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就聽到花想容得意洋洋的嘿笑,終於開始繞迴了正題,“嘶,這茶果然不錯,嗯,事情呢,是這樣的,據宮裏邊兒的那位說,她因為被太醫查出有了龍種,所以一時高興的不行,就想去向您那皇帝弟弟分享這個喜悅,於是就仗著有了孩子,晚上膽大包天的闖進了皇帝的甘露殿,您也知道,這甘露殿每晚能睡進去的妃-嬪,非翻牌欽點,都是不能入內的。不過這甘露殿的宮女太監一聽那位自稱有了龍種,生怕有個閃失,自然不敢阻攔,於是她就這樣耀武揚威的進了甘露殿了,可不巧,就看到了皇帝這幾日都在恩寵的那位神秘女子,當時她就震驚了啊,因為那個趴在皇帝身上的女人,竟然——就是王妃!”


    砰的一聲,是拍案的聲音,緊接著,就是她家夫君不怒自威的說話聲,“花想容,你要是再敢道聽途說,本王現在幹脆就擰了你的狗頭當球踢,反正也沒有任何的用處!攖”


    聽到這,胭脂雪不由心頭一甜,他的信任他的維護,讓她打心眼裏的高興。


    “誒爺,爺——您別真的動手啊,我這不話還沒說完了麽。”一陣椅子倒地,某物跌坐到地上的悶聲,緊接著,就是花想容的告饒聲音,“那位說了,這個新來神秘妃子雖然同王妃長得一模一樣,可唯有那雙眼睛是黑色的,與我們家王妃半點不同,那位以前還是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時,就見過我們王妃,知道我們王妃是胡人之女,有著一雙特別的異域藍眼睛,那神秘妃子,典型的就是假冒偽劣啊!聽那位還說,似乎還缺了一條腿呢!”


    頓時,書房瞬間陷入了一片安靜償。


    此刻還在書房外的胭脂雪,似乎都能感覺到了裏麵隱隱透出來的壓抑,這讓她眉心微蹙。


    她是知道他在宮裏麵,肯定是有探子和眼線的,卻沒想到這麽快,就發現了那個人的存在。


    是,那個所謂的神秘妃子,她不是別人,正是九天前,在西府樓被燒死的胭脂雨。


    當然,這是詐死,而導演這出戲的,是她,亦不是她。


    後來的事情她其實沒有繼續參與,一切都是她的好徒兒,吟嘯做的。


    吟嘯果然是她最貼心的徒弟,她即使不說,那晚隻要穿山甲小四帶他到了西府樓,看到了戴著她那張臉的胭脂雨,自然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而胭脂雨這麽快就得到了皇帝燕陌的恩寵,倒是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即使沒有一雙和她胭脂雪一樣的眼睛,她都相信,以胭脂雨的聰明手段,以胭脂雨對前身胭脂雪的了解,怎麽運用,怎麽俘獲皇帝這個曾經是胭脂雪舊情人的男人,胭脂雨定然比誰都有計較。


    瞧瞧,這才幾天的時間,皇帝就要為她從此君王不早朝了呢……


    “王爺,這是巧合,還是?”秦管家帶著意味深長的聲音,終於打破了書房裏的平靜。


    片刻的沉默以後,她的夫君聽不出喜怒的聲音,沉沉開口,“我不知道。”


    花想容聲音很莫名其妙,“誒誒,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能不能不要打啞謎啊!”


    兩人都沒有理會花想容的意思,各自沉吟著。


    別人不懂,胭脂雪卻是懂了,她嘴角牽起了一抹苦笑。


    將胭脂雨弄進宮,看起來像是天衣無縫,可仔細想來,還是漏洞頗多。


    正如秦管家所疑慮的那般,這巧合,真的隻是巧合?


    但凡是個聰明人都知道,這個世上,從來不存在什麽巧合,一切,都是存在著必然的因素。


    而他們之所以沉默,都是在懷疑這個因素,就是她胭脂雪吧?


