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鍾續趴在遲衡大腿上,很快就睡過去了,火光中發絲泛出跳躍的紅色,遲衡一遍遍撫摸他堅硬的發絲和纖細的脊背,和著劈劈啵啵的柴火燃燒的聲音,許久,他轉向席束:“這是什麽地方?”


    “野史誌上曾載,遠古時元奚仍是漠荒一片時,曙州有小國,名諨冧國。諨冧國小國寡民,與世隔絕,後因天降災禍,群蛇夜奔,舉國傾覆。後來,滄海桑田,諨冧國化作烏有,再無人尋見。剛才我所說的鳧鷲、葒狇等都是出自野史誌中——但這是野史,沒有人信,我也不信,隻是當做逸聞消遣而已。”


    “莫非我們到了諨冧舊址?”


    席束笑笑:“或許遠古時有人進來過,看見了血藤黑鳥,迴去一傳,有好事者就編出了諨冧國的事而已。”


    遲衡搖搖頭笑指山洞:“你去碰碰那上麵的土。”


    樹枝刮開一層層的青苔和土,席束驚訝地發現最下麵是壁石。


    “這不是山洞,而是坍塌的巨大的石塊搭起的空地,年深日久,長土生藤,就失去了原來的模樣。剛才我去獵殺野麋時就發現這地方不對勁。”


    席束皺眉:“可這地方並不深,咱們就算跑也就跑了一天,難道能比得過樵夫?”


    想想也是哪有這麽巧的事,一天之內能到達的話早被人踏平了。


    凝思之後席束忽然說:“昨晚進林子時,記不記得當時,咱們走投無路,月亮和四顆星練成一條線,天泛紅光,你還說是不是異人又出世了,忽然天邊起了一股邪風,前邊忽然特別黑,你拽著我們就跑進來了。記得當時當時鍾續還說,遠山像棲落的鳳凰一樣——也許是天時地利,恰好如此而已。”


    遲衡當時隻覺得越黑,逃脫的可能性越大。


    待鍾續熟睡了,遲衡將他放在地上,去門外弄了些大葉子大樹枝進來。不管這裏曾經是什麽,有多少奇異的東西,大部分東西還是能認識的,而且,春天了,在深林裏不用擔心會餓死。


    忙了大半天,把這些東西拖進山洞時,他忽然發現火光旁隻躺著鍾續。


    席束呢?


    遲衡驚出一身冷汗,奔出山洞,看見不遠處有火光閃耀,他奔過去,原來是席束舉著火把查看地勢:“遲將軍,這一些石塊都是從山洞那邊延過來的,你看看。”


    席束竟然把掘地三尺,坑裏j□j出整齊的石塊。


    諨冧國的城牆?


    第二天,天大晴,天際泛出明朗的光亮,鬆雞在林間躍起。遲衡和席束沿著j□j的石塊一路順過去,看到更多大大的石塊,而且越來越多,一開始還被泥土掩埋,後來越來越明顯,像被人匆匆推倒在地上一樣。


    走到中午時,太陽變得熾熱。


    三人越過一條小溪,忽然都驚愕了,眼前出現了一座還未坍塌的建築。建築的匾額上,刻著不認識的卷曲字樣。遲衡牽著鍾續在裏麵轉悠了一圈,空空如也,建築似乎是一座廟宇,供著許多奇奇怪怪的石雕,有正在啄人眼目的黑鳥,有比人還大的花鼠,有眼睛凸出來的熊,奇奇怪怪,最裏邊,還有四五個交|媾的人,赤|身裸|體,都糾纏在一起,不堪入耳,甚至還有一隻狼在其中。


    遲衡一把捂住了鍾續的眼。


    席束笑了:“確如野誌中所述,諨冧國淫|倫不堪,人人縱情歡樂甚至與獸亂|交。”


    鍾續好奇還要看,遲衡把他拖出了廟宇,鍾續滿心不樂意,順手拿了一個鳳凰石雕,大小如手掌,是所有雕塑中最正常的。遲衡鬆了一口氣,望著廟宇外的斷壁殘垣,荒草叢生。幾乎可以想象,當初建造它的人有多麽用心,但無論曾多麽輝煌,無論付諸了多少心血,終究還是化作了荒涼一片,曾受人頂禮膜拜,但最後仍然與荒草共襄。


    手心一重,遲衡低頭看鍾續。


    鍾續麵露憂慮:“將軍,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誰能與青山共日月,誰能與盛景同風雲。”遲衡笑了一笑撫摩他的發絲,“鍾續,人終歸是要和光同塵的,就算一時不得,或者一世求而不得,也不要緊,人來,人往,最後,總是一樣的。”


    鍾續疑惑不解,勾緊了他的手。


    一隻鬆鼠樹枝跳下來,睜著大眼睛看他們,樹枝顫著水珠串兒落下,一滴滴墜在地上厚積的葉子上,一股木香的澀澀夾雜著一絲腐朽的氣息,幽幽的散開來。


    身後,席束說:“想得通還要能做得到,才是超脫。”


    席束身著那燃著血色的衣裳,看上去極刺目,唯有笑容可親。恰恰陽光傾下來,落他在的臉上,他的雙頰比平常更添光華,淡淡的笑著,那嘴角的梨窩淺了,仿若從廟宇中走出的神祗。


    遲衡有些恍神。


    鍾續開口了:“將軍,你是怕咱們走不出深林嗎?別擔心!”


