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遲衡一躍而起將少年一把抓過來,少年一個趔趄倒入他的懷裏,纖細的肩膀削瘦的腰,卻是實實在在而非虛幻。遲衡急切地撫摸,試圖從這張臉上找到熟悉的記憶。


    少年繃緊了臉:“放開我!”


    遲衡眼角模糊:“序子,你忘記我了嗎?”


    少年流露出熟悉的又傷心又憤怒的表情,大聲喊道:“你是誰!放開我!”


    遲衡一愣。


    少年將他狠狠一推,轉身跑開,像一隻白麅一樣迅疾。遲衡飛身上馬追在後邊,少年雖然腿很快,卻怎麽能及得上飛馬。跑了一路之後,少年迴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鑽進了一個灌木草叢之中。


    等遲衡下馬追過去。


    眼前的灌木圍著是幾間普普通通的土屋子。


    屋主人是一個五十歲的老婦人,出門見縣丞和一堆衙役站自己門口,幾乎暈了過去,戰戰兢兢了解了前因後果,才舒了一口氣。原來,有幾個孤兒住在這破屋裏,老婦人心懷憐憫也沒有往外趕。


    遲衡一比劃少年的模樣。


    老婦人立刻滔滔不絕的講述起來。原來少年名叫阿四,阿四的父母早亡,據說阿四一直是愚愚笨笨的,直到六七歲時才漸漸開了渾沌知道人事,而且特別喜歡耍花槍,不知從哪裏尋來一本槍譜練得有模有樣。


    時間正好合上。


    而少年模樣分明是鍾序的模子刻出來的。


    雖然他已不認識遲衡,雖然他的心智隻有十一二歲,但他就是鍾序的重生。不過阿四的性格卻沉默許多,且特別不願意和遲衡親近,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時刻提防著遲衡,他甚至更願意靠近兇神惡煞的衙役。


    遲衡克製住太過迫切的心情,先給老婦人和孤兒們送過如意糕和果子去。


    又送了穿的用的。


    其他幾個孤兒都十來歲,高興得不像話,紛紛盼著他過來。尤其是遲衡還騎著高頭大馬,手拿大刀,幾個孤兒看得眼睛發直,圍過來口裏直叫著將軍將軍,讓他教舞刀,遲衡讓他們擺了個姿勢站著,問道:“願不願意跟將軍去昭錦城?”


    孤兒們立刻歡唿起來,越發認真。


    迴頭,阿四離得遠。


    遲衡想既然他喜歡舞槍,還得看碟子下菜,於是順手拿起一杆槍掄了起來,端的是如梨花密雨一般炫目,果然見阿四麵露羨色。


    本以為這下他就收買了。


    誰知沒用,遲衡一旦靠過去,阿四立刻跑開了,捉也捉不住,兩迴三迴都是如此,好容易捉住一次,遲衡著急地問:“願不願意跟我去昭錦城。”誰知阿四大聲迴答:“不願意,我哪裏也不去!”一句把遲衡氣得直咬牙。這邊縣丞又一直嘀咕戰事緊急,該迴昭錦城了。


    這天,遲衡又跑去找阿四,沒想到遠遠見了,阿四一溜煙又給跑了。


    遲衡怒了。


    逐起快馬一路狂奔,將阿四逐到夷州河邊,阿四無處可逃,竟然劈裏啪啦跑進河裏,眼看水深處要沒過大腿,才知道怕了不敢繼續向前,迴頭睜著一雙眸子又驚又懼。遲衡氣到臉皮發紫,跑入河裏一把將他抓住,阿四連踢帶踹。


    遲衡握起拳頭,又見骨架子纖纖細細,打不下手。


    氣悶在胸口堵著,遂將阿四摁在自己大腿上,狠狠衝著屁股打了十幾巴掌,聲音啪啪啪的響,阿四漲紅了臉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拎迴縣丞府。


    遲衡令人給阿四換上幹衣服,一口氣喝了幾杯茶。不一會兒老婦人來了,幾個孤兒也來了,老婦人才要絮絮叨叨,縣丞奉上了紋銀百兩,跟她說,遲衡軍看中了幾個孩子,願意親自栽培。


    才一說完,阿四憤怒地說:“我不願意去!”


    遲衡氣得牙根癢癢,怒不可遏:“我看中的又不是你!”說罷隨手一指,被指中的孩子立刻呆若木雞,而後欣喜若狂,難以置信地歡唿。


    縣丞說了一句:“將軍,馬車都已經備好了,既然選中就啟程吧!”


    遲衡將茶杯狠狠一頓:“走!”


    說罷瞥了阿四一眼。


    隻見阿四像被雷電擊了一樣呆呆地站著,一雙眸子清澈地盛著一汪水,在陽光下泠泠,很快就溢出來,從睫毛下滾落,一顆又一顆,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時,阿四驀然抽泣開來,手背抹著眼睛,抽泣很快變成嚎啕大哭。


    像宣泄心底所有鬱積的悲憤一樣哭。


    哽咽著大聲痛哭。


    遲衡連忙過去牽他的手,阿四卻狠狠地踢過來,一邊哭得更厲害了,眼淚從手指上下來淌得跟河水一樣。遲衡被踢得不知道該怎麽辦,要放手,阿四卻又抓住了他的衣服,哭得渾身都顫抖起來。


    遲衡按住他的腳,苦笑喃喃:“我一定是找錯了人。”


    阿四聽了這話越發嚎啕大哭起來,聲音響徹,哭到幾乎背過氣去。遲衡手足無措,隻得下一下撫摸他的背,放緩了聲音:“哭什麽,我又不是說真的。你願意跟我去昭錦城嗎?你要願意,我們現在就啟程!”


