客不斷。可是顧客不當及時雨,來的人一個也沒有,她無望地沉入煩惱的海底,任憑激流衝擊。

    她環顧四周,想到這裏正是宋正厄運的滋生地,這不淨之土現今又成了流放她的西伯利亞,難道命中注定這裏是潘多拉打開的魔盒,人間煉獄。她這時還不知楊豔豔即將上任,不然還會有更豐富的聯想。

    流言並未長腳,更沒有調動一說,可是息波前腳進店,它後腳跟著登門。不到一星期,店裏人人皆知他們店新來了位風流的同事,與前任宋局長頗有一手。還傳說宋局長正是為了滿足她一擲千金的作派才鋌而走險倒“黃”以至翻船的。結果自然是又一次證實了“女人是禍水”這句千古名言的正確性。隻可惜當時《女人是老虎》這支流行歌曲還隻是詞曲作者肚皮裏的一個小細胞,不然老和尚那句不打自招的告誡,足以使宋局長迷途知返,保全性命。息波這迴算是嚐到了眾怒難犯的滋味,同時領教的還有幸災樂禍、落井下石這劑苦藥,石父石母為她起名息波,是求她一生平安之意,可惜紅顏自古多磨難,想息波而未能息波。

    楊豔豔新官上任,公務繁忙,但這並不妨礙她忘記情敵——不,過去的情敵。息波上班後的第二天,楊主任百忙之中大駕光臨領地,在小規模的歡迎會上致詞道:“我們這家錄像店雖小,可是責任重大,出不得差錯。你們手中的帶子、盤子、碟子全好比一張張白紙,可以畫最新最美的圖畫,也可以畫最醜最——呃,最醜的圖畫,關鍵在於怎樣做文章。文章做好了,可以造福社會,淨化人們的思想;做壞了,可以腐蝕人的靈魂,給社會造成極壞的影響、極惡劣的影響。比如前段時間我們局領導當中就有人犯了嚴重的錯誤,”——新主任當然記得龔局長下過聖旨,不許任何人在任何場合提及尚未定論的11?6案,可是她私而忘公,忍不住要在死人身上踹一腳,並且還要踹活著的那個人——“有人跟這件事也不無牽連。女同誌嘛,長得漂亮點,更應該自尊自愛,啊!”這不點名的批評,及時的省略,全不影響聽眾準確理解。

    息波聽她含沙射影,差點從凳子上彈跳起來。隻可惜她不知昨晚黃中一留宿408的事,不然可以請教楊主任,未婚同居算不算自尊自愛。也許楊主任認為試婚是科學的戀愛方法,幸福婚姻的試金石,當然無過之有。但是刻薄者知道,會說試婚是一妻多夫或一夫多妻製的變形品種,是濫交濫配的遮羞布。楊豔豔體態豐腴,精力充沛,老姑娘獻身,好比汽油桶失火。如此生命力旺盛的胴體,不許暗渡陳倉,自由婚配,豈不扼殺天性、滅絕人倫?

    一犬吠形,百吠吠聲。息波突遇失親、貶職這樣的挫折變故,對世態人情不由帶了灰色的理解:中國人不乏心理失衡者,他人的笑話正可替自己平衡,哪裏還談得上撥刀相助呢?能像戴阿姨那樣不親不疏對待自已已屬不錯。她懶得與人交往,上班有事則做,空閑就埋頭看報,八小時之外作文遣句,以慰情懷。這本是中國知識分子曆代避世的一道護身符,是柳宗元、王維流放生涯中的精神支柱,亡國君主李煜寫《虞美人》或者落魄公子曹雪芹寫《紅樓夢》之類絕唱之作的原動力。息波不會自負到攀比文學大師,可是也寫下不少感時傷懷、情真意切的詩文,她試著投寄到報刊,竟篇篇印成鉛字。這份成功給了她莫大的安慰,從此明晰了活著的目標,有了前行的動力。比如她在其中一首題為《我不相信》的詩中寫道:

    我不相信——

    一切努力都隻是幻想,

    一切現實都不能改變,

    真誠的心會永遠不被理解,

    人生會像風箏,總被別人的手攥著放飛。

    我不相信——

    前途都是不平的路,

    路上隻有我一人在苦苦尋求;

