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果然是蠻夷之地,處處未開化,就越難行。濕答答的雨,從早下到晚,把到處都淋得不像話,整天都是潮潮的,每走一步都是泥濘不堪。到處是蒙蒙的霧瘴,連馬都怯怯的,偶爾遇上的毒蟲,叮咬一口,都腫如包子,令人叫苦不迭。更別說處處有不知名的惡花怒草,步步驚心。


    可是,炻州王連個影子都沒見。


    而甘納看到岑破荊的一千精兵時,目色變得凝重,邪氣的臉第一次變得肅然起敬:“還真叫本王驚訝。難道連一個小小都統,帶的兵都如此精悍嗎?”


    岑破荊笑了一笑:“朗將訓練有素。”


    甘納此行,極為低調,隻帶了東領主、百餘將士和他那一管竹嘯,岑破荊和曲央伴其左右。


    遲衡領著千餘兵士前行,容越歸隊,隱於眾兵士之中。


    一旦揮兵,氣勢自然不同,遲衡一舉手一投足,俱是威儀。雖然顏王軍兵士對苦茲地方不熟,在遲衡極其嚴厲、近乎苛刻的指揮之下,千兵無懼艱險,以披荊斬棘之勢迅速沿著苦茲與炻州的邊界,從北至南,逐一掃過,無有遺漏,竟比甘納所帶兵士更迅捷更無堅不破。


    千兵之驍勇可見一斑。


    如此掃過半月,時值五月中旬,天氣開始變得悶熱,地勢險惡,有的兵士因染瘴氣過多,變得體弱,引得暗下裏惶恐,士氣低落。


    遲衡怎能不焦急?


    這天,他對岑破荊說:“這樣恐怕不行,沒找到炻州王,可能先把咱們耗死了。找,比較被動,不如引蛇出洞。”


    “怎麽讓他們出洞?”


    “選擇他們最需要的。你想,都不是苦茲人,咱們有甘納撐著,都扛不住瘴氣,炻州王他們也同樣耗不起,肯定更嚴重。這個時候若放出一些流言,傳過去,他們自然會出洞了。”


    兩人商量之後,與甘納商議。


    甘納沉吟:“流言太重的話,恐怕傷及我苦茲民眾,引起慌亂,得不償失。”


    遲衡道:“總有些流言,可不驚擾普通民眾的。”


    幾人湊在一起,思量出一個計謀。讓東領主放出一個流言消息,說年歲多動亂,守護苦茲之東的東龍受到驚擾,引起今天多瘴多難。若想安寧,領地之內的人均需親自向東龍敬上貢品,還需多吃瘴草,可度得平安之年。


    領地之內每個寨子均有東龍之位,且每逢過節必敬東龍,所以民眾並不驚慌。


    東領地也有一處極空的溶洞,名東龍溶洞,供著東龍之神。有些虔誠者會專程去那裏祭拜。至於瘴草,喜好叢生,隻要長就長一大片,可入藥治瘴氣,雖然不是遍地都是,但也不稀奇,放在平日裏,人人都能很輕鬆地割上幾大把。


    流言若傳來,炻州王肯定會有所行動,據說他帶著數千兵士呢,則哪一處瘴草吃緊,哪一處嫌疑居多。


    遲衡指著東龍溶洞方向道:“炻州王若不敢去騷擾寨子的東龍神位,那就唯有東龍溶洞一處可拜了。你們等待信報,我和容越帶人去那邊守一守,說不定也會有斬獲。”


    “炻州王會拋下重兵冒這種險?”


    “元州王會。”


    思量一下,岑破荊點頭:“你需要多少人?”


    “五十。”


    “給你五百。”


    “要不了那麽多,五十綽綽有餘,免得還打草驚蛇。且不知他們地處哪裏,我帶兵多的話,可能還會延誤時機。呆在寨子邊的兵士肯定多,你應多帶些人。還有,容越得跟著我。”


    “嗬,你們還形影不離了,越看越像那什麽。你悠著點,別氣走了一個曲央,再搭上一個容越!”


    遲衡給了他一拳:“想什麽呢。容越跟著我來炻州,給誰都不放心,我得護著他。”


    “你就是這樣,把人護得太嚴實,護著護著味道就變了。”


    “不會,容越缺心眼。”


    遲衡做事,岑破荊從不擔心,他既然要五十人,必然是胸有成竹的,便給他劃了五十個身強體壯的。遲衡帶著容越,與甘納和曲央告別。甘納望著遲衡及五十精兵,道:“炻州王手下有好幾員大將,功夫了得。本王祝你馬到成功!”


    一旁的曲央一言不發。


    忍住心中的難過,遲衡笑著說:“出兵作戰,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迴來。曲央,你不給我句好聽的?”


