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街頭,過往的路人都把目光投向這一對學生模樣的年輕人,男孩子長得真好看,女孩子撲在他懷裏,活脫脫就能腦補出一出青春校園偶像劇的戲碼。


    路人看熱鬧的目光讓賀勳不自在極了,他一邊矜持的拍拍周婧的肩膀,一邊鬱悶道:“崴個腳,不至於哭吧。”


    周婧緊緊攥著他的衣角,臉埋在他胸膛中,隔著毛衣看不到她的表情,不過賀勳沒來由的覺得,她大概是哭了。


    他這會兒也不知道是同情還是無奈的心情,可能是以這輩子最溫柔的語氣道:“……我答應幫你補綜合,不要哭了。”


    周婧:“……”


    她沒有抬臉,問:“真的?”


    賀勳:“真的。”


    “腳崴了,你背我吧。”她隨口道。


    賀勳額上青筋跳動:“周婧,你不要得寸進尺。”


    周婧:“你看!你一點都不真心!”


    賀勳道:“快點上來!”


    周婧:“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賀勳深深吸了口氣。


    周婧趴在賀勳的背上,少年的脊背寬闊溫暖,仿佛也是可以承擔起一切的年輕男人。周婧感覺到少年極力忍耐的模樣,心裏慢慢的平靜下來,突然有些想笑。


    本來隻是隨口調戲一下,沒想到賀勳當了真。她難得有這麽個機會,自然不客氣的上了。周婧想,能夠被這麽一個小鮮肉背,重生這一迴也不虧了。考慮那麽多有什麽用,驕縱有人疼,懂事遭雷劈,還不如就像這樣當個十八歲的女學生,不是很好嘛?


    對這個脾氣不好但是心地不錯的暴躁少年,周婧心存感激。她摟著賀勳的脖子,道:“以後我生的兒子要是有你這麽暖就行了。”


    賀勳:“閉嘴。”


    “那你答應了要給我補課哈。”周婧強調。


    賀勳“嗯”了一聲。


    “太棒了!”周婧捶了一下他的肩。


    賀勳忍無可忍:“你有病啊!”


    “對不起對不起。”周婧連忙幫他揉揉肩。


    賀勳不再說話。周婧心想,難怪那麽多小姑娘總喜歡當著男孩子的麵哭,原來這招還挺好用。難搞如賀勳這樣的人也一擊必中,早知道如此,當初她就直接在賀勳麵前哭就好了,搞這麽多幺蛾子。


    “周婧。”


    “嗯?”


    “你是不是有一百二十斤。”


    “……沒有!”


    大雪紛紛揚揚的落下來,街上行人匆匆,趕著迴家去。這一對少年少女的姿態,也實在引人注目。不過兩個人一起丟臉,比一個人丟臉就坦然多了。周婧問賀勳:“你圍巾呢?”


    “忘帶了。”賀勳道。他出來的匆忙,拿了外套卻沒拿圍巾。


    周婧想了想,就把脖子上的圍巾解開一圈,順便把賀勳的脖子也給圍上了。遠遠看過去,兩人像是圍著一條圍巾似的。


    賀勳的腳步微微頓了頓,不過短短一瞬,又恢複原狀。神情平靜,什麽也看不出來。


    街角處,袁康棋站在巷尾,看著遠處周婧和賀勳的背影。是聽不清楚他們說的什麽,姿態著實親昵。


    他向來微笑的表情有些悵惘,低頭握緊了手裏的圍巾。那是賀勳的圍巾,追出來本來想拿給他,誰知道卻撞見了這一幕。


    看了一會兒,直到兩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袁康棋才慢慢轉身。


    剛一轉身,他的腳步頓住,幾步外,正站著林皋。


    不知道他在這裏站了多久,但看這表情,大概也是全都看到了。


    林皋的臉色不好看極了。想想也是,今天在包廂裏,玩遊戲的時候,周婧的態度毋庸置疑,明晃晃的表示著老死不相往來,一點兒關係也不想沾上了。那樣刻意劃清距離的姿態,和眼下與賀勳關係親密的姿態,對比的實在鮮明。


    袁康棋笑了笑,就和林皋擦身而過了。


    走了很遠之後他才停下來,迴頭一看,林皋還站在原地,影子在燈下如雕塑一般,冷而生硬。


    ……


    周婧自然沒讓賀勳把她一路都背迴家的。那樣的話也實在太不要臉了。隻是一小段路,她就讓賀勳把她放下來,自己扶著牆走。賀勳看她走的辛苦,隻得伸了一隻胳膊給她,任她扶著做人形拐棍。


    兩個人的家離得也不遠,賀勳把周婧送到了小區門口。周婧道:“行,謝謝你送我迴來,改天請你吃飯吧。”


    賀勳盯著她,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他問:“為什麽哭?”


