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道輕響。


    育嬰堂的大門被人推開。


    身穿紫色華服的柳風骨和一襲淡黃羅衣的阮清月走進育嬰堂。


    兩人目光掃過幹淨整潔的小院。


    院中有幾個小孩子在跑來跑去,互相追逐,滿臉笑容。


    阮清月內心緊張,目光落在那些小孩子身上。


    她試著尋找自己的孩子。


    可惜她目光掃過,並沒有看到自己的兒子柳雲軒。


    這群小孩子天真無邪的跑來跑去,兩頰飽滿,神采飛揚。


    衣服雖然是尋常百姓穿的粗布麻衣,但是衣服幹淨,上無補丁。


    從院落、孩子們飽滿的臉頰、幹淨整潔的衣服上足以看出來餘杭育嬰堂的財力。


    阮清月鬆了口氣。


    她眼睛微紅,淚水滾落。


    看樣子,雲軒生活的環境還不錯,並沒有她想象中的苦。


    聽到推門聲,孩子們扭頭一看,見院中多出兩個陌生人。


    他們趕忙叫起來:“小蓮姐,春桃姐,外麵來人了!”


    孩子們站在院中,一邊喊一邊好奇的打量著柳風骨和阮清月。


    小蓮從房間中走出,手裏拿著掃把。


    小蓮抬眸看向柳風骨和阮清月。


    見到柳風骨的第一眼,小蓮先是一怔,隨後猛得瞪大眼睛。


    他……


    在另一個房間中打掃的春桃也走了出來。


    她出來後見到柳風骨,也是怔在原地。


    這個人……


    小蓮和春桃同時對視一眼,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訝。


    “你們……”小蓮平複情緒,開口問道:“你們是來?”


    阮清月眼睛一紅,落下淚來。


    她抽泣著說道:“我們是來尋孩子的。”


    聽到這話,小蓮和春桃心中咯噔一下。


    果然。


    這時,小十一突然說道:“這個男人長的好像十哥。”


    此話一出,其他孩子一齊看向柳風骨,眼睛瞪得老大。


    看了幾息,孩子們喃喃道:“真的耶!”


    “和十哥長的差不多……”


    “是十哥的親戚嗎?”


    小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著。


    柳風骨先是一怔,隨後嘴角微抽。


    說他像他兒子,這也太不像話了。


    真是童言無忌。


    小蓮輕吸一口氣對柳風骨說道:“你們二位請稍等。”


    她快步跑進廳堂。


    陳燁躺在搖椅上,正悠閑的看著閑書。


    “院長……”


    小蓮走進廳堂,出聲說道。


    陳燁放下手中的閑書,淡淡道:“我已經知道了。”


    “嗯。”小蓮輕輕點頭。


    “你去把小十叫來。”陳燁起身站起。


    他走出廳堂,看向院中的柳風骨和阮清月。


    見到柳風骨的瞬間,陳燁就知道他是陳實的父親。


    兩人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一瞬間,陳燁心情有些複雜,驚訝、不舍……種種情緒浮上心間。


    最終所有情緒都化為一聲暗歎。


    小蓮從陳燁身旁走過,直奔廚房。


    廚房內。


    陳實還在看陳九歌切菜,右手提著菜刀,食指按在刀背上,臉上滿是疑惑。


    九哥說這樣握刀,用刀尖切菜,方便食指掌控力度,切菜雕花可以做得更精細,讓菜賣的更貴。


    但實際操作起來好難……


    小蓮推開廚房的門,看向陳實,目光有些怪異。


    陳九歌和陳實一同扭頭。


    “怎麽了,小蓮姐?”


    陳九歌歪頭詢問。


    他右手提刀,左手按著一塊被精雕細琢過的白蘿卜。


    小蓮輕吸一口氣,聲音平靜的對陳實說道:“小十你出來一下。”


    聽到這話,一旁的陳實放下手中的菜刀。


    他見小蓮表情有些凝重,不解的撓了撓頭:“怎麽了?”


    小蓮示意讓他出來。


    陳實隻好跟在小蓮身後。


    兩人一齊出了廚房。


    陳九歌跟在後麵,眼中滿是好奇。


    一出廚房。


    院中站著的柳風骨和阮清月便進入到陳實的眼中。


    見到兩人的瞬間,陳實停住腳步,如遭雷擊,瞪大眼睛,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噔噔……”


    陳實後退兩步,一臉見了鬼的模樣。


    柳風骨與他那八九成相似的麵容,告訴給了陳實一個事實。


    對方很可能是他爹。


    柳風骨旁邊站著的阮清月見到陳實的瞬間,眼中的淚水便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止不住的流下來。


    “雲……雲軒……”