    畢竟,她胭脂雪有明了全部的人-皮麵具,有易容前科,畢竟,那個神秘妃子還有一隻斷腿,而巧合的是,她胭脂雪的那位好姐姐,本該九天前死在火場裏的胭脂雨,也同樣如是,畢竟,更巧合的是,她們兩姐妹之間,可是恩怨難休呢。


    這些多了的巧合拚湊起來,但凡是個敏銳的人,都能嗅到裏麵隱約的陰謀味道,即便沒有證據能夠說明什麽,可往往聰明人辦起事情來,靠的永遠都不是證據說話,而是就憑對事態的分析,和不可或缺的敏銳直覺——


    所以說,即便沒有證據,卻已經足夠,定她胭脂雪的罪了。


    想到這,胭脂雪深深吸了一口氣,唇角的笑容越發的苦澀。


    胭脂雨,一直都是橫隔在他們夫妻之間的一塊心病,不管除與不除,摘掉時,總會痛心疾首,而她,早就已經做好了這個準備。


    不過,不管是他會怎麽看待自己,怎麽對待自己,她這一次,絕不會再因為胭脂雨,而讓兩人再度成為怨偶,從此分崩離析。


    因為不值,她胭脂雨,也不配!


    給自己一個鼓勵的微笑,胭脂雪提起腳步,準備邁進書房,坦誠一切。


    與其再玩這種猜猜猜,倒不如她主動坦白交代,也好過他憋著這塊疙瘩,與她從此越來越遠的好。


    長痛——不如短痛。


    “不管是不是她,不管是不是她策劃的,我都不會怪她。”


    胭脂雪剛要邁出的腳步僵在了那裏。


    秦管家的聲音有些猶豫,“可是王爺,不管再怎麽說,雨姑娘畢竟對您有恩在先,你怎麽懲罰她怪罪她都行,可這麽眼睜睜看著她被王妃送進皇宮去送死,是不是……太忘恩負義,太不人道了?何況皇宮必定還會被攪合的大亂吧?”


    胭脂雪將邁出去的腳默默的收了迴來,臉色有些僵冷。


    她不怪秦管家這麽說,因為秦管家說的沒錯,她確實就是把胭脂雨送進宮裏,讓胭脂雨玩火自-焚的,就是讓皇宮大亂的,秦管家真是太了解她的手段。


    而站在燕楚的立場上來講,胭脂雨對他有救命之恩是真,本來燕楚為了她對胭脂雨如此殘忍四年,就已經違背了燕楚向來有著道義正義的心性和原則。


    她如今這樣謀害胭脂雨,分明就是在逼他,逼他違背原則道義,逼他做個忘恩負義的小人,逼他非得在她和胭脂雨之間,選擇明確的位置站好,她簡直,自私透頂任性至極——


    胭脂雪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這般想來,自己真是一個自私自利,隻會為自己著想,隻會壓榨別人的惡毒小人呢。


    不過,她並不後悔。


    胭脂雨欠她的,總得還迴來,胭脂雨這塊心病,她必須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她本來就是這樣歹毒自私,卑劣至極的女人!


    “沒關係,是忘恩負義也好,是無-恥小人也罷,所有的罪責,所有的不齒,我願承擔,也願意背負,哪怕就是負天下人,我也絕不負她。”說著這樣動情的話,燕楚的聲音卻平靜極了,而平靜下,隱隱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寵溺。


    “唉!”秦管家無奈的直歎氣,什麽也沒說。


    花想容則鼓掌稱好,“說的漂亮,能把一個窩囊的妻-奴此豪放幹雲,爺您嘴皮子原來也不賴啊——”


    很快,就聽到了花想容的一片慘叫聲。


    胭脂雪此刻卻是什麽也聽不進去了,耳朵裏腦海裏,始終都還在迴蕩著他的那番平靜的肺腑自言,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心情,隻知道,自己好像要飄了起來。


    她從不知道,原來被人愛著寵著嗬護著,竟是這般無與倫比的美妙感覺……


    放眼天下,從古至今,不管是帝王也好,是臣民俠客也罷,除卻權勢地位以後,試問有哪個男人不會為了顧全自己的名聲,不會為了自己能名垂千古流芳百世,而將汙穢肮髒一麵都冠到女人身上,都是讓女人來替他們背黑鍋的?


    什麽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什麽國破家亡的一代妖女,其實真正齷蹉下-流色令智昏的,分明都是這些男人!


    可她的夫君不一樣,他沒有這樣做,而是寧可背負將來很有可能被人挖掘出來的肮髒曆史,也不願讓她承擔一點兒的罪過,所以她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胭脂雪眨了眨眼睛,把淚意逼迴眼角,她要恢複如常的樣子,不能讓他知道她在聽璧腳,不能當他知道她聽到了他說的話,不然,恐怕他有又要覺得不好意思了吧?


