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許是年輕,平日裏又不太接觸女|色,嘴上固然豪爽,真正要見了還是忐忑。


    十八歲的麻行之將貼身的玉佩摘下握於手中,抑製住激動,好奇地推開了門扉。隻見屋子中央立著一位杏黃長衫的女子,生得高挑,聽見聲音,迴過頭來。隻見她光映照人,娥眉颯爽,英氣迫人,沒有一絲脂粉氣。


    與平常見的低眉順眼的侍女截然不同,麻行之一見十分歡喜,到底年輕,說不出話來。


    女子沒有扭捏,落落大方地問:“可是麻公子?”


    麻行窘迫點了點頭。二人相對無話,隻是互相打量了一番,女子想到什麽似的,眼神移開,嘴角上翹,不掩心悅,那模樣更是惹人喜。


    見狀,麻行之飛快地將玉佩放於桌上,扭頭離開了。


    “遲衡……我將玉佩給她了,一切聽我哥哥安排就是。”麻行之古銅色的臉漲得通紅。


    遲衡朝屋裏瞥了一眼:沙葉正疑惑地拿起玉佩,若有所思,嘴角噙笑。遲衡知道這事十個有七八成了,笑道:“請麻公子往這邊去。”


    遲衡前腳才走,麻慎和紀策就敲開了沙葉那個房間。


    麻慎與昨日打扮全然不同,隻見他穿著一件灰色衣裳,映襯得臉色蠟黃,雖生的端正,但眉間萎靡,無精打采。並且佝僂著腰,時不時咳嗽一下,從嗓子中擠出來一樣,尖利得像黑鴉,聽著很不舒服。


    等麻慎自我介紹後,沙葉才知眼前這個是自家夫婿,不由得訝然,並皺了一下眉頭。


    她是直爽女子,紀策已猜出心思。


    三言兩語之後麻慎借故去找小二,留紀策一人在。


    見沙葉眉間抑鬱,紀策慢悠悠地說:“麻公子近來有些小疾,沙姑娘勿要介意。我勸他呆家不要受了風寒,他偏不聽,說十分想見沙姑娘,一片癡心叫人感動。雖私下見麵不合禮儀,其心可鑒。”


    文縐縐的一大片,沙葉皺眉問:“不知麻公子病了多久?”


    “不是什麽大病,就是受了風寒而已,也就一個來月,可比以前好多了……麻公子雖然身體弱,詩書是一等的好。”紀策看著沙葉手中的玉佩,微微笑,“果然麻公子對沙姑娘情有獨鍾,連貼身的玲瓏玉都給了。”


    沙葉眉頭又一皺,卻不說話。


    麻慎引著小二進來:“我們有六個人,泡上好的雪霧香茶。咳,咳咳咳,真是奇了,行之怎麽還不過來?”


    說話間,遲衡引著麻行之就進來了,遲衡一臉惶恐:“啊?這裏……公子,方才,方才,方才我引錯路了。”


    大家一臉疑惑。


    麻慎裝作不明所以,對沙葉介紹了麻行之。


    麻行之一臉僵硬,看著未來的嫂子,頓時臉色都變了,更別說她手中還撚著自己的玉佩,倉促之下,麻行之匆忙告辭:“哥哥,沙、沙姑娘我還有事,先走了。”


    麻慎一邊咳嗽一邊疑惑地勸留,麻行之衝出門去。


    沙葉見都是男人,也見了許久相見的人,便也匆匆告辭。她一出門,還沒走幾步,就見麻行之站在前邊,臉漲得發紅:“我不知姑娘是哥哥的未婚妻子,剛才冒昧了。”


    麻行之濃眉大眼,這一急額頭都冒汗了,頗為狼狽,情也真摯。


    沙葉此時心思也複雜。


    她愛憎分明,本是聽從父母之意嫁與麻七麟長子。她見過麻七麟,心想長子必然也不弱。哪知麻慎一介病弱書生,形容萎靡。人與人,不能比,一比就高下立判,相形之下,麻行之比其兄就好很多。說什麽天定姻緣,如果與那樣一個病怯怯的人過一輩子,聽一輩子咳嗽聲,不得抑鬱死?


