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忙活了大半天,見水玉半句話也沒有,木訥好像個水晶娃娃一樣冰冷無神,正覺得奇怪,以為她不是病了,想詢問幾句時,水玉終於有了動靜攖。


    “出去吧,我要歇息了。”毫無波瀾的四個字,硬梆梆的從水玉嘴裏,機械的說了出來。


    白茶和桃枝還有些躊躇不定,可水玉說完後,根本就沒有再理會兩人的意思,徑直轉了身,就走進了內室。


    徒留一臉莫名的白茶和桃枝,在原地麵麵相覷。


    剛進內室,水玉就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冰冷的地上,本以為再也不會流淚的雙眼,一顆顆的晶瑩,就像斷了線的水晶珠子,啪嗒啪嗒,直往地上墜落,敲擊在地麵的聲音匯成一曲,竟是別樣的動聽哀婉。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償。


    這呆在北苑,才熱熱鬧鬧打完一架的司馬和平陽夫妻二人,聽到了消息以後,火速就趕到了前院,直衝進了大廳。


    秦管家睡不著,送走德福公公後,就拿著那卷聖旨,一直呆坐在大廳裏的一把會客用的太師椅上。


    花想容自剛剛看到水玉那樣離開後,好像有些備受打擊的樣子,從書房的夾層密室出來後,也呆坐在了秦管家一邊的另一把太師椅上,勾著頭皺著眉,不知道在冥思苦想些什麽。


    大廳的門讓守門的親衛給貼心的關了上,而司馬平陽夫妻二人的到來,卻方便了兩人踹門的粗魯行為。


    不愧是在一起多年的兩口子,那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的抬腿動作,以及踢出去的速度和方式,都是一模一樣。


    幸好這扇廳堂的大門有夠結實,雖然被兩人踢出了一對難看的窟窿,但好在並沒有倒塌,哐當一聲撞在了廳堂的牆麵上,嘎吱來迴搖晃幾下後,就恢複了平靜。


    “燕楚那混蛋呢——”兩口子踹門而入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異口同聲的言詞和語氣。


    兩口子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和對方居然做了同樣的事情說了同樣的話,都有些懊惱,然後很厭惡的對對方投去一個嫌棄的眼神,但是,兩人卻並沒有吵起來,除了給過堆放著嫌棄的眼神之後,就沒有其它的過激行為,很不像兩人平時的作風。


    兩人動靜鬧得很大,也不知道是因為這幾天都已經被這兩口子鬧得習慣了的關係,還是因為心不在此的關係,秦管家和花想容都沒有理會二人,把二人幾乎當成了空氣。


    兩口子見狀,無奈,隻好上前,分批針對性的一個問一個。


    司馬流雲深唿吸了好幾下,這才又戴上平時那張公式化的笑臉,來到秦管家的麵前,和和氣氣的,虛心求教的樣子,“秦管家,你們王爺要娶祁國公主的事情,可是真的?”


    比起司馬這邊,平陽那邊就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平陽一把就揪起了花想容的衣領,惡狠狠的逼問,“快說,燕楚那混蛋是不是要違背誓言,在還沒有找到他所謂的摯愛前妻,就要娶別的女人了?!”


    秦管家和花相同,幾乎是同時的點頭,都懨懨的,失魂落魄的樣子。


    司馬臉上的笑容有片刻僵冷,那眼睛裏甚至還有殺意一閃而過,可是很快被他臉上的笑容融化,被眼裏的笑容彌散殺氣,“那他人呢?”


    仔細聽,司馬平靜的問話裏,分明有著咬牙切齒的味道。


    平陽則就不是自家丈夫那般平靜了,就跟吃了槍藥一樣,七竅噴火,拽著花想容的衣領是使勁兒的搖晃,“啊啊啊——還以為這個世上就算所有男人都是混賬種馬,至少我們小楚不是!我們小楚應該是世上最專一最衷情的男人不是嗎?為什麽突然會變成這樣的,會變成這樣啊啊啊——告訴老娘那負心混蛋在哪,老娘要滅了他!!”


