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不要搗亂,快去練字。”


    “姐姐,停一天好不好?我要和大哥在一起,今天手累,不想練字。”辛闕說完,撒嬌地伸出長繭的手,可憐兮兮的。


    “那你還說要和大哥一樣,大哥的字寫得可好可好了。”


    “是嗎?”


    “等你能寫好大哥的名字時,給他一個驚喜,好不好?”辛憐狡黠地哄著弟弟,果然辛闕一聽這話,飛快地跑去房子研墨寫字去了。


    辛憐端出一盤果點,招待二人。


    遲衡不知道怎麽開口,求救的看看鍾序,誰想鍾序一副超然的模樣,優雅地吃著李子。遲衡沒奈何,轉向辛憐,直言直語:“辛憐姑娘,昨天小闕去我們那裏,被人誤會了。”


    辛憐一驚,趕緊問緣由。


    “因見小闕常來,又和我親切,不知不覺,他們就,咳,誤以為我要高攀辛姑娘。我怕汙了辛姑娘的名聲,便特來說一聲,你倘若聽到這樣的流言,千萬不要多心,他們都是說玩笑話的。”遲衡拙於言辭,也不知婉轉地說,直把旁邊的鍾序聽得都憋屈。


    辛憐眼神一顫:“遲大哥對我們恩重如山,別人說什麽我都樂意。”


    遲衡忙擺手:“那可壞了姑娘清譽,迴去我就叫他們再別胡言亂語,你盡管放心。”說完就舒了一口氣,心想關係撇清了,鍾序滿意了,起身告辭,與鍾序並肩走出院門。


    沒走兩步,辛憐追了上來:“遲大哥,請留步,我有些東西給你,請隨我來。”


    遲衡看看鍾序,鍾序說:“去吧,我去看看那鋪子的硯台。”


    遲衡納悶地跟著辛憐迴到院子,她也沒多說話,默默拿起方才縫製的衣服,結了一結,銀牙一咬,線斷了。對著空中抖了一抖,衣服倏然展開,陽光下,衣服簇新簇新的,針腳細密,每一針都極用心的。辛憐笑了,溫和地說:“遲大哥試試,我做活兒慢,叫你等久了。”


    遲衡尷尬地拿著衣服,想迴絕,見她笑得溫和,不忍,便直接往身上套。


    長短合適,就稍微有點兒大。


    “正好,入秋入冬都能穿。”辛憐彈著遲衡的肩膀,很利索撫著衣裳。


    她的手在身上遊走,遲衡十分不安:“多謝辛憐姑娘一片心。”


    “我若是早知道會遇上遲大哥,便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了。”辛憐停下來,麵對著遲衡,聲音壓低:“觀星樓夜宴那天,第一次見太守,左副校尉暗地吩咐過要伺候好,我以為是那種伺候。便想,若是給了那麽一個惡心的人,真不甘心,半路逃到樹邊,就遇上遲大哥了。”


    往事不堪迴首,遲衡忍不住想安慰她。


    “當時見遲大哥是個年輕人,便想反正……都要……不如……才對遲大哥說出春風一度的話。你是不是以為我是風塵女子,不知檢點?”辛憐苦笑,望著遲衡。


    遲衡搖頭。


    辛憐繼續說:“再見你時,我很高興,你亦沒有輕看我,還說讓我不要跟太守的話,我以為,大哥不僅僅是可憐我而已。後來,你卻又說出將我介紹給朋友的話,我十分傷心。不知你的心思到底如何,就每天讓小闕纏著你正午來家裏,借著重活的時間,想探你的口風。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也從沒有怨言,我還以為……”


    遲衡不知該怎麽迴答才好。


    “遲大哥,知道嗎?這種好,會讓人痛恨。”辛憐吐出這幾個字,含著怨,含著無奈。別開眼睛,淚珠在眼眶裏轉了兩圈,慢慢的,又迴到了眼睛裏,如煙如霧一場。


    遲衡拿著衣裳,不知所措。


    好大一會兒,辛憐說:“你說過總有人願意娶我,是嗎?遲大哥,你願意嗎?”


    遲衡瞠目結舌,半天才結結巴巴迴答:“我、可以、贖你。”


    “我明白了,那就是不願意。”


    “不是,因為我……因為我不能……辛憐,總有人會娶你的,隻要你懸崖勒馬……”遲衡把話都扯成了爛布條,語不成串,“你那麽好,上門的人不知會有多少的。”


    “不,今天,我心意已決。”


    心意已決?什麽心意?她的話那麽冷靜,冷靜到無人可撼。遲衡愣愣地看著她,明明柔弱不堪如嬌花,這一句卻比斬釘截鐵更硬。這樣一個女人,隻看外表,怎能看清呢?