    我不相信——

    大海的水會幹,

    群山會沒有綠色的生命,

    春天會沒有盛開的鮮花,

    梅花會因為冰雪霜寒的封鎖而敗落。

    我不相信——

    烏雲會使太陽消失,

    月亮的色彩會超過太陽的光芒,

    有了鮮花,

    春天會拒絕小草的生長。

    我不相信——

    世間萬物一定要這樣安排,

    而不能換一種模樣。

    但是另有種騷擾接踵而至。錄像店有個叫汪精華的男同事,四十出頭,兒子已上初中。息波剛進店的幾天,他同別人一樣板著臉不太搭理,以示道德純潔或者政治立場堅定。漸漸地他良心發現,對新同事關心照顧起來。比如他主動要求與息波搭班,每次吃飯時都堅持讓小石先走,理由是食堂開飯有時間,過了時間門會關或者飯菜會涼或者菜會賣光,總之擔心息波吃了涼菜鬧肚子或者是買不到飯吃餓肚皮。因為息波自從“下放”到基層後,一向不太迴家,怕看父母歎惜、愁苦的臉,一直常住姑姑家。所以汪精華常常關心地問:“為什麽不迴家吃飯呢,食堂的飯沒有營養。”有時候他就從自己家中帶些水餃或鴨肝、雞爪之類的給息波改善生活。

    汪精華是學習雷鋒好榜樣的好榜樣,深解做好事不留名的真諦,他在為息波“奉獻”的時候,從來不聲張,往往還要挑無人的時候進行,行為縝密得很。當了同事或領導的麵,自然更不表露對息波有特殊的照顧,相反好多時候他還要刁難刁難。比如說“元旦”節前,多日不見的楊主任大駕光臨,店裏碰巧停水。楊主任上廁所方便之後皺著眉頭問:“你們有沒有排值日?今天誰做值日?”楊主任這話本不是問汪精華,可是他搶在前頭說:“好象是小石。”楊主任立即光火道:“把她給我叫來。”汪精華屁顛顛跑來找息波,趁楊主任不備,俯耳邊悄悄提醒道:“當心,她又找你岔子了。”結果楊主任罰息波到五百米外的局辦大樓提水衝廁所,讓石小姐在眾目睽睽下拎著大紅桶招搖過市,好叫大家知道新主任的法律嚴明。

    轉眼春節臨近,大家忙著家事國事,息波也沾節氣的光心上添些喜氣。臘月二十三送灶王爺升天這天,又輪到汪精華和息波搭班,晚飯前汪精華難得主動地提出先去吃飯,迴頭接班的時間卻異常地晚,已近八點下班時間。息波中飯沒吃過,早餓得四肢乏力。汪精華走進來連聲道歉,說家裏來了客人,忙得脫不開身,又拿出一隻搪瓷飯盒道:“小石,你肯定餓了。我知道食堂早關了門,特意從家裏帶了點吃的東西。”一邊打開盒蓋,撲鼻的香,正是息波愛吃的糖醋排骨,被黃燦燦的蛋炒飯襯著。她肚皮裏的腸子像長著眼睛似地,咕嚕嚕嚷著要吃。息波忍住餓推辭,汪精華少有地誠懇說:“小石,你這就太客氣了。不管怎麽說我們是同事嘛,吃頓飯算什麽?何況今天是因為我來遲了——你不肯吃,就是生我的氣,不給我道歉的機會!”汪精華巧舌如簧,息波不便再推,道著謝接過飯盒。

    汪精華怕同事不好意思,知趣地迴避。狼吞虎咽時,息波恍惚記得白天好像說過沒吃中飯的事,卻想不出裏麵會有什麽名堂。她吃完飯,汪精華過來問飯燒得好不好,息波不好意思地承認說好。汪精華就說這飯是他親手燒的,息波表示意外,同時心裏起疑,隨口問:“那你夫人呢?”

    汪精華成功地做個鄙視的表情,道:“我們一向分開吃”——息波吃驚的臉,汪精華歎氣的嘴——“小石,你一定以為我家庭很幸福吧。其實有誰知道我心中的痛苦,我老婆……”

    息波並不想知道他的家庭內幕,可是汪精華要她知道,詳細介紹夫人的相貌、品格、作派、好惡,言詞中全是誤入歧途的悔恨。息波聽得頭皮發麻,幾次打斷他不要講,持疑說汪太太既然百無是處,為什麽還要生活在一起?汪精華突然手指藍天——不,八點多鍾的天已是黑色的,點綴著幾顆清冷的星星,是死氣沉沉中的一點生機——他說:“你不相信麽?我對天發誓騙你不是人。實話告訴你,我並不愛她,可是為了兒子隻好湊合。”——汪精華把自己打扮成可憐蟲,要博同事的同情和憐愛——“小石,你不知道,我心中隻愛你!”