    “在皇宮。”秦管家和花想容同時歎了口氣,異口同聲的迴答,依舊有氣無力的,情緒不高,“陪祁國公主。”


    “什麽?!”這下,兩口子頓時就崩了,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瞪著自己麵前的秦管家和花想容,似乎要在二人身上瞪出一個窟窿來。


    平陽比自家丈夫更激動更激進,一把推開花想容之後,就風風火火大步流星的往堂外奔走。


    司馬見狀,低咒一聲該死,連忙追了上去。


    終於在追到院子中時,司馬終於從背後一把抱住了平陽,這才製止了平陽瘋狂的行為。


    平陽掙紮的很厲害,雙腿亂踢,雙手亂揮,“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皇宮找那混蛋,我要去找那混蛋!!”


    雖然平陽是個嫁過兩次的女子,但她的心一直都向往著忠貞的情感,當年未和燕王在一起,心有遺憾之際,愈發對感情揉不下一粒沙。


    當她聽說過燕楚和胭脂雪的那段情感故事以後,特別的憤怒,於是就在十幾年不找燕楚的情況下,就上門找了燕楚,不過在那時,燕楚卻閉門謝客,誰都不見。


    繼而,後來就有了兩人常通書信的事情,而在書信中,她才真的了解了這其中實情,才懂得,燕楚對胭脂雪真正的情感,並不是外界所傳言的那般,燕王妃改嫁,葬生火海是假,被他燕王逼死跳江是真——


    秦管家他們知道兩人有書信往來,但是並不知道兩人談論的都是些什麽,還以為兩人隻是多年未見,靠著書信在敘舊而已,自此,才有了兩人舊情複燃的猜疑議論。


    當然,這一點,司馬流雲這個身為平陽郡主的丈夫,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隻當平陽和燕楚還在藕斷絲連。


    故而,這才是平陽此刻為何如此怒火中燒的原因。


    她相信燕楚所寫的那些話,相信他是個專情的好男兒,這才不怕別人說三道四,心無旁騖的和他續了老交情,因為她內心沒鬼,而又知道燕楚心裏隻有胭脂雪,這才毫不懼怕外界那些蜚短流長。


    “你就這麽在意他,在意的連命都不想要了?那裏可是大內皇宮!”司馬流雲看著反應這般激烈的妻子,一種說不出的疲憊瞬間在臉上湧現,憤怒交雜著失望,他緩緩鬆開了箍住平陽身上的雙臂,“如果你非要去,我們就和離吧,平陽。”


    說到這番後話時,他的情緒已經漸漸的平複下來,語氣很平靜,略透著些無力。


    原本處於暴走狀態的平陽郡主而聽到這番話後,身子一僵,瞬間也安靜了下來,緩緩的轉首,看向了身後的男人,“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當她的臉完全對過來的時候,司馬流雲這才看清,此刻平陽的小臉慘白,瞳孔緊縮著,臉上的表情既驚駭又不敢置信,仿佛她的天地突然倒塌了,才會令她出現這樣的模樣。


    因為司馬流雲知道,自己的小妻子其實是個很堅強的女子,就算真的受傷了,真的難過了,她也隻會把所有的苦痛埋藏在心裏,會掩飾的很好,不會讓人看到。


    現在卻坦誠的露出這樣的模樣,這令他心中震痛的同時,也燃起了一絲希冀的希望,證明她對自己還留戀的希望。


    隻是這絲希望,很快就被他的自嘲泯滅在了搖籃裏。


    “我跟他之間,你也該是做出選擇的時候了。”司馬流雲別開眼,不想去看她的那張臉,隻要再看到,他又要不舍,又要狠不下心了,他已經累了,不想一直徘徊在這時而期待時而失望的情感中,那簡直就是冰火兩重天的煎熬,“畢竟再遲一點,他可要成為別人的丈夫了,不是?”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狠狠甩在了他的臉上。


    “混蛋!”隨之轉過身來的平陽,渾身都在顫抖,連揮出去打在司馬流雲臉上的小手,都在不斷的顫抖,青白交加的嘴唇不停的哆嗦,不隻是被氣的,還是被這寒冬給凍的,“你把我們的婚姻當成什麽了?你把我平陽又當成什麽?你有把我當成你的妻子嗎!”


    言及此,平陽的眼淚不自禁的滑落下來,她狠狠的拿顫抖的小手擦拭,用力的,不斷的,明明在哭,她卻大笑起來,“哈,你司馬流雲果真就是司馬流雲,明明是你想趁此機會,既可以輕輕鬆鬆的一腳將我踢開,又可以名正言順的和你最愛的‘賢弟’在一起,你卻還能編排的如此冠冕堂皇,把所有不忠的惡名都冠到我的頭上,你可真是好算計,好手段啊,司馬流雲——”


    啪的一聲,司馬流雲抬手,一個清脆響亮的巴掌,也摑在了平陽的臉上,他的表情很可怕,很陰森,“不準你汙蔑她!”