    遲衡啞然失笑。


    席束道:“遲將軍,今天是第二天,第三天的傍晚,咱們必須原路返迴,不然,就不知道下一次是什麽時候了。”


    冥冥之中,他們就是要來走一遭的。當天,遲衡生起火,將鍾續放在廟宇中的一個高高的石雕上,笑著說:“聽見了沒?狼嚎的聲音,別動,別下來。我去弄些樹枝柴火來,咱們烤鬆雞吃,好不好?”


    鍾續卻一躍而下:“我要和你一起。”


    叢木中,鍾續覆著一動不動,望著忙忙碌碌的遲衡獵殺了一隻隻獵物,鍾續的眼睛泛出光亮。後來,廟宇中,他在火上烤著扒光毛的鬆雞,翻轉著,小心地將第一塊肉放入嘴裏,而後欣喜地撕下雞腿遞給了遲衡。


    二人其樂融融。


    席束倒是忙到不見人,他從廟宇中找出很多沒有腐壞的東西,比如一把鏽了的刀,一截顏色豔麗圖案詭異的方巾,還有一個滲人的骷髏頭。遲衡讓他別亂跑,免得遇上野獸,席束也沒聽,找的不亦樂乎。


    遲衡就不管,專心致誌地掛下樹皮,搓成麻繩。


    鍾續好奇地學他,遲衡就教他:“不是所有的樹皮都能搓成麻繩,隻有這種樹可以,還有一種藤子,更結實……剛才咱們逮鬆雞的那棵樹,葉子很厚,林子裏要是迷路了,把它的葉子摘下來,砍斷,能滴出水來,可以解渴……要記住,有些果子能吃,有些不能……以後,慢慢跟你說。”


    將麻繩結成了網,把所有的食物都兜了起來。


    到了晚上,鍾續又趴在他大腿上睡著了,遲衡將那把刀在石塊上磨了兩下,刀泛出鋒利的光芒。遲衡撫摩了一下那方巾,兩端似被火燒了,中間既不是繡,也不是染的,似乎是另一種更高超的工藝,看著看著,遲衡發現方巾幽幽地閃著光芒。


    心中一動慢慢地放下來。


    遲衡摟著鍾續,似寐非寐,腦海中閃過廟宇的種種,心情一時澎湃,一時沮喪。超脫的話,人人都能說,但幾人能真正超脫得了呢?鍾續動了一動,似乎睡得不舒服,遲衡撫摩了一下他的頭發,鍾續立刻不動了。


    人生總無法圓滿,知足才好。


    遲衡將鍾續摟在懷中。


    次日,天還沒亮,遲衡將鍾續叫醒,與席束說:“咱們趕緊迴吧,不然錯過了你說的最佳時辰,不知等到什麽時候。”


    席束笑道:“你信我的胡言亂語?”


    不信又能怎麽樣事已如此,還不如信了,心裏有個念想。


    三人飛快地沿著原路返迴去,好在雖然詭異,遲衡在來時的樹上都做了標記,找起來不費勁,席束佩服地說:“遲將軍想得周到,你什麽時候想到要做標記的?”


    “以前我常迷失山中,養成了習慣。”遲衡揮了揮手上的匕首。


    “跟著你,很踏實。你總是那麽胸有成竹嗎?”


    遲衡笑道:“當所有人不知所措時,必須有人要胸有成竹了,搏一把,對了就對了,錯了也不遺憾。你也不錯,這麽鎮定,一般的書生或平常人,進了這種地方,怕是沒有不慌腳、不怨天尤人的。”


    席束沒留神腳下,驟然絆了一下。


    遲衡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撈了起來順勢往身邊一拽,席束就到了他的懷中。可席束並沒有立刻起身,而是本能地抱住了遲衡的腰。遲衡拍了拍他的肩膀,席束麵露痛楚:“腳筋還沒順過來了,等一下下。”


    遲衡隻得環著他。


    眼前,陽光明豔如斯,擁抱真實甜蜜。鍾續忽然跑過來,臉色漲得通紅,一句話沒說驀然將席束狠狠一推。席束一個趔趄,遲衡迅速抓緊了他的手,才沒摔倒。


    鍾續一臉怒氣衝衝,咬牙切齒。


    席束站了起來微笑看遲衡:“多謝遲將軍相助,方才我的腳筋抽了一下,現在沒事了。”


    遲衡歎了一口氣鬱悶地向前。


    鍾續追了上來,一把勾住了他的手。


    遲衡停下,凝望鍾續的眼睛:“鍾續,你為什麽推他?”


    鍾續露出怒意,不說話。


    遲衡哪能不知道,在鍾續還是鍾序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樣任性的脾氣了,遲衡半俯視,嚴肅地說:“鍾續,這是最後一次,以後絕對不能這樣了,我會生氣的。到了昭錦城,你會遇上很多跟我相親相近的人,他們都是乾元軍的將領或謀士,你要是再這麽任性,我怎麽把你帶迴去?”


    鍾續不說話。


    遲衡就盯著他,迫他迴答,終於,鍾續低聲說:“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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