    “都說了腳崴了疼哭了。”周婧揮了揮手:“難道我不是女的嗎?我也非常嬌貴細皮嫩肉好不好?你們不能以鐵血硬漢的要求來要求我。”


    賀勳沉默一下,問:“真的沒事?”


    今天賀勳的話格外多,周婧推他:“沒事,非常ok,感覺好極了。聽到你說願意替我補課簡直滿血複活。你快迴去吧,外麵太冷了,我就不請你上樓喝茶了,影響不好。”


    賀勳:“……”


    “走吧走吧。”周婧催促他。


    賀勳看了她一眼,才轉身走了。


    等賀勳離開後,周婧才舒了口氣。


    情緒的外露真可怕,況且賀勳這人還敏感的不得了。


    她沒有上樓,反是在小區樓下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看見徐江海後的夜晚覺得特別奇怪,想做點什麽,但又不知道做點什麽。像是有什麽沒清算幹淨,但仔細一想,卻又沒什麽好清算的。


    雪小了些,簌簌的落下來,落了周婧一身。她坐了一會兒,一點兒也沒有上樓的想法,想了想,便又站起來,轉身出了小區的大門。


    她走到外麵街道的公交站旁邊,上了公交車,到了一個站台下車。下車後,順著熟悉的路開始往前走。


    其實隻是半年沒走,但半年的時間裏,似乎熟悉了另一個環境,另一條路,原本走了多年的路,反而像是第一次過來似的。


    人的適應能力就是這麽驚人,所有的變化都是這麽細流涓涓,等到有一日風雲突變,再迴頭來看,發現連記憶都開始出現偏差了。以至於不知道是懷疑自己,還是懷疑世界。


    兩邊的行道樹上掛滿了冰碴子,和南新區那邊的繁華相比,這裏顯得要冷清許多。街道上的雪有些化了,踩上去有點打滑,她崴了腳,走的一瘸一拐的,但還算穩當。


    等走到一處小區門口時,周婧停了下來。


    那是她“曾經”生活的地方。


    門口公告欄的地方,原來貼著的訃告已經被撕了大塊,又被後麵貼的了新的租房告示黏上。看不清楚原來的樣子。新的舊的如同牛皮癬,有的掉了,有的還在,層層疊疊交錯。


    門衛室的大爺正在撥弄炭火,手裏捧著碗稀粥,一邊喝一邊看了一眼周婧,大約覺得周婧也沒什麽可看的,複又轉頭看向桌上那台隻有巴掌大的小電視了。


    周婧仰著頭往上看。


    三樓的窗戶上,隱隱約約貼著一個大紅色的“喜”字。


    她往前走了兩步,這一迴看的更加清楚了,確實是個“喜”字。


    能在這家貼喜字,看來周克是結婚了。


    在她死後的半年時間裏,也許周克終於湊夠了婚房的首付買了新房,也許沒買還住在這裏,但無論如何,確實結婚了。


    周婧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麽,她其實不想看到周父周母,也不想看到周克,更不想見到徐江海顏姣,但她總覺得自己應該來看看。


    看一遍之後,就當是做個告別,徹底了斷了。


    就這樣吧,那一個“周婧”,不管是不是因為逃避還是什麽,在現實生活裏,已經和夭折的孩子一起在火葬場成為灰燼了。且不說十八歲的扛把子周婧生活是不是她的,反正和這一頭,是徹底的說拜拜了。


    看完後,周婧的心裏反而像是和什麽東西做了了斷,最後一絲牽扯也斷開,徹底的自由了。


    站在雪地裏,最後看了一眼那窗戶裏透出的微光,周婧轉身就走。


    狹窄的街道上,一隻大花貓跳了出來,她眼前一亮,道:“薛定諤!”


    薛定諤跳到花壇的石桌上,目光炯炯的看著她。


    小區外麵的街道上,平時有許多流浪貓聚集。有一隻貓總是在周婧晚上迴家路上出現。薛定諤就是她給這隻流浪貓取的名字,因為覺得這貓長得非常智慧的模樣。以前加班的晚了,周婧吃完飯還會買點別的喂這隻流浪貓。她道:“好久沒給你買吃的,都餓瘦了,這些日子,你一定過的很不開心吧。”


    話音未落,薛定諤就細細的叫了一聲,夜風裏,一隻白貓順著牆根爬了下來,旁若無人的跳到薛定諤旁邊,和薛定諤互相舔了舔脖子上的毛,就開始……


    嗯,石桌.avi。


    周婧:“……”


    她小聲道:“好久不見,你現在看到我,不打個招唿就算了,你還當著我的麵這樣?你是不是欠揍?你是在炫耀什麽嗎?”


    她呆呆的看著麵前兩隻糾纏在一起的貓,心中湧出一陣無力。她死沒死,對大家其實沒啥影響。周家就算了,所以對薛定諤也沒啥影響咯?


    她可是薛定諤的衣食父母啊?能不能有點存在感了?


    正想著,就聽見身後有人冷道:“你大半夜不迴家出門,就是為了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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