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零三章】


    如果漁水關有埋伏,就讓自己去頂好了。


    遲衡低低地說:“朗將,明天你調兵遣將時把我派去打前鋒進漁水關吧。”


    顏鸞皺眉:“我怎麽能插手這事呢?雖然我是朗將,既然此次由你掌兵就得掌到底,不然日後如何服眾。別的人不說,霍斥你就拿不下,能靠我一時,還能靠我一輩子啊?”


    “啊,那你呢?”


    “我來壘州就是怕你們亂了陣腳,還好沒有釀成大錯。本來是要立刻趕迴元州去的,看這情形,我還是再呆兩天,但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你就當我不在好了。”顏鸞揉了揉眉心,“我連續數日趕路,精疲力盡得睡一會兒,你要好好琢磨明天怎麽分派將領和兵士,怎麽布局能來得以退為進、反敗為勝——這比你單帶一支隊伍攻城略地重要很多。你一人唯兩隻手,能殺多少人,但若謀略對了,不費一兵你都能殺千軍萬馬!”


    遲衡認真地點頭。


    顏鸞果然累極,一沾上被子就睡過去了。遲衡點起燈,依照顏鸞方才說的,一一二二思量過去,越想越豁然開朗,尤其是想到竟然能以退兵之策將崔子侯引出漁水城,真正的是反敗為勝。


    原本一團迷霧的前途,這麽一轉竟然撥開雲霧見晴天,遲衡立刻將心中調兵遣將及布局在紙上揮毫,龍飛鳳舞,一發不可收拾,直寫到燈都要盡了才收筆。


    心猶澎湃不已,筆端之外更有千言萬語說不出來。


    輕聲脫鞋上了床。


    顏鸞側身熟睡著,鼾聲微起,臉向裏邊。遲衡撩起他披散的長發,鼻梁高挺、腮骨滑膩、眉梢上挑到恰到好處,正好撓在心裏最癢的地方,甚至連耳朵都有著完美的弧線。


    俯身輕吻了一下耳垂。


    太累睡得太熟,顏鸞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遲衡在顏鸞的背後躺下,將被子拉上,手握住了顏鸞的腰,心跳得更快更劇烈了,底下甚至迫不及待地翹起來了。如果顏鸞會生氣,那怎麽冒犯他都會生氣;如果顏鸞不在意,那再過分一點兒又何妨。


    於是,遲衡貼著顏鸞的背後,緊緊地依偎,那生硬的地方頂在不該頂的地方,但他一點兒也不想挪地方。


    久夢成真。


    聽外麵的寒風凜冽,身上心裏一片火熱,遲衡含含混混地睡著了。


    半夢半醒中,他貼得更緊了。


    清晨,他的手指驟然一疼,手猛然一抽卻沒鬆開,緩緩睜開眼睛,聽見顏鸞依然疲憊的沙啞聲戲謔:“還準備睡到什麽時候?再不起來崔子侯又要把岑破荊掛起來了!”


    遲衡不好意思地鬆手,飛快起身。


    穿衣戴甲一氣嗬成,也不管那盔甲硬邦邦的冷到骨子裏,一邊穿一邊問:“朗將,那你怎麽辦?”


    “你隻需像平常一樣就好,無需管我,也別跟人說我來過。”


    “你要藏在兵士裏嗎?”


    “這你不必擔心,等你勝利之後我自然就會出來了。”顏鸞笑了一笑,撫了撫他的短發,“你和岑破荊都是我看好的人,想幹什麽隻管大膽地去幹,別瞻前顧後,我還等著你把壘州攻下呢。”


    心一陣悸動,遲衡手拿頭盔,自信地道:“有朗將在,我什麽都不怕。”


    “不管我在還是不在,都不能怕。”顏鸞披上裘衣,想了一想,凝重地說,“遲衡,我知道從沒有一兵一卒到現在,你們已經很辛苦,而攻打壘州本無需那麽著急的。但我需要壘州做後盾,沒有一個地方比壘州更合適了,越早攻下,我就越早沒有後顧之憂!”


    “朗將盡管放心。”


    顏鸞拿起鬥笠,忽然笑了:“遲衡,你的刀法真是不錯。攻擊時比你練刀時活泛多了,這樣很好,不過需記住,你現在不欠刀法,欠的是如何統兵。”


    說罷,顏鸞掀開營帳的門簾出去了。


    遲衡一愣,飛快追了出去。門外是薄薄的一層雪,隻有數個兵士在忙碌著,而顏鸞,竟已渺無蹤跡。遲衡手中一片微寒,仿佛昨夜的溫存全然是夢。


    遲衡將所有將領召集過來,推翻昨日的安排。


    先布撤退事宜,關鍵是如何撤得叫崔子侯以為倉促不已;再布疑兵陣,營造出浩浩蕩蕩全撤的陣勢,半真半假;三布衡軛之陣,令容越打前鋒,帶一支精兵率先往漁水關,再布置數個將領隨其後,越往後人越多;三項布置完畢。


    各將領紛紛領命而去。


    隻有容越留下,難得嚴肅:“這次,是不是隻能勝不能敗!”