    想到這,胭脂雪微微一笑,她的夫,其實是個很不善於表達這方麵情感的男人,和她一樣。


    她要進去,因為她想立刻見到他,馬上。


    可就在她又要動腳的時候,一道慌慌張張的身影從她麵前閃過,速度很快,等她放眼看去時,身影已經先她一步進了書房,聲音也很快的傳了出來。


    “參見王爺!”


    這聲音聽起來清亮有力,還帶著些少年的稚嫩,而有些嚴肅正色的語氣裏,透著焦急忐忑。


    很快,就是燕楚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起來,有些激動不已,“快快起身!快說,那兩個孩子現在在哪!”


    門外的胭脂雪聽得眉心一蹙,兩個孩子?


    那少年的聲音頓了一下,“迴王爺,這兩個孩子在……在惡人穀。”


    燕楚的聲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什麽,惡人穀?”


    緊接著,就是秦管家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是江湖上傳聞,隻進無出,隻有罪大惡極之人身在其中的惡人穀?”


    繼而就是花想容驚愕的聲音,“我靠,不是吧!桑榆這孩子怎麽會突然跑到那裏去了,那是人去的地方嗎!”


    門外的胭脂雪本來生了好奇,所以聽得特別仔細認真,而乍一聽到花想容嘴裏的桑榆兩個字時,腦袋頓時就翁了一下,好像腦袋裏的一根神經,被人生生的撥了動。


    幾乎是本能下意識的衝進了書房,“兩個孩子,到底什麽孩子!”


    她的眼神驚慌不安的,直直望著燕楚,眼底流露出一種渴求之色。


    而燕楚知道她渴求的是什麽,她在渴求,他們談及的兩個孩子,並非是她心中所想的那兩個孩子,她的兩個心頭寶。


    因為愛,因為深愛,所以自己所愛的人,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受傷眼神,也已經足夠讓你跟著她一起難過,一起痛——


    燕楚現下就是如此,並且心像被放大了十倍的疼痛,令他十分的難受,因為唇瓣囁嚅了好幾次,都沒有說出話來。


    惡人穀非同小可,那是集齊了不僅僅隻是四大國所有窮兇極惡的惡人,連周邊小國裏的那些惡人也囊括其中,而這些惡人他們不僅僅隻是作惡多端殺人如麻這麽簡單,更聽說他們還吃-人!


    所以,惡人穀在外還有另外一個名號,食-人-族——


    惡人穀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經存在了,規模不但沒有因為朝廷和江湖那些綠林俠士的剿殺而減少,反而走上歪門邪道的人越來越多,直到現在為止,沒有人知道惡人穀中到底有多少的惡人存在,但是但凡走進去的,哪怕曾經是上萬人的軍隊進去進行圍剿,也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的。


    所以說,兩個僅僅四歲的孩子走進去,有生還可能幾乎已經微乎其微。


    這一點,在這裏的人都是心知肚明,故而燕楚他說不出口,他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她的問題,縱然他不知道喪失孩子會對一個女人來說是怎麽樣的痛,但他知道,這絕對於她而言,不會是太小的打擊。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上前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在她耳邊一遍一遍的呢喃,“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如果這件事當初他能親自去解決,或許,就不會變成現在無法挽迴的局麵!


    胭脂雪已經渾身僵冷在了燕楚的懷裏,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就好像整個人都被定格了一樣。


    是,她的夫確實沒有明確的告訴她,那兩個孩子是不是就是她的兩個小寶貝,但他現在的所言還有秦管家同花想容都默不作聲的樣子,都早已在無形中,就已經給予了她答案!


    她早就已經懷疑,那兩個孩子是出來尋找生父,甚至也想過兩個孩子很有可能就在這燕王府,可當時的她卻在自欺欺人,也總想著讓兩個孩子早早的接受這個世界,早點鍛煉成才,不想,現在確實這樣一個結果……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早點告訴我!”悲憤交加的胭脂雪,現在已經眼睛通紅,怨懟的凝視燕楚質問。


    燕楚心頭一痛,“我隻是……。”


    “好了,不要解釋了。”胭脂雪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扯出一抹冷嘲,“我知道不過是因為你覺得這孩子不是你的,所以根本就沒有必要重視,甚至還巴不得他們死掉,然後我就能全心全意在你身邊了,不是?”