    平陽捂著自己被打的小臉,愣了一下,眼裏有著震驚,也有著心碎,明明這麽難過,可她卻笑的愈發放肆大聲,“哈,哈哈哈——”


    司馬流雲看著麵前,就好像瘋了一般的平陽,好像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似地,有些不敢相信的垂下眼,看了自己剛剛打過平陽臉頰的手,手心裏,還殘留著火辣辣的感覺,還有她冰涼小臉的觸感,還有……沾染到手心裏的,她的淚水。


    “既然你這麽想,那我就如你所願,成全你!”說罷,平陽放下了捂在臉頰上的手,從腰間抽出了掛著的配飾匕首,另一隻小手將頭上箍發的發簪一扯,一頭烏黑的頭發傾瀉而下,仿佛成了這冰天雪地裏的一抹濃墨,隻是卻被她一刀下去,狠狠的割斷了無數。


    寒風拂過,夾雜著白雪的風,將她鬆開的手心裏,那一束被隔斷的青絲帶走,一絲絲的,一縷縷的,畫麵是那樣的美麗,卻訴盡了悲傷。


    司馬流雲瞪大了眼睛,伸手想要去抓那些被寒風殘酷帶走的青絲,卻被她比寒風更殘酷的聲音,定住了全身。


    “我平陽在此割發斷情,從此與你司馬流雲橋歸橋,路歸路,猶如此發,再無瓜葛——”平陽此刻表現的很冷靜,也很冰冷,似乎這寒冬的風,凍住了她的眼淚,也凍住了她所有的情緒,說著這樣狠心絕情的話,她卻那樣的麵無表情,好像事不關己。


    語畢,刀落,她一個轉身,沒有絲毫留戀的邁步離開,沒有人看到,她轉身後的那一瞬間,是怎樣的淚如雨下,沒有人看到她是怎樣的咬緊嘴唇,倔強的不發出一點的聲音。


    司馬流雲沒有追上去,隻是愣愣的,呆呆的站立在原地,靜靜的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手裏,還握著那縷,他唯一及時,抓住的發……


    他不知在這裏站了有多久,也看不到自己的頭頂和肩頭,都已經落滿多厚的積雪,隻是迴過神時,他仰頭望了一眼天空,笑的無比空洞,“看來,又有找她喝酒的藉口了……。”


    說完,低迴頭,在雪地上一步一個腳印,往南苑的方向而去。


    打從府上所有人都知道王爺要娶祁國公主的消息之後,就再沒有人敢去打擾水玉,隻是如白茶桃枝這般,真心擔心她的人,偶有時間,會偷偷的往那門窗緊閉的主屋望上兩眼。


    可正因為如此,便沒有人知道,現在在屋子裏的水玉都在做著什麽。


    水玉從地上發呆落淚後沒多久,毫無生氣的就像個提線木偶似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淩亂的裙擺,腳步平穩有力,走出了內室,走進了盥洗室,從衣櫃裏,找到了那件自己之前穿的那件男裝,因為被殺手的刀劍劃破的很厲害,所以是被白茶她們要扔掉的,可她不允,原因本是想,能不能在這些劃痕上,找出一些其它有關這些殺手的線索來。


    衣服上還有殘留的血跡,雖然受傷後,她曾掉進過湖泊之中,但血漬,並不是那麽容易就會被衝刷掉的。


    找到這件破爛的血衣之後,她便找了一件自己還是胭脂雪時,穿過的夜行衣。


    遂,把自己曾經的,和現在的衣服,不屬於在這燕王府的衣服,全都一件一件的包了起來,剩下沒動的,都是在燕王府時,花了燕王府的銀子,花了燕王府的料子置辦的衣裳。


    曾經,那個人說過的,他燕王府的東西,她不可以給別人,那自然,也是她不能帶走的吧?


    而理所當然的,以後這裏將會迎來真正的女主人,那麽她的東西,也沒有任何的必要,再繼續留在這裏了,省的……徒增新人的不快。


    她是這樣貼心而溫柔的想著,可她不知道,如果燕王知道的話,一定會覺得她是無比的殘忍和無情吧?