    “是的。尤其是你領兵打的前鋒,要經過逼|仄的漁水關峽穀,如果真有伏擊,隻能被動應戰,反擊的可能基本沒有——甚至,對方都不需要兵刃相接,咱們就可能損失許多兵士。”


    容越問:“這裏是最難的嗎?”


    遲衡點頭。


    容越挑眉一笑:“就知道,除了我再沒人有這能耐了。”


    遲衡笑了,上前將他抱了一抱,盔甲相撞,聲音清清脆脆:“我和岑破荊都打過最難的關隘,就剩你沒有了,容越,無論如何都要挺到後麵的援兵來助。”


    容越一拳輕擊過去,嘟囔了一句:“我知道難,但也別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又不是不迴來了。”


    遲衡心口一疼。


    “容越,不能說迴不來的話。我將你從濘州帶迴來,是期望能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的。”


    容越駭笑:“紫星台的人都不在乎名與利的。”


    二人道一聲珍重,容越大步離去。


    遲衡把霍斥與古照川叫到營帳之中,將自己的派兵一說。


    霍斥二人先是沉默,對視一下,霍斥笑道:“這還像點話,你若昨天細說了霍大哥也不至於擔心整晚。那麽,我們夷山眾兵士該如何行軍,你說來我聽聽。”


    “你們在最後邊,崔子侯若領兵來攻,將由你們來抵擋。”


    “我們兵士眾多崔子侯不敢硬來。”


    見霍斥問得饒有興致,遲衡越發自信了:“不錯,所以絕不能讓他看出我們的重兵在最後邊。前邊我已經用了疑兵之法,令人覺得重兵都押在最前邊。而你們,不可用平常的陣法,宜用彎月之陣和鶴陣,這兩個陣法都能將兵士疏散開來。彎月之陣的妙處在於因為是弧形,所以看上去極薄弱,誘崔子侯深入;再加以鶴陣,一旦收起兩翼,兩邊包抄攻擊猛烈,崔子侯的大部則陷入陣法之中。”


    霍斥二人沉默了。


    霍斥凝思:“這一切都基於崔子侯有埋伏有追擊的基礎之上,他若沒埋伏沒追擊,我們這一路退兵就沒有意義了,所有的陣法也毫無意義了——退出漁水城和漁水關外,咱們再想進來就難了。”


    “崔子侯不會放虎歸山容我們再去騷擾別的城池。”


    古照川說道:“一定會有追擊的,依照壘州多個城池的過往戰事,他們的聯係極為密切,絕不會坐視不管。遲衡,你這樣的布兵,是讓夷山軍就成了主戰之方,想拖住崔子侯,耗費的可不止一點兒兵,更別說包抄之後,兩翼再派去圍攻漁水城。”


    遲衡笑著說:“霍大哥,古大哥,我們顏王軍在最前邊也不省勁,誘敵來殲,是殺敵五百自損一千的法子。漁水關之下的峽穀,如遭伏擊,就是有去無迴。中間一段兵士,路途兇險——看這一路地勢,止城的援兵絕對是來勢洶洶,顏王軍也隻能硬著頭皮浴血奮戰。夷山軍在地利之上與崔子侯是均等的,至少能,狹路相逢勇者勝,霍大哥,應該不會畏懼對上崔子侯吧。”


    霍斥大笑:“他應該會怕我!”


    古照川冷靜思索了一下:“崔子侯若是想來一個力殲全軍,且與止城等有極好的接應的話,他必然會全力一搏。兵力始終都是那些兵,他若率兵出來,則漁水城兵力所剩無幾。那麽,你所規劃的那樣,我們夷山軍其實可留四分之一軍按兵不動,待將崔子侯拖住之後,迴馬直接攻城,蓄勢待發,比疲兵二度作戰好許多。”


    遲衡一琢磨,欣喜道:“正是如此!”


    霍斥與古照川相視一笑:“你這法子,把我們夷山軍全兜進去了。罷了,領兵作戰豈能一點兒兇險都沒有。攻城的話,你有什麽好的主意?崔子侯一出一困,漁水城鐵定慌了陣腳。”


    “趁他們沒緩過來,攻擊時機最好。我會將顏王軍的雲梯、長弩和投石車等攻城武器都留給你們,攻城要快、要急、令他措手不及——法子是沒有省勁的法子,但如果崔子侯的大軍被咱們困住,攻城還用得著操心嗎?”遲衡停了一停,“假如他們拿岑破荊作為人質要挾的話,一定要停!”


    “這你盡管放心,崔子侯在外,不下令漁水城不敢輕舉妄動;再者,圍城越嚴峻,他們越不敢把岑都統怎麽樣。”


    理是這個理,可任何理都有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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