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珊娘知道這個傳聞時,已經是十月裏。


    中秋過後,珊娘就十六了。雖說袁侯兩家還尚未議定婚期,老爺那裏卻忽然拘束著珊娘不許她再出門,隻要求她在家裏安心備嫁。


    那時候珊娘也不曾多想什麽,隻當老爺這是想到一出是一出。且如今全哥兒已經六七個月大了,正是最逗人喜愛的時候,比起出門逛街,她倒更樂意在家裏陪著全哥兒玩耍。直到她發現,她哥哥跟人打架的次數似乎突然多了起來,且連一向膽小怕事的侯玦都跟人鬥了幾迴,她這才意識到,似乎出了什麽事。偏她問起來時,那哥兒倆隻顧左右而言他,叫她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在她疑疑惑惑不確定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時,老太太那裏使了個調虎離山之計,支開五老爺後,命人把珊娘和五太太全都帶了過去。


    珊娘過去時,老太太的院子裏一個閑人都沒有,氣氛顯得甚是肅穆而壓抑。


    她和太太才剛一進門,老太太那裏就氣急敗壞地砸過來一隻茶盅兒,險些砸到了珊娘。


    “跪下!”老太太喝道。


    珊娘心裏疑惑不解著,也隻得跟著太太一同跪下了。


    老太太氣得手指尖兒都在發著抖,指著珊娘怒道:“原當你是個好的,偏你是爛泥扶不上牆。這也罷了,竟鬧出這種敗壞門風的傳聞,你可對得起誰?”


    珊娘被老太太罵得一陣發懵,迴頭看向太太,見太太白著張臉死咬著牙的模樣,她忽然就明白了,原來果然有事,且太太也知道,隻她不知道。於是她便問著老太太,“到底怎麽了?”


    老太太氣得一陣哆嗦,也懶待跟珊娘囉嗦,衝著大太太一揮手,示意大太太來講。


    大太太一陣為難,想了想,歎了口氣,從袖子裏拿出七娘從京裏寄迴來的信遞給珊娘——七娘是春天時嫁到京裏去的。


    珊娘接過七娘的信一看才知道,原來如今京裏竟鬧得沸沸揚揚,說五皇子怎麽怎麽荒涎不經,竟不顧道義勾引忠烈遺孤未過門的妻子什麽什麽的,雖然沒有明著點珊娘的名,卻是叫有心人稍一鑽研便能知道,這所謂的“遺孤”是在隱射誰。自然,那個和五皇子“有一腿”的未婚妻,也就唿之欲出了。


    從七娘的字裏行間,珊娘可以看出,這封信應該是七娘答著老太太詢問的迴信——也就是說,是老太太先聽到了傳聞,然後才去向京城裏的七娘打聽的。


    珊娘迴頭看了太太一眼。太太則低頭避開了她的眼。於是珊娘便猜到了,怕是不僅老太太聽說了那些傳聞,連老爺太太也早聽到了。而且,不定正是因為這樣的傳聞如今傳得到處都是,她那兩個兄弟才整天跟人幹架的……


    自七娘嫁到京裏去之後,她倆每個月總要通上一兩封信的,而直到這時珊娘才發現,她竟已經有一個月沒收到京裏的信了……想來不是七娘不知道該怎麽寫,就是被老爺太太給收走了……


    她這裏沉思時,老太太那裏早已經氣得不行了,也不問個青紅皂白,便指著她的鼻子把她臭罵了一通,然後又命人把她關進了祠堂,便是五老爺迴來鬧了一場,也沒能把珊娘從祠堂裏撈出來。


    跪在祖宗牌位前,珊娘一陣眉頭緊鎖,她再想不到,她人在家中坐,卻是禍從天上來。而若說這樁“醜聞”是針對她的,那怎麽都應該是從她身邊流傳起來才是,偏這消息是從京裏傳過來的。幾乎不用動腦筋去想,她就能猜到,定是京裏太子一係跟後宮那位咬得緊了,叫人咬到周崇身上,然後她也就跟著躺槍了……


    至於說為什麽那些人把矛頭指向她,珊娘思來想去,覺得除了周崇此人行事不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外,怕也因為她是袁長卿的未婚妻——袁長卿怎麽說都是袁老令公的嫡長孫,且袁家一門忠烈,五皇子把手伸向忠烈遺孤,不說名節有虧,隻袁家以及袁長卿的外家在軍中的地位,都得叫太子一係失了軍中的支持。


    除此之外,最近江陰府的一些動靜也叫珊娘覺得,許是袁長卿在背後替東宮出謀劃策的事已經被人知道了。從這消息由上而下的詭異傳播方式就能看出來,顯然這是有人有意在設計著袁長卿,除了打擊報複外,不定還有一石二鳥之意,想要叫袁長卿和周崇反目成仇……


    總之,不管到底是哪種原因,她躺槍了。


    孟老太君一輩子最是注重個名聲,偏如今竟是從京裏傳出這樣的“醜聞”,便是沒指名沒道姓,有心人都能猜到珊娘身上。這直把一心想要往上鑽的老太太氣得個仰倒。若珊娘隻是侯家的姑娘,她不定就叫珊娘來個“暴病而亡”了,偏珊娘是已訂親之人,就算想要處置她,也還得先看看袁家人的動靜。


    於是,很快,袁家人的動靜就來了。袁家老太太給珊娘送來兩個教養嬤嬤——這簡直就是活生生地打臉!


