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次日,天微微亮,遲衡早早起來,看院子裏的樹綠綠的,樹上的燈也花枝招展。


    昨天玩到很晚,渾身的骨頭卻更得勁了。


    果然人還得動一動。


    花雁隨早早命人叫遲衡過去,也沒寒暄,給了他一封密封的覆信,同時還有一顆泛著豔紅光芒的寶石:“你們朗將啊,總說藍色綠色太俗,這是上等的紅琮玉,絕對不俗,還活血養心。”


    遲衡接過信函和寶石,放在貼身的地方:“請問花君還有什麽囑托的?”


    花雁隨的手指拂過下巴,凝想了一下:“幾天前,有人問本君借銀子做生意。隨便這麽說罷,若我與他合作的話,借他五十萬兩即可;若不與他合作,需借他一百萬兩。但不管是哪一種,這生意是必然賠得血本無歸的。你說本君會選哪一種?”


    “五十萬兩,少損失一些。”


    “錯。本君寧願給他一百萬兩,隨便他怎麽花,一是省事,二還大方,落個人情。”花雁隨笑了起來,鳳眼狹長,刹那閃現出極為罕見的精明。


    果然出手闊氣大方。


    遲衡沒多想,拱手告辭,飛身上馬。


    又值初春,洗淨塵土,重山疊疊。這一次,遲衡沒急匆匆趕路,而是放慢了步子,將一路風土人情都看過。溪水漸漲,山裏也多了蒙蒙綠色,到達元州城時正是元月十五。這是他第一次進元州城裏,城池格局大同小異,與夷州無二致。城內處處彩籠搖搖,喜氣洋洋,遇上三兩騎兵出來巡查。


    遲衡很快見到顏鸞。


    與分別時無異,依舊是那一襲紅裘衣。看慣了閃瞎眼的寶藍色,再看紅色,倍覺親切。


    遲衡將信和寶石交予他,顏鸞撚著寶石說:“花雁隨啊……就不能送點別的。”說罷,又當著遲衡的麵拆開了信函,越看臉色越凝重。


    看來事情不爽。


    果然顏鸞將信一撇撇在桌子上:“狡猾老狐狸。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他還有沒有說別的?”


    遲衡將花雁隨最末說的五十萬一百萬兩說了一遍。


    顏鸞聽完,笑了,反問遲衡:“假如你是那借錢的人,是要一百萬,還是要五十萬?”


    “一百萬。”


    顏鸞啞然失笑:“笨蛋,這當然不會是錢多錢少的問題。選擇五十萬,是選擇和花雁隨一起。選擇一個人,遠比選擇他的錢重要,何況是花雁隨,他就是一個聚寶盆。”


    “可,這是一個會賠本的生意……”


    “不是賠。誰上趕著借錢做賠本的買賣?在花雁隨而言,是嫌利益不夠的托詞而已。對於花雁隨,曉之以情,他會出手大方不計迴報;但想要活得他長久的合作,必然要動之以‘利’才行,因為‘趨利’已經刻入他的骨髓,你還是太……不過,他對你印象不錯,說說,你怎麽見的他,又做了些什麽?”顏鸞饒有興致地看著遲衡。


    直把遲衡看得手足無措,言語淩亂地把如何從一堆珠寶中認出花雁隨的窘事說了,並將花雁隨如何花哨如何獵奇渲染一番。


    顏鸞聽完,笑著隻說了一句:“還是,騷包子!”


    戲謔,還有點寵溺,遲衡心口又湧上莫名不舒服,追問:“朗將,你和花君曾攜手遊京城?”


    顏鸞啞然失笑:“他是這麽說的?攜手?明明是他拖著我的手不放,非說走丟就迴不去夷州了,害得我一路都恨不能把臉蒙住跑迴了將軍府,他……他呀,不提生意,還是挺有趣一人的。”


    遲衡噢了一聲,順勢問起花雁隨為何如此不願出門。


    “據說他兒時隨父親出過幾次遠門,均被歹人劫質,受了不少驚嚇,所以不願出門。加之他有天賦,不出門而知天下事,所以生意風生水起財源如水,別人都聞名拜訪他,就更無需出門了。”顏鸞沒再多說,話題一轉,“這次不錯,托你辦事就是放心,雖然沒出彩,至少不出錯。千烈也來元州城了,你是跟他迴去,還是,呆在我身邊?”


    刹那心跳消失,空白了好一陣,才想到走還是留的意思。留的話自然是心甘情願的;隻是對於夷州還有更多放不下的:一刹那,腦海飛閃而過的梁千烈、左昭、黑狼、兵士、軍|營;意氣相投的岑破荊、曲央、紅眼虎;以及,鍾序和迴憶,美好的、期待的、痛徹心扉的往事……遲衡不敢迴頭去看,忙碌雖然可以遺忘,心痛還在,那根刺還在,生疼。


    “沒事,跟著千烈,也是顏王軍的人。”顏鸞拍了拍他的肩膀。


    遲衡微仰頭:“朗將,我跟著你,就是送信嗎?”