    阮清月向陳實跑來,一把將他抱入懷中。


    陳實身子僵硬,一臉難以置信。


    阮清月溫熱懷抱中蘊含的母愛仿佛化為實質。


    陳實被她擁在懷中,一股獨特的血脈感連接到阮清月身上。


    嗅著麵前陌生女子身上的淡淡清香。


    陳實知道。


    眼前這個女子就是他的母親。


    那種血脈之間的冥冥聯係感,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體會。


    陳實身子僵硬,一動不動。


    他呆愣,仿佛變成了一個木頭人。


    阮清月抱著陳實,失聲痛哭。


    “雲軒……”


    “我的孩兒……”


    “娘找了你這麽多年,終於找到你了。”


    阮清月死死的抱著陳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一幕落在育嬰堂所有人的眼中。


    眾人心中百感交集。


    陳燁目光複雜,心中歎了口氣。


    柳風骨緩緩走到妻子和陳實旁邊。


    他眼眶也有些發紅。


    五年前,他的長子被人盜走,自此下落不明。


    夫妻二人找了整整五年。


    求神拜佛、重金詢問神機門……


    凡是能做的,他們都做了。


    直到半個月前天機樓忽然有了線索。


    夫妻二人這才趕到餘杭。


    如今見到陳實,夫妻二人心中百感交集,歡喜、悲傷種種情緒盡皆有之。


    陳實身體僵硬,眼中不由自主的湧出熱淚。


    他怔了半晌,突然一把將阮清月推開。


    “不……”


    “不!”


    “不可能!”


    陳實眼中含淚,一臉難以置信的說道。


    他看著阮清月和柳風骨,後退兩步,淚水從眼眶中湧出。


    陳實扭頭跑向外麵。


    “雲軒!”


    阮清月趕忙喊道。


    陳實頭也不迴的跑出育嬰堂。


    時隔這麽多年,自己的親生父母忽然找上門來,他實在是無法接受!


    陳實眼中帶淚,跑出育嬰堂,隻感覺腦海混沌一片,各種情緒湧上心頭,險些將他擊垮。


    不可能……


    我爹娘早就死了!


    怎麽可能還活在世上!


    陳實沿著青石板街一路狂奔,狀若發狂。


    眼前的淚水逐漸模糊視線。


    深埋在腦海中的記憶浮現。


    那是一間昏暗的小屋。


    一個衣著破爛,渾身酒氣的老人喝得爛醉,倒在床上唿唿大睡。


    一個穿著單薄的年幼孩子打掃著地上破碎的陶盤碎片。


    孩子不過二三歲,雖然幼小,但臉上卻有著一股懂事的平靜。


    他默默用手抓取著盤子碎片。


    忽然。


    “嘶……”的一聲。


    鋒利的盤子碎片割傷了孩子的手。


    鮮血順著手指上的傷口流了出來。


    孩子被痛的眼淚汪汪,但他咬著嘴唇,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鮮血落在盤子碎片上,落在地上的殘羹上。


    孩子將盤子碎片一個個拿起丟到門外。


    做完這些,他看到地麵上一路淋到門外的血跡,眼中閃過一抹慌亂。


    他趕忙攥緊拳頭,防止鮮血滴到地上。


    攥了一會,他手心裏滿是鮮血。


    孩子小跑到門外,找了塊土,把血滴在土裏,待血不再流後。


    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用沒受傷的另一隻手攥了把土蓋在血土上,小孩子這才放下心來。


    他小心翼翼的迴到屋內,看著地上染血的殘羹,咽了咽唾沫。


    猶豫片刻,小孩子撿起沾著血的殘羹放到嘴裏,咀嚼咽下。


    每咽一口,他都要抬頭看一眼床上大醉熟睡的老人,眼中帶著恐懼與警惕。


    吃完地上的殘羹後,小孩子靠在牆邊,臉上露出疲憊之色,深深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


    肚子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感。


    “嘭嘭!”


    孩子被痛醒,睜開眼,入眼便是兩記重腳。


    “你個小畜生,天都亮了,還不起來!”


    “快點起來,給老子煮飯!”


    嘶啞蒼老的聲音響起。


    不過兩三歲的小孩縮在牆角,表情呆滯,右手上的傷口破開,鮮血流出,落在地上。


    渾身酒氣,衣著邋遢的老人見到地上的血跡,更是抬拳便打。


    “你個小畜生,弄得哪都是血,想幹什麽?”


    “想嚇死老子嗎?”


    “老子才不是嚇大的!”