    “我有一事相托,還期望遲大哥允諾。”


    看著仰望的眼神,清澈,一灣冰靈,遲衡點了點頭,無論說什麽,他都一定會答應的。


    辛憐娓娓道來:“新來的太守老奸巨猾,賄賂不收,酒淺嚐輒,舉止亦保守,絕不意氣用事。唯有女|色方麵分外在意,但他自己卻是不色|鬼。左副校尉疑心這一點,就派我們接近太守,並不隻在太守本身,而是讓我們打探出太守背後的勢力到底是誰。昨天,太守對我說,他恐怕要調離夷州,讓我跟他走。所以,我恐怕……”


    “你別跟他走。”


    辛憐一笑,向著陽光,容顏燦爛:“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左副校尉教了我很多,我也看清自己想要什麽,既然做不到為……容,總得做點什麽吧。要不了多長時間,多則一年半載,少則數月,我就能迴來的。小闕與我相依為命,我這一去,兇吉不定,不能再讓他跟著我提心吊膽。左副校尉也說,替我照顧小闕,他忙,說是照顧隻怕也沒時間。你是跟著他和梁校尉的,我想拜托遲大哥,幫我照料小闕。”


    遲衡驚愕,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辛憐款款俯身在地:“多謝遲大哥,無以為報,請受小憐一拜。”


    遲衡去拉她,辛憐不依,不折不扣地將三個響頭磕完,抬頭時,額頭一個大大的印子。辛闕拿著一張大大的紙出來,聽見了這一席話,又見姐姐下跪,哇的一聲哭了,鼻涕一把淚一把抱住了:“姐姐要去哪裏,我也要去,別丟下我……”


    辛憐本來還是笑著的,見弟弟哭得稀裏嘩啦,眼淚唰的一聲就流下來了。


    太陽當空,遲衡無聲地站在原地。


    他沒有去硯台鋪子,而是直接闖進了衙門府,衙門府,太守正搖著蒲扇一下一下扇著風,猛然見了一個半大小夥站在跟前,唬了一大跳,連連說:“大膽,擅闖衙府重地,還不來人!”


    唿啦啦的侍衛全衝過來了,遲衡鎮定地說:“在下找左副校尉。”


    有侍衛認出他,便說是梁校尉手下的兵。


    太守怒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個一個都這麽無禮,當這是衙門府還是你家,拖出去打一頓。”


    “兵士粗野,冒犯太守了。”聽見聲響的左昭出來,而後麵色如鐵,訓斥遲衡,“在軍有軍紀,在府有府規,無法無紀,成何體統,拉下去,打一百板。”


    遲衡一驚,沒來得及辯解。


    侍衛聽令,上來兩個人,把他按倒在地,二話沒說,開打!那板子劈劈啪啪的落在屁股上,跟鐵一樣硬,板板都結實,一板拍到肉裏一樣疼痛。遲衡當時就失聲痛喊,眼淚差點飆出來,沒打兩下褲子就破了,屁股通紅通紅的,眼看就要爛了。


    太守搖著扇子發話了:“左昭,打過就長記性,十板就行了。”


    左昭斷然搖頭:“衝撞已是大罪,驚嚇了太守更是不可饒恕,豈能隨隨便便了事,他日,豈不是人人都視衙門府的莊嚴若無物。”


    遲衡咬著牙,狠命受著。


    太守滿意笑道:“算了算了,都是無知的小民,教訓一下就得了,別叫人以為本官仗勢欺人。再說,也是千烈的兵,別鬧得太不好看。”


    左昭凝神想了一想,對著遲衡喝叱道:“知錯了嗎?”


    “在、下……知、錯!”應著板子聲遲衡迴答。


    “停!”


    板子停下,也沒人扶他,遲衡將手撐地,咬緊牙根,顫抖地站起來,對著太守一施禮:“多謝太守,寬宏大量。在下,在下,有事向左副校尉匯報。多有冒犯,請太守恕罪。”


    太守擺了擺扇子:“記住就行了。”


    左昭皺著眉:“什麽事還派你這不懂事的二愣子來,校尉沒人可遣了嗎?什麽事,軍糧麽,不是跟校尉說已經呈遞上去了嗎,還需要特地跑來問,罷罷罷,我給他寫封公函,都別猜疑了。”


    遲衡低低地說了聲:“是!”


    左昭不悅地一甩手,走迴了他的書案室。遲衡的屁股抽抽著疼,剛才劈裏啪啦就是十幾下,如今能站起來都是非一般的體力,他一瘸一拐地跟在背後,聽見太守在背後說:“左昭,做什麽事都得耐心,軍製將領往往心躁,軍糧肯定會到的,你讓千烈沉住氣。”


    到了書案室,侍衛們都離去。左昭卸下偽裝,心疼地說:“好端端的怎麽闖進來了,多虧我在,不然有你好受的。疼不疼,你呀,什麽事那麽著急。”軍糧什麽的,無非托詞而已,叫太守不疑心,也是另一場文武不合的戲份而已。


    遲衡咬得牙根都疼了鬆了:“我想請副校尉一件事兒。”


    “什麽事,讓鍾序給我說就行了。”左昭找遍了櫃子,摸出一盒膏藥,塞進遲衡手裏,“迴去趕緊抹上。說吧,什麽事兒。”


    “辛憐姑娘,能不能,讓她不要跟著太守。”


    左昭訝然看著他,沉默片刻,笑了:“我還納悶小憐最近怎麽一直飄忽不定,原來是因為你啊。你們倆竟然還……知道她是扮演什麽角色嗎?原先就說過,她是自願的,我絕對沒有絲毫的強迫。作為精心的布局一場,我自然是期望她成為絕佳的棋子,但她若不願意,我亦不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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