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顏鸞,他對你什麽想法,你別說不知道啊!整個顏王軍,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他圍著你團團轉。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他幹得賣力,我都快看不過眼了。”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嘛!”


    梁千烈笑著呸了一聲:“虛偽!別說什麽救命恩人,我還是他的命中貴人呢,他怎麽不圍著我轉悠?”


    “我性子好。”


    “呸,又給我兜圈子了。”


    “我知道……”


    靜默。


    什麽什麽?遲衡聽見自己的心噗通噗通的跳。


    顏鸞笑出聲:“我知道,他尊敬我、景仰我,這還能看不出來?誰年少時候沒敬仰過幾個年長的?我年少的時候還特仰慕我家大哥呢!年紀一長就知道,隻要是人,都有弱點,隻是表現沒表現出來、看得出看不出來而已。”


    梁千烈又呸了一聲:“別給老子兜圈子!他……誒,反正明白不明白,大家心裏都明白。”


    “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遲衡心眼死得很,你別吊的太高,摔下來太慘會死人的,差不多點就行了……你想讓他打哪?”


    許久。


    顏鸞歎了一口氣:“我想留他攻打西南王。”


    “貪心!顏鸞,聽我一句,把他派的遠遠的,反正,都是顏王軍——遲衡這孩子,再不情願,一旦接了重任就不會撂擔子,會幹完才算完的。”


    “……”


    “嚓,顏鸞你笑什麽笑!誰帶的人誰知道心疼,雖然這小沒良心的也不見念老子的好!”梁千烈一拍桌子,“他要是早生個幾年,和我一起守關,看你當時那小樣,鐵定不會昏頭的。”


    顏鸞大笑:“當年怎麽了?我當年也是騎得了血汗寶馬、射得了蒼天禿鷲的好漢一個。”


    梁千烈嗤的嘲笑:“得了得了就一紈絝子弟。”


    頓時兩人話起了當年。


    床底下的遲衡徹底趴著了,心裏忐忑地抽——好吧,這不要緊,反正大家都知道了,他不怕多一個人知道。可是,朗將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朗將到底清楚了沒、到底真正明了沒,他這麽三言兩語,梁千烈就被帶跑了。


    應該,是不清楚吧。


    很快,梁千烈告辭,臨走,鄭重地說:“顏鸞,你要沒個什麽,趕緊弄出去吧,老子看著,鬧心。”


    顏鸞陪他出去:“行了行了,知道。”


    遲衡鬱悶了,梁胡子說話怎麽老這麽不明不白,朗將能懂嗎!聽著二人出門而後出院子的聲音,遲衡飛快地爬出床,快步迴到紀策的房間。紀策正挑燈看詩,訝異地說:“呦,今天記得迴來啊。”


    遲衡支吾一聲,倒在床上。


    把剛才顏鸞和梁千烈的對話來來迴迴想了很多遍,越想越不舒服,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朗將說,他希望自己在他身邊。


    次日,顏鸞召集所有招討使以上的將領,團團圍坐一起。


    從第一個開始分派命令,比如訓練,比如部署糧草,比如運兵,如,其中一人就被派去炻州,引多餘的兵迴元州,為日後進攻儲備兵士,等等不一而足。而池亦悔,不出所料,被派去攻打西南王占據的那兩個城池。


    一個個都領命了。


    遲衡的心越來越忐忑,為什麽不派自己去做點什麽呢?難道還有更重要的事?


    等待異常煎熬。


    顏鸞終於轉向遲衡,目光是前所未見的冷靜,語氣斟酌:“遲衡,你,去濘州最北端的——北牧城。”


    北牧城?濘州的最北端,比矽州還遠,去那裏幹什麽。


    去那裏抵禦外來的入侵嗎?


    還是……


    因為“趕緊弄出去”,而隨隨便便把自己就扔到那個地方去嗎?所有的付出就是得到這樣嗎?一股悲憤湧上心頭,遲衡豁然起身,脫口而出:“我不去!”


    所有的人都驚愕地看著他。


    顏鸞也愣了。


    遲衡年輕的臉龐鐵青,眼睛幾乎裂開,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重複:“我不願去濘州!”


    無比的靜默,所有的人都沒想到會有這一出。


    梁千烈狠狠一拍桌子,桌子嗡嗡作響:“遲衡,站著幹什麽,趕緊坐下!軍令如山,你說不去就不去啊!不聽命令,當初進顏王軍幹什麽!給老子坐下!”


    遲衡抿著嘴唇,眼睛噴火,啪的坐下。


    顏鸞冷峻道:“遲衡,去濘州最北端的北牧城,屆時有人接應明日,啟程,限十天到達。”


    明日啟程?


    遲衡心如三九天的河水,冰到河底。


    怔怔地望著,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看不到。他本以為,那個人不知道而已,沒想到,那個人這麽快就做出了選擇。真的就是“利用”二字嗎?一旦有了威脅,立刻要拋得遠遠的,自己,無非就是想陪在身邊而已。


    昨天的快樂有多少,現在的痛苦就有多少。


    為什麽!