    阿四不點頭,也不搖頭。


    痛哭漸漸變成了抽泣,慢慢繾入遲衡的懷裏,抱住了遲衡的手臂,臉埋進了遲衡的胸口。隻要遲衡一鬆手他立刻抓緊了,遲衡沒法子,隻得將他抱上了馬車。馬車一搖一顛簸,阿四肩膀抽著抽著,漸漸停歇下來。


    遲衡低頭一看,阿四竟然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淚珠,偶爾還抽噎一下。


    遲衡摟在懷裏哭笑不得。


    望著馬車外掠過的春忙景色,遲衡想,無論如何鍾序還是迴來了,他曾想過無數重逢的景象,都有驚無險的實現了,這樣,再好不過。


    路途中,一同帶迴的孤兒們興高采烈,見到什麽都新奇得不像話,唯有阿四很沉默,一雙眸子總是低著。遲衡看得酸酸的,心說莫非把他嚇著了,這以後還怎麽辦,上前牽他的手,笑道:“阿四,你有姓名嗎?”


    阿四搖頭。


    “你以後就叫鍾序了,情所鍾的鍾,言有序的序,好不好?”


    阿四堅決地搖頭。


    遲衡試探問:“不好嗎?”


    阿四凝目。


    遲衡琢磨了一下說道:“情之所鍾的鍾,續續不絕的續,鍾續,好嗎?”


    阿四望著他,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一雙眼眸很亮,亮到怎麽看都像盛著眼淚一樣。遲衡知道,這就是同意了,鍾續,鍾續,也是不錯的名字。


    阿四卻慢慢低下頭來:“我今年十二歲。”


    遲衡疑惑:“怎麽了?”


    “你不是一直在找八歲以下的孩子嗎?我今年十二歲,十二歲。”阿四重複著,露出熟悉的憂懼的表情,少年的誠摯,少年的忐忑一覽無遺,像岸上一眼看到湖底一樣。


    遲衡一怔:“我要找的就是你啊。”


    說罷,笑著為他擦去臉頰旁的一塊泥記,心想鍾序的性子有這麽別扭麽?


    “鍾續,你會寫字嗎?”


    鍾續搖了搖頭。遲衡教他一筆一筆的寫。鍾續明明很聰明,卻總說記不住,要麽寫出的字像蚯蚓一樣,鍾字和續字都很多筆畫。遲衡隻得握著他的手一遍一遍的教。鍾續靠在他的懷裏,時不時偷瞄他一眼,手一歪,字又斜了。


    遲衡伸手就刮鍾續的鼻尖,鼻梁變得通紅。


    歸去的路程波瀾不驚,鍾續和所有的少年一樣,見到好吃的好玩的,眼睛都直了,少不了和同伴們嬉鬧一番。遲衡放下心來,想想戰事又近,不由得心情凝重。


    曙州境內有一蒲渠,彰渠兩邊秧苗鬱鬱蔥蔥,沿渠走了十數裏到蒲渠集市。


    集市上應有盡有,孤兒們這下不想走了,一個個眼巴巴地望著幾乎滴下口水來,鍾續也是,不說,隻是偷看遲衡,露出羨慕的表情,眼睛盯在南瓜餅上動也不動。


    遲衡把他的後腦勺一拍:“想吃什麽就拿去!”


    哇啦的一聲,四個小孩一起衝向了熱氣騰騰的烤餅攤子,將攤子圍住了,一個個急不可耐地說:“我要我要我要!”


    剛出爐的南瓜餅燙手,鍾續被燙得左手掂右手,右手掂左手,嘴巴唿唿地吹氣卻不肯放下來停一停,模樣十分可愛。遲衡笑了半天。好容易能放進嘴裏,鍾續咬了一口,小心地問:“將軍喜歡吃什麽?”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問話。


    將軍,太過疏遠,遲衡感慨了一下,撫摸鍾續柔軟的頭發:“將軍什麽都能吃,吃飽了沒,趕緊上路。”


    話是如此,天都快黑了,小孩一個一個還不想走,遲衡轉向宮平:“明天就能到昭錦了,不急,今晚找個客棧住上一宿,你讓人去買些好吃的好玩的,看他們一個一個饞的樣子!”


    蒲渠的客棧很小,總共就四間小屋子,另一間已經有人了,遲衡一行人滿滿登登地占了三間。


    一直以來沒有休息,遲衡倒在床上閉目養神。


    聽樓下孩子們嘰嘰喳喳的鬧聲。


    不多時似乎少了一個,遲衡一皺眉,怎麽沒了鍾續的聲音?一個激靈醒來,扶著欄杆望下去,果然擁擠的廳堂裏已沒有他的蹤影。遲衡倏然緊張了,這又是跑哪裏去了,別又是莫名其妙鬧別扭了吧?


    遲衡順欄杆過去,剛到挨邊的房間就聽見一個極溫和的聲音:“放風箏要到風大的野地去,這裏怎麽能飛得起來?你若是喜歡的話,這個就送給你了。”


    鍾續清脆的聲音響起:“我不能要。”


    遲衡迴頭,心頓時放下了。


    房間裏有兩個人:一個是鍾續,另一個卻是陌生麵孔。


    。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浮塵親親和慕紫杉親親的霸王票~o(n_n)o~


    感謝mia親親的長評~~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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