    “今天不讓你知道疼,你是一點事都不懂……”


    老人對幼小的孩子一陣拳打腳踢。


    拳頭如同雨點般落下。


    隨著一記重拳落下,小孩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


    等他再次睜開眼。


    時間又到了晚上。


    老人倒在床上,陷入大醉。


    地上散落著棕色的瓷酒瓶。


    小孩子渾身疼痛,皮膚青紫,腹中的饑餓感如同火焰在燒。


    他緩緩爬起,靠在冰冷的牆上,望著窗外。


    窗外明月圓得宛如玉盤。


    明月月光揮灑而下,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格外冰冷。


    抬頭愣愣的看著明月許久。


    小孩子年幼的臉上浮現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那一晚。


    一道年幼的身影行走在漆黑的夜路上。


    月光伴著幼小的身影,秋天的夜風吹在身上,如同浸泡在冷水中。


    小孩堅定的走在路上。


    直到天色微明。


    寬闊無人的路上盡頭,出現一隊人影。


    他們身穿黑袍,低首默默趕路,與小孩子迎麵而來。


    黑袍隊伍經過小孩的時候,其中的領隊忽然停下腳步,迴頭看去。


    其餘黑袍人也一齊扭頭看向小孩。


    “長老,那個孩子怎麽了?”


    黑袍人中有人問道。


    領隊聲音嘶啞,說道:“那個孩子鼻青臉腫,手、胳膊上滿是青紫的痕跡……”


    “小小年紀就經受了如此多的苦難,他既然遇到咱們,那就是無心娘娘冥冥之中的旨意。”


    “帶上他一起走吧。”


    “是。”


    一刻鍾後。


    黑袍人組成的隊伍繼續上路。


    隊伍前麵多了一道矮小的身影,身上披著與其身形不符的寬大黑袍。


    黑袍末端線頭參差,有著被刀裁過的痕跡。


    天邊旭日初升,溫暖的光落在大地上。


    黑袍下的那個小孩子目光灰暗的跟著隊伍行走。


    黑袍隊伍沿著土路,一路前行。


    走到雞鳴時分,隊伍停下,有人架起營火。


    木柴燃燒,鍋上騰起熱氣,去過殼的糙米在鍋內起伏。


    一股食物的香味彌漫在營地中。


    披著黑袍的領隊端來一碗粥,放到年幼的小孩麵前。


    小孩端起粥,顧不得燙,大口喝了起來。


    自那一碗粥開始。


    小孩跟著黑袍人的隊伍開始不知前往何方的流浪。


    走了許久,不知是多少天。


    小孩隻知道有一天,隊伍行走在土路上。


    兩邊突然竄出一隊身穿玄色錦衣的人,手持刀劍,開始了一場屠殺。


    黑袍隊伍抽出鐮刀、斧頭與之對抗。


    不到十幾息時間,黑袍人就如同麥茬一般,被割倒在地。


    鮮血如同河流,匯聚一地。


    被稱作長老的黑袍人在臨死前扯去了小孩身上的黑袍。


    長老死前,孩子看清了對方的麵容。


    那是一張蒼老的老人麵龐,臉上染血,白發蒼蒼。


    那群玄色錦衣人將所有黑袍人殺光,其中一人發現了小孩,走過來,拉住了他的手。


    “這群魔教的人真是瘋子,竟然還拐了這麽小的一個孩子!”


    “或許對他們來說,小孩子從小培養起來,以後會對魔教忠心耿耿吧……”


    那群玄色錦衣的人將小孩帶到最近的城池。


    將他交給了衙門。


    一個臉色漆黑,堪比鍋底的捕快接過小孩,與玄色錦衣的人交談幾句。


    玄色錦衣的人離去。


    捕快抱著小孩,對他笑道:“放心吧,以後就安全了。”


    “餘杭這邊,可是有一個陳大善人……”


    那一日。


    小孩子被帶到一個小院。


    那裏有一個懶散英俊,整日笑眯眯的年輕人。


    他站在院前,俯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頭。


    “你是第十個,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


    家……


    小孩抬頭看著年輕人的臉,灰暗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波動。


    不過很快,眼底的波動又沉寂下去。


    陳實飛奔在土路上,他用袖子抹去眼中的淚水。


    為什麽!


    為什麽他每次得到安定的生活,轉眼就要被奪去?


    陳實淚眼模糊,內心痛苦不已。


    他在育嬰堂生活了將近六年。


    早已將這裏當做家,將堂裏的所有人當做他的家人。


    為什麽這種時候,他的親生父母要找過來?


    為什麽!


    陳實在街上狂奔,發泄著心中的委屈和痛苦。


    他無意識的在街上跑著。


    忽然一陣朗朗書聲傳入他耳中。


    陳實猛然驚醒。


    “餘杭學堂”四個大字就在他麵前不遠處。


    在他跑到這裏的同時,一雙深邃的眼眸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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