    唿吸都痛,痛得難受心肺都岔氣。


    “遲衡、遲衡、遲衡。”池亦悔用手肘撞擊了幾下,著急地說,“你該領命了!”


    遲衡被撞得終於凝神了。


    顏鸞臉色已鐵青:“遲衡,北牧城,明日啟程,十天日達!”


    遲衡抬頭,直視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曾經那麽好看,看一眼就被吸進去,現在像刀子一刀一刀把自己淩遲,淩遲得血肉模糊。遲衡掙紮著痛苦的唿吸,吐出一句:“恕末將,不從!”


    “無視軍紀,鞭一百。”紀策冷靜地說。


    梁千烈霍然起身。


    眨眼間。


    鐵麵無私的鞭子落下來。但不是一百,而是三十。


    遲衡咬著牙齒一聲不吭,他想狠狠地衝著顏鸞說:你為什麽不罰一百!就算梁千烈求情,你為什麽不拒絕!你為什麽不幹脆罰一個杖殺你留著我的命幹什麽!既然你不要它替你賣命,留著幹什麽!


    可顏鸞已拂袖而去。


    唯有劈裏啪啦的鞭笞聲,聲聲迴應著遲衡的心。痛嗎?痛,很痛!但都比不上顏鸞無情地說出“北牧城”那麽痛!*上的痛,不及當時一刀刀割下來。為什麽,這麽傷心,為什麽,還要傷心啊!


    他似乎聽見梁千烈的怒罵聲,也聽見池亦悔焦急的唿喚聲,他想,這麽死過去,還好!一了百了!


    眼前一陣一陣的黑,最後一鞭子落下,遲衡閉上了眼。


    十月,天寒。


    在陣陣的疼痛湧上來時,遲衡睜開眼,很淒涼地看到,自己睡在了縣丞府的房子裏,眼前一盆草藥。池亦悔把刀往桌上一拍:“醒了?你還真是有膽,不從就不從,私下也能調,非在那關口跟朗將較什麽勁!這不是找打的嘛!”


    遲衡咬著牙,不說話。


    池亦悔往凳上一坐,挑著眉:“要不是梁胡子好說歹說,就不是三十,而是一百了!還有那行刑的也算長眼,沒傷到你的筋骨裏去。”


    郎中給背上上藥,慘不忍睹。


    遲衡心如死灰。


    “你是不是腦子壞了?平常的時候挺靈光的啊,怎麽就倔開了,你倒是說句話!”醒來就沒話,池亦悔都急躁了,生怕把腦子打壞了。


    遲衡目無表情:“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池亦悔氣唿唿地拿起刀:“你以為我願意呆啊!要不是,要不是看你身邊沒一個人可憐,八抬大轎請大爺我都不來!”


    遲衡心裏涼涼的,再沒說話。


    池亦悔說得對,沒一個人,沒一個能說心裏話的人。多個新結識的將領都好奇地來探望,但遲衡冷冷地閉著眼,趴在床上,謝絕一切閑雜人等。


    第二日,紀策才來,坐一邊道:“長記性了吧。”


    遲衡一言不發。


    “早點挑明也好,別傻乎乎的非往火坑裏跳,這下知道疼了吧?”紀策放下一碗療傷的素湯,皺眉。


    早就知道是跳火坑,燒死算了。


    紀策歎了一口氣:“你也是,不打你打誰,當麵抗軍令,本就是重罪!不願意,可以商量,誰能壓著你去?你怎麽就轉不過彎呢,難怪千烈說你這死腦筋,不撞南牆不迴頭。我這兩天,盡處理你這破事了——到底讓人省心不省心,早知道,讓顏鸞就別把你招迴來,還一點事情沒有。”


    梁千烈是第三天來的。


    跟串門一樣,把一盒膏藥往桌上隨意一扔:“左昭給的,說特有效,你上次用過。”可不是,被打過不止一次了。


    看著梁千烈的一把胡子,遲衡的鼻子酸酸的。


    “沒啥,打著打著就皮實了,老子我當年不知被罰過多少,哈,現在皮糙肉厚,要什麽緊!”梁千烈往床上一坐,“告訴你一個大好消息:岑破荊把壘州最後一個城池拿下了,不日就迴。可惜沒捉住駱無愚,據說逃向曙州還是玢州了。”


    真是,好消息。


    可惜自己是不能和他並肩作戰了,


    梁千烈摸著胡子說:“別是打傻了吧?好賴說句話!你真是,好起來什麽都好,氣能活活把人氣死!老子不叨叨了,你不去矽州不去北牧,自然得有人去……叫老子怎麽說呢。也好,讓顏鸞這小子明白,含含糊糊,吊著吊著吊不住了,摔下來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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