    曲央目無表情:“保重。”


    今年的雨水確實比往年多,流言很快傳開。


    且先說岑破荊這邊。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流言就是人嘴裏的雨,說下就下得滿地都是。兩日之後,信報紛紛迴來:得了消息,各個寨子均有波瀾,引得人人紛紛去搶割瘴草,哄搶過後,人人都煮著吃了,這事就算過去了。


    唯有一個寨,名地姆寨,地廣人稀,手腳慢的寨民發現,一夜之間,瘴草竟然全被割完了,不止是草,連根都給鏟平了。


    正中目標。


    岑破荊與甘納及曲央帶著千兵徑直去地姆寨端炻州王的老窩。


    那邊不表。


    這邊遲衡率顏王軍眾人策馬揚鞭,穿越沼澤及諸多潮濕之地。


    盡管快馬加鞭。天氣很不湊巧,下起了瓢潑大雨,山洪爆發,山泥崩下,斷了前路。緊趕慢趕,到達東龍山已是第四天,天卻大晴。東龍山草木蔥蘢,古樹林立。遲衡的心都涼了,心想流言傳出去,炻州王要是手腳快怕是早來拜過了。


    遲衡令重兵隱在暗處聽令。


    他和容越扮作普通人的模樣,找到守溶洞的老人,老人眼皮垂垂:“又不過節,哪有人來?你們倆小子不拿貢品還想進去?小心冒犯了神龍!”


    說罷把他們趕走了。


    然後繼續耷拉著眼皮睡覺。


    乘他不注意,遲衡與容越二人躡手躡腳進去了。先去探探情況,才知怎麽應對。


    這是一個天然大溶洞,頭上垂下的鍾乳,地上突兀的石筍,遍布溶洞,摸上去濕濕滑滑的,不一會兒就濕鞋了。滴滴答答的水聲在空洞的溶洞中迴響,叮叮咚咚,千百迴應,十分熱鬧。溶洞多水,年深日久,小溪匯成潭,據說東龍溶洞無底深潭就達四個之多。


    溶洞縱深向前,漆漆黑黑,隔一段路才有一盞鬆節油長燈亮著,燈火顫顫,四處極其昏暗。


    越往深處,越覺得寒氣襲骨,不一會兒寒毛都豎起來了。


    還不能大聲說話。


    因溶洞多蝙蝠,稍微不留神,就聽見撲棱棱的聲音,發出尖利的叫聲,一個撞一個十分熱鬧。


    “怕嗎?”遲衡問。


    “有什麽好怕的!”容越抹了一把臉,“要是拿著青龍戟就好了,也能當個拐杖使使,這一腳深一腳淺的都沒有個虛實,這就是龍住的地方啊?時間長了龍也會得風濕吧?嘖嘖,打死我也不要在這種地方。”


    遲衡看得津津有味:“奇奇妙妙的,真有意思,看那石鍾乳像不像一隻靴子?”


    二人看一看停一停,望望上邊,探探下邊,好在蜿蜒曲折,但並無岔路,隻是一條道走到黑。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走到了最裏邊的東龍神位。遲衡笑著說:“看來,神龍溶洞是個死胡同,進得來,出不去。”


    幾根燈燭將神龕附近照得明亮。


    此地豁然開朗,比別處寬了許多,最前方是神龕,神龕之上果真盤著一條石龍,雖不是雕刻,比雕刻更生動更野趣更恣意妄為,看看神龕上的貢品,果然水果都是幹癟癟的。


    神龕的左邊是一個深潭。


    深潭有多大?隻有燈燭照的地方能看清,水都是黑的,看不清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溶洞的深處。


    容越撿了塊石頭,噗通一聲,沒個聲。


    可知深不可測。


    容越恭恭敬敬合十拜了一拜。


    “這不是紫星台的神啊,也可以胡亂拜嗎,再說拜神龍的流言也是咱們自己傳出去的啊。”


    “神靈可敬。”


    遲衡笑了。


    每次容越說到道啊神啊的時候,遲衡都感覺很怪異,這麽一個桀驁不馴的人,有些東西可怕的根深蒂固著。因為他信,所以就有,荒謬的合理著。兩人將能看清的空地溜達了一圈,依舊是石鍾乳遍布,並無異常。


    二人遂往迴走。


    誰知才沒走幾步,忽然聽見嗵嗵嗵的聲音,不是水聲,不是蝙蝠聲,而是紛雜的腳步聲,穩步有力。


    腳步聲,四處迴蕩著。


    遲衡暗叫不妙,溶洞裏沿路均極狹窄,躲不了人,趕緊拉著容越,看暗處有處石塊頗為平整,石塊後邊能蹲下容身,兩人輕手輕腳走到後邊,蹲身貓了起來。嗵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昏暗的燈燭之下,很快出現了六個人影。旁邊四人將領打扮,各自拿著銳利武器,最中間兩人,華服束發,雖是尋常人的打扮,貴氣逼人,正是炻州王和元州王。


    遲衡睜大了眼睛,想不到這兩人竟然一起出現了。


    暗暗捏了一下容越,容越明了。


    且說那六人來到東龍神龕前,元州王站定,環看四周:“王兄,這裏有些怪怪的感覺。”


    這兩人是同輩,元州王比炻州王略小一些。


    炻州王擺了擺手:“那老頭不是說,都好些天沒進人上貢了麽?咱們拜完,趕緊迴去。再者,外邊還有十幾人守護著,最厲害的將軍也在,你還怕什麽?”


    遲衡暗叫不好。


    自己的兵隱在暗處,離東龍溶洞還有好一段距離,怕是根本不知道這邊的變故。


    如何是好?


    現在衝出去?捉住二王,然後以此為人質,衝出去?那幾個捉刀的強將可不是紙糊的!要他們衝出來,手無寸鐵,吃虧的是誰還不是鐵上定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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