    仿佛丟下顆地雷,炸得息波魂飛魄散,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汪精華已撲上身,強迫親嘴、擁抱。息波厲聲罵道:“混帳!放手!”可惜這聲音被堵塞住失去震撼力,她急得又推有咬,忙亂中忽聽“哎喲”一聲,汪精華滋著舌頭恨聲道:“你——你咬人?”

    息波怒斥:“你這個流氓!”

    汪精華獰笑說:“你給老子裝什麽蒜,誰不知道你是隻破鞋!你可以讓宋正搞,為什麽不能讓我搞?宋正死鬼會的,老子全會。不信,試試看!”老鷹撲雞似地。

    息波急中生智,衝著門喊:“戴阿姨——”

    汪精華信以為真,一愣神間息波早奔到大門。他緊迫幾步,隻抓住獵物的一隻衣袖。息波不顧一切地喊:“抓流氓——”那隻手才放了,隨即房裏的燈也熄滅了,一切歸於黑暗,連息波的那聲喊叫也歸於黑暗,沒有人聽見,沒有人留意,沒有人援助。

    息波驚慌失措地直奔而去。迴到姑姑家,撲倒在床上痛哭。義憤中想打電話檢舉,可是向誰告發,他們會相信自己嗎?一個傳言中不清白的清白人,說出去讓人憑添猜疑。她似乎看到一張張大小不一的嘴在議論,一根根粗細不勻的指頭在戳她的脊背說:“快看,快看,就是這個娼婦!告人家老汪調戲,我看呀,是她狗改不了吃屎,勾引不成,倒打一耙!”悲憤填膺中,息波決心一定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從明天起就複習功課考研究生。

    息波不知道,精明能幹的龔局長也不知道,姓汪的正是龔福來的同謀,是11?6無頭案的知情者和製造者。《愛情與偏見》這批“名著”正是他計劃中開啟寶庫的致富鑰匙,他本可以發筆橫財的,可是不巧遇上掃“黃”風潮,舉報電話使事情敗露後他正驚慌失措,剛巧龔公子來拿影碟。兩人本熟諗,東拉西扯侃一通,閑談中龔經理流露出對宋正的強烈不滿。汪精華素知龔、宋不和,但沒想到這不和已升級到你死我活的高度,暗自高唿“天無絕人之路”的名句,打定了移花接木的毒計,誣陷說手中有宋正的一批黃貨,問龔經理要不要看。

    龔經理驚異道:“哦——真的?!”

    汪精華詭秘地關上門,轉身從抽屜暗層取出四盤錄像帶。等龔經理驗明正身後說:“這是宋正十一月份拿來的一批帶子,說這種帶子生意好。我不敢接,可是,”——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龔經理,他是分管局長呀,我有什麽辦法?我知道這是違法的事,一直坐臥不安。你看這事我該怎麽處理,搞不好宋局長倒打一耙,我可吃不了兜著走——”

    龔福來心想這真是天賜良機,興高采烈道:“怕什麽?揭發他,我保你沒事。”

    汪精華說:“光憑幾盤帶子,無憑無據的,他不承認也沒法”——暗示——“他發票沒拿走,沒有罪證,問題就難辦。”

    龔經理豈肯痛失戰機,目光炯炯道:“老汪,這種壞人能讓他逃脫嗎?你把發票交給我,我定叫他人贓俱獲。”

    汪精華豪言壯語道:“我一定配合組織全力除害。”他轉身在秘室匆忙開具假發票,出來交給龔福來。龔福來身為經理應該懂得些法律常識,知道栽贓陷害罪不可恕,可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情知事情尚有待考證,卻按捺不住假公濟私之心,要借掃黃的東風報那奪愛之恨。豪傑者如呂布還為貂禪殺董卓,尊貴如唐明皇也為太真亂人倫,自己比古人高尚得多了,何況宋正與龔家宿有積怨呢,於公與私都不能心慈手軟。大凡自封為民除害者行事皆是如此而已。龔、汪達成一致共識,結成戰時功守同盟,不消說龔經理吩咐老汪給息波打電話、送照片,盟軍自然是令到即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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