    “你認為這隻是送信?”顏鸞反問道。


    沒來得及細問,後邊就傳出洪亮的一句:“臭小子,在元州呆得都不肯迴夷州?”


    迴頭一看,著黑色戰袍的梁千烈滿麵紅光。


    “將軍,我以為朗將和你說了。”遲衡不好意思地撓了撓短發。


    梁千烈狠狠拍了下他的後腦勺:“朗將說是朗將說,你說是你說,能一樣麽?一聲不吭,誰知道你小子又想不開了不是。迴頭,看看誰來了?”


    “破荊。”遲衡驚喜交加。


    岑破荊更比以前不同,著暗紅色戰袍,身姿挺拔,胸膛橫闊了許多,整個人英氣十足,二話不說,一拳狠狠揍在遲衡的胸膛,依舊把遲衡疼得叫苦不迭。


    “是兄弟太不夠意思了,差點死在夷州東山也不見你來救一下。”


    遲衡但笑不說話,見岑破荊的拳頭又要飛過來,隻一個勁求饒。遲衡也知道他是說笑的,真要是那麽困窘他就不會說了。


    “有正事,你們來出去敘舊。”梁千烈不客氣地把二人攆出去。


    且不說二人一見如故,岑破荊避開了所有關於鍾序的話題,隻給他說了許多戰事,把遲衡聽得心潮澎湃,仿佛那波瀾壯闊的沙場浮現在眼前一般。說著說著岑破荊就抱怨開了:“這次,你說什麽都得跟我去夷州東山,到時候戰事一開,南下攻炻州,我們就是前鋒了,你得和我在一起。”


    遲衡笑了:“你一人不是好好的。”


    “一個好漢三個幫,我一個人太單薄。再說,你不上戰場多可惜,咱們練了這麽長時間不就是為了點兵點將?梁胡子都說了,隻要你願意,上哪裏都成,那你必須和我一起啊。”岑破荊霸道地說。


    “我想,和朗將在一起。”


    岑破荊頓時噤聲,無語了半天嘟囔道:“怪不得梁胡子說左昭出的餿點子,把你送出去就是錯的,鐵定迴不來了,原來是這麽迴事。朗將……朗將真的那麽讓你迷?我覺著,還遠不至於讓人神魂顛倒,你被下了*湯吧……”


    遲衡揍了他一拳,笑了:“說什麽的,再說我不客氣了。”


    岑破荊怪怪地瞅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含義不明地說了一句:“這樣,也好,總比那樣好。”


    “什麽?”


    “沒什麽。不過你得想清楚,跟著梁胡子你很快就能當校尉,攻下炻州還得升;跟著朗將,就不那麽好說話了,朗將旁邊全是舊部,要在其中嶄露頭角可不那麽輕易。你為何不選擇迂迴戰術:先跟我一起打前鋒,到時一起攻下炻州,兩軍合並,你頂著戰功的話就一樣了,他旁邊的將領沒話可說了,你還是能和他一起。”


    遲衡搖搖頭:“不,不想,變數太多,告別之後會怎麽樣誰都拿不準。”


    岑破荊壓低了聲音:“你心裏拿定主意了?”


    “對。”


    岑破荊拍了拍遲衡的肩膀:“雖然挺舍不得你。不過,你喜歡就好,山水輪流轉,指不定我們就轉到一起去了。哎呀,我什麽時候能遇上喜歡到神魂顛倒的人啊……”說著自己都樂了。


    二人就在門外坐著聊,聊著聊著驀然聽到桌子哐當一聲響,激憤的聲音破門而出:“京城京城什麽狗屁京城,老子這一次說什麽也不聽那麽狗屁詔書了,炻州,大好時機,難道就因為狗皇帝一句話,咱們就停了?就因為那些奸臣賊子的讒言和威嚇,咱們就慫了?你們都留在元州,老子一個人打炻州,三個月拿不下,人頭落地。”


    正是梁千烈吼出來的聲音。


    又是一聲桌子響,一個武將同樣怒不可遏:“光杆一個,當然想幹什麽幹什麽,我們在京城全是拖家帶口,脖子上都拴著脖子,你說不慫就不慫?再說,咱們是王朝之師,你梁千烈想叛了不是?”


    梁千烈狠狠呸了一聲:“王朝給過什麽好處,除了一個絆子又一個絆子,還有什麽?刀是自己打的,糧是自己種的,見過這麽坑的王朝之師沒?王朝是往死裏坑咱們啊,朗將,上次打夷州老子就不爽,拉拉扯扯多長時間,還‘收複河山’?黃花菜都涼了!”


    這時又有人反駁了。


    總之吵吵鬧鬧,比激水都嘈雜,聽那一聲比一聲高,眼看都要打起來,遲衡和岑破荊都側耳聽著。


    “都給我坐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行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火棘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火棘子並收藏行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