    燕楚一震,雙瞳一縮,瞠大了眼睛看她,“你說什麽。”


    胭脂雪狠狠一把推開他,冷若冰霜又如當初,甚至比當初更甚,望著燕楚的眼神,既失望又冷漠,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放心,我的孩子我自己負責,還無需你燕王的操心。”


    說罷,冷冷轉身,快步的奪門而出。


    這次,卻換燕楚渾身僵冷的立在原地,宛若被定格,冰封的雕塑。


    “王妃,事情不是你想象的……。”秦管家見勢不妙,連忙想要追上去,可胭脂雪的速度太快,秦管家根本一個外家功夫的人,根本沒什麽內家功夫,自然沒有任何的內力輕功,來追趕胭脂雪。


    而花想容也無法,以前他就監視過自家王妃一段時間,根本就不是對方的對手。


    兩人對視一眼,轉頭迴去還想寬慰燕楚兩句時,卻見眼前一花,燕楚早就跟著追了出去。


    兩人慌忙一對眼,異口同聲,“不好!”


    等到兩人連同一臉自責的秦明追出去的時候,就見前院廳堂的房頂之上,自家王爺與自家王妃早已對戰了好幾個迴合,現在一人落足於一方簷角之上,仿佛各自為戰,中間短短的距離,卻成了他們之間跨不過去的楚河漢界。


    “燕楚,如果不想我恨你,現在立刻,就給我滾開,別攔我的路!”一身藍緞繡白梅的錦衣襖裙穿在胭脂雪的身上,更為她此刻的冷肅蕭殺,平添了幾分寒冽之意。


    燕楚喉中湧上一片腥甜,那是剛剛他不忍出手,生生接了她一掌所致,他潛意識大概沒想到她會出手這麽狠,就根本沒有運氣抵禦,現在才成了這個下場,雖然他現在胸口確實很痛,但再痛,也痛不過她現在冷漠無情的樣子,說著殘忍絕情的話。


    想到這,燕楚想苦笑,卻苦笑不得,生生將喉間總是想要上湧幾乎就要噴出口中的鮮血壓製咽下,“我是不會讓你去的。”


    現在的胭脂雪近乎已經喪失理智,燕楚的話好像徹底壓斷了她腦子裏最後的一根絲弦,即刻眸色一厲,雙手一翻,一陣渾厚的無形掌風便朝燕楚打去。


    燕楚這次沒有再像剛才那般隱忍,立刻雙掌揮出內力所化掌風,生生承接胭脂雪打來的掌力,並與之抗衡拚搏。


    胭脂雪的內力向來不如燕楚,這才相持沒有半盞茶的工夫,小臉就漸漸白了下去,冷汗一滴一滴的開始從她的額頭直往外冒。


    兩人隔得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不過是在廳堂屋頂上的兩端,各自為戰。


    所以燕楚目力所及,可以清楚的看到胭脂雪現在慘白的臉色和直冒的冷汗,他心頭刺痛,雙掌內力一震,將胭脂雪頃刻給震飛了出去,繼而動用極快身法躋身向前,朝她飛出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當她墜下屋頂時,他毫不猶豫的跟著一躍而下,伸手一把將她扯進懷裏,生生在半空對換上下方位,他處下,讓她處上。


    胭脂雪本在驚怒交加,甚至在他過來把自己扯進懷中時,還毫不猶豫的動用銀針,狠狠的將指間所夾的銀針打進了他的胸口,隻是他不顧疼痛,不但沒有推開她,反而還這般與她對換體-位,讓她登時錯愕不已。


    等她迴過神來時,隻聽耳邊砰的一聲,兩人已經落地,而她毫發無傷,不但沒有絲毫的疼痛感,甚至還覺得身下異常的溫暖。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墊在自己身下的男人,他此刻已是臉色蒼白如紙,嘴角流下的一行行血跡,在他蒼白臉色的襯托下,是那樣的醒目與刺目。


    她頓時慌了,眼淚抑製不住的顆顆墜落,小手顫抖的趕緊去翻看他身上的傷勢,替他擦去嘴角的鮮血,“傷到哪裏了,你怎麽樣了,不要嚇我,不要……。”


    後麵的話生生戛然而止,她還在流淚的眼睛,隻能驚愕的瞪著下方的他。


    燕楚將點在她穴道上的大手移開,伸向了她沾滿淚水的笑臉,明明他自己已經傷得不輕,卻還對她笑著,為她拭淚,“乖,不哭,我沒事兒,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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