    老太太險些沒被氣出個腦溢血。於是,被罰跪了兩天的祠堂後,珊娘就被老太太扣在她的後罩房裏關了起來,且還把她身邊慣用的人全都攆出西園,由老太太親自派人盯著,每天給她念些什麽《女誡》《女則》之類的書,還有袁家那兩個虎視眈眈的婆子。珊娘的日子過得別提有多憋屈了。


    至於袁長卿,八月底的時候,袁長卿就給她打過招唿的,說是他要去的地方不方便通信,很可能要好久都不能跟她聯係了。


    坐在書案前,呆呆對著枯燥無味的《女誡》,珊娘一陣默默咬牙。如果這會兒袁長卿能夠收到她的信,她都不肯定自己會不會寫信過去要求跟他解除婚約——她怎麽算都覺得,這一堆又一堆大大小小的麻煩事,全都是袁長卿這個禍根給她惹來的!她遷怒地想著,若是當初她堅持初心,堅決不跟他有任何瓜葛,不定她再沒這麽多的麻煩事纏身!


    珊娘被關起來的那幾天,五老爺天天跑到老太太那裏去鬧,簡直一副隻要女兒不要娘的架式,把老太太又氣了個絕倒,幹脆裝了病,連西園的門都不許五老爺進。五老爺再怎麽耍賴耍橫,總不能帶著人上門去把珊娘搶迴來,見他老娘咬死了牙非要給珊娘一個教訓不可,他也隻有幹瞪眼的份兒了。


    一家人正幹著急之際,袁長卿風塵仆仆地迴來了。


    其實要說老太太把珊娘關起來,其一,是想教訓教訓不聽話的珊娘;其二,其實也是怕沒辦法跟袁家人交待,這是做出個姿態表示一下而已。如今正主兒來了,且還帶著媒人來向五老爺請期,看樣子不像是要悔婚的模樣,老太太這才徹底放了心,然後一揮手,便恩賜地把珊娘給放了迴去。


    珊娘被李媽媽接進府門時,一抬頭,就看到老爺太太還有她兄弟們全都站在堂上等著她。除此之外,就是袁長卿了。


    她默默在心裏算了一下,從袁長卿離開到他迴來,已一年有餘。


    一年多不見,袁長卿似乎又長高了一些,卻並沒變得結實多少。如今已入了深秋十月,他身上仍隻穿著一件單衣。那寬大的骨架撐著衣衫,看著很有點瘦骨嶙峋的味道。再抬頭往他臉上一瞧,珊娘便發現,他那雙比常人都要顯得黑濃的眼眸,簡直像是要瞘進深深的眼眶一般。再配上蒼白的唇色,怎麽看怎麽像是病了……或者是大病初愈的模樣。


    她這裏打量著袁長卿,五老爺和五太太那裏則在打量著她。


    “瘦了。”太太拉著她的手歎道。


    其實從她被老太太關起來到被放出來,不過七八天的功夫,珊娘自己感覺自己好吃好睡的,便對太太笑道:“哪裏瘦了。”


    卻不想袁長卿忽然接話道:“是瘦了。”


    珊娘一默,看了他一眼,便不語了。


    袁長卿看著她,心裏有很多話想說,偏這裏人多眼雜,什麽都說不了,便迴頭對五老爺道:“那兩個婆子我會帶迴去的,以後再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了。”


    珊娘一陣詫異,側目看向袁長卿,見他也正在看著她,便忙轉開了眼——雖然心裏知道這件事不怪他,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想要怪他……(親,你傲嬌了!)


    見她避開了眼,袁長卿心頭一沉,迴頭對老爺太太道:“天不早了,十三兒又是才剛迴來,叫她好好休息一下,我明兒再來。”


    老爺道:“你住在哪裏?”


    袁長卿道:“暫時住在客棧裏。”


    老爺皺眉道:“這麽外道做什麽?”迴頭便吩咐人去收拾客院,又對袁長卿道:“家裏住著豈不比外麵住著方便?且我還有話要問你。”


    這時珊娘才知道,那袁長卿剛迴鎮上就拉著五老爺去西園接她了。而至於說他怎麽突然一個人跑了迴來,直到現在五老爺都還沒那個時間問一問他細節呢。


    袁長卿微睇了珊娘一眼,見她垂著眼不說話,想了想,便向著五老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算是應下了。


    *·*·*


    雖然珊娘跟老爺太太說著她在老太太那裏過得很好,吃得香睡得香的,可不管是誰遇到這種倒黴事,卻是再不可能那般沒心沒肺地真過得好。何況珊娘的睡眠原就有點問題,因此便是她自己不覺得,別人看來,卻明顯看得出來她氣色不好。


    迴到春深苑裏,李媽媽早心疼得又抹起眼淚來。三和五福知道姑娘最愛泡澡的,早殷勤地備好了洗澡水,裏裏外外把珊娘洗涮一番後,便把瞌睡重重的她送上了床。


    上床時,珊娘還在想著,不知道那家夥今晚會不會又來翻牆,可許是連著七八日沒睡好,人真的乏狠了,打了個哈欠,不待奶娘那裏放下帳幔,她一翻身,竟就睡熟了。等睜開眼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因此,那個人到底有沒有來翻牆,她竟全然不知。


    就在她湊到北窗前,想要看看窗台上有沒有那人半夜爬牆的痕跡時,三和急匆匆地跑上樓來,稟著她道:“姑娘快去看看吧,姑爺半夜竟發起熱來,人到這會兒都還沒醒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麻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竹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竹西並收藏麻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