    人皆有第一印象,一旦烙於心中就難以去掉。


    沙葉勉強笑道:“有什麽關係。”


    說罷,沙葉不再看他,擦肩而過,徑直往南邊走去。麻行之想起玉佩還在沙葉手中,實在不好意思開口,便隔幾丈遠跟著。


    沙葉不是尋常弱女子,耳力眼力俱佳,早察覺麻行之跟著。


    一路不急不緩,直到沙府。


    遲衡一路跟在二人後頭,心想這事差不離了。就等著麻慎根據紀策的吩咐,在背後推一把了。


    當天,麻行之垂頭喪氣地迴到府邸,麻慎還故作驚訝地說:“行之,哥哥找你了好久,說好送你大禮的,都怪遲衡這小子帶錯路了,他真是的,也不多看一眼。”


    麻行之苦惱地抓頭。


    “沒事,哥哥直接給你帶過來了。”麻慎說罷,一招手,一個塗著血盆大口的女子驀然出現。


    麻行之生生嚇了一大跳,連連搖頭。


    麻慎一不做二不休還給他挑了好幾個,把麻行之看得頭皮發麻:“哥哥我都夠煩了,趕緊讓走,趕緊別讓爹瞧見。”


    把那幾個女子打發了,麻慎也露出煩悶的表情,跟弟弟說:“今天是我第一次見沙葉,她怎麽見了我,很不高興的樣子,莫非是嫌棄我一介書生?哼,我雖然手無縛雞之力,至少也滿腹詩書,武將不成,以後當個文臣也妥妥的。”


    麻行之不說話。


    “她看你,比看我還多。”


    麻行之嚇一大跳:“哥哥這可不能胡說,我隻與她見了一麵,什麽話也沒說。”


    “遲衡說見了她你很高興,還把傳家玉佩給她了。”


    “誤會了誤會了,哥哥說玉佩定心意……”


    “哼,剛剛哥哥給你挑了這麽幾個女子你都不樂意,怎麽見了她——她可是你嫂子,你就樂意了!”麻慎很不高興。


    麻行之一跳三尺高,大叫冤枉:“我又不知道她是嫂子,剛剛那幾個怎麽能跟她比啊。”


    “看看看,連親嫂子你都敢肖想!”麻慎怒。


    麻行之張口結舌。


    麻慎趁機說:“罷罷罷,跟你玩笑話的,你是我弟,什麽品行哥哥能不信?沙葉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她呢。哼,一個女子,不好好繡花織布,還騎馬射箭,成什麽話。要不是父親拉攏沙武將非讓我娶她,我才不要這麽一個母夜叉呢。娶迴來我就納妾,別叫我天天對著刀槍的。跟她在一起,還不把人給嚇死。再說了,她還接了你的佩玉,這要論起來,就是不貞不潔!”


    不貞不潔?麻行之睜大了眼睛:“什麽?”


    後來兩天麻行之跑去了沙府好幾次,借機替兄長送彩禮,見了沙葉也說不出要佩玉的話,沙葉也不提還的意思。而麻慎又整天都在他麵前叨叨沙葉的嫌棄,說來說去都是不相配、不願娶的話,麻行之最後聽惱了:“哥哥說什麽話,不就是給了個佩玉嗎,你不娶我娶,沙葉有什麽不好,長得比你看上的那些好多了!”


    後來的事就水到渠成了,在麻慎的攛掇之下,麻行之徑直向麻七麟提出娶親之事,麻七麟提鞭要打,麻慎拉住了父親,左右是說心甘情願。後來麻夫人也出麵勸說:“反正都是我們娶,沙家願意就好。”


    麻七麟向沙將領剛剛一提換親的事,沙將領喜得一拍大腿:“呀,好!這有什麽不好……都是麻城主的虎子,跟城主結親家,是沙某的榮幸!”


    兩家都是皆大歡喜。


    麻慎連夜就給紀策報喜訊來了,激動得語無倫次,感謝的話說了一籮筐。等他離開後,遲衡讚歎道:“紀副使果然厲害,看以前把麻慎難得想自盡,這事三下兩下就成了。還真是,早遇上你,這親事早散了。”


    紀策失笑:“想得輕巧。成了,也是因為麻慎按照我的棋一步步走,說什麽話做什麽事,半分不差。”


    遲衡追問他想這種缺德點子的竅門。


    紀策笑:“這可是我吃飯的訣竅——罷了,說說也沒什麽。切記:不要去騙,而是找到需要的人。就跟做生意一樣,有人嫌棄的,卻是別人渴望的。隻要找到合適的人接手,一定會皆大歡喜。所以,我可不是本著拆散的惡意,而是本著撮合的好意。拆一對,成兩雙,我積大德了。”


    遲衡覺得他在狡辯,又無從反駁。


    紀策慨歎:“把人拆散是最容易的,何況是兩個沒見過又沒感情的人。因為拆散隻要外在,情衷卻是人的內心驅使。我再絞盡腦汁,也是沒法讓不喜歡的兩個人如膠似漆。”


    這句實在在理。


    “當說客,得對症下藥,給什麽人說什麽話,這就是說話訣竅。給予人利益,並平衡其中的利益關係,是成事的訣竅——你以為這隻是麻家的事?”紀策詭譎一笑。


    遲衡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沙家是背後決定成敗的關鍵之舉。於麻七麟來說,哪個兒子娶不重要,娶的本身,才重要。


    歎服了半天,遲衡又問:“紀副使,咱們到矽州城五天了,再不跟麻七麟提合作一事就遲了。”


    紀策敲了敲他的額頭:“笨,放長線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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