    暗處,一雙一直盯著她的冰冷眼睛,閃動著這樣的想法和情緒。


    當看到水玉整理好了那些原原本本都是她自己帶來的東西,打開了密道是,那暗處的那雙冰冷眼睛頓時精神了起來,而後一支像短笛似地東西被這人拿起,湊到陰影處,令人看不清的嘴上一吹,一股迷煙,便隨著屋子裏點燃的檀香,縈縈繞繞在了空氣裏。


    水玉心神不濟,以前那樣的敏銳感知,早就不知被丟在了哪裏,當察覺到空氣的異樣時,已經遲了,眼前已經陣陣發黑,剛一動內力,就被迷煙所反噬,加速了迷暈效果,隻在眨眼間,人就撲通一聲,昏倒在了地上,不醒人事。


    下一刻,梁上跳下一個黑衣人,全身包裹的很嚴實,看不出絲毫的模樣來,唯獨那雙敞露在麵巾外的眼睛,格外的冰涼,毫無感***彩,還折射著銀灰色的冷芒。


    這樣的眼睛,居高臨下的睥睨暈倒在地的水玉良久,好像在想著什麽,在做著什麽決定似地,一把被黑衣人握在手裏的匕首,時而五指緊握,又時而緩緩鬆開。


    “賢弟,你睡了沒有。”


    房門突然被敲響了,是司馬流雲的聲音,透著低落和疲倦。


    黑衣人一怔,而後眼睛一眯,寒芒乍現,彎下腰,手中閃著冷光的匕首對準了水玉的心口,就要紮了下去。


    “知道你沒睡,我進來了。”司馬流雲捧著兩壇子酒,一腳將門踢開,晃晃悠悠叮叮當當的走進了屋子。


    見到外室沒人,他一路搖搖晃晃又進了內室,“不要悶著不出聲嘛,沒什麽大不了,不就是一個男人嘛,趕明兒哥哥給你介紹更好的!”


    他笑嘻嘻的自說自話著,隻是,在看到內室也是空無一人時,笑容就在臉上僵了一下,“怎麽沒人?”


    他嘶了一聲,“莫非,因為太傷心,所以又跑了?”


    覺得很有這個可能,他點了點頭,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搖了搖頭,“哎呀,真是個膽小的小家夥,動不動就跑,有什麽意義麽……。”


    這般自說自話著,又拎著兩壇子酒,返身,原路折迴,搖搖晃晃的出了內室。


    當走出內室以後,重新迴到外室,他是準備就這樣離開的,不想,沒走幾步,腳下就是一頓。


    “嗯?這是什麽味道?”作為一代大商,經手過的東西不計其數,衣食住行裏,沒有哪個不粘過的,而他記性又一向很好,鼻子更是被常年訓練要辨別東西的好壞,而練的特別靈敏,所以對很多的東西,一嗅之下,特別的敏.感。


    他記得很清楚,剛才進來的時候,並沒有聞到這股若隱若現的奇特異香,雖然隻有一絲絲,卻還是被他的鼻子輕易的捕捉到了。


    他擰了眉,總覺得這個味道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聞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隻是隱約記得,這不是什麽好東西。


    為了查證,他又把腳步折了迴來,轉身看向了擺在外室正中央的,那隻三腳青銅香爐,歪歪扭扭的走了過去,湊近了聞,反聞不到剛才的那股味道了,隻有撲鼻的清甜茶香。


    為此,他又往旁邊倒退兩步,離香爐遠些,不想,他這倒退旁邊的方向,恰好是通往盥洗室的方向。


    這一下,他猛地一怔,清晰的就聞到了這股若有若無的異香,立時,他警惕的目光,便轉射向了盥洗室。


    “迷迭香。”他危險的眯起了雙眼,大步流星的就往盥洗室奔了過去,腳步再不是剛才那般踉蹌,而是十足的平穩有力,且快速。


    不過,在他衝進盥洗室不到眨眼間,他又有立刻退了出來,臉色十分的難看,腳下一轉,快速的往屋外跑了出去,“來人!!”


    三日之後,大燕國興起了一件可以稱得上是與民同樂的大喜事兒,大燕的親王,燕王,將要在今日,迎娶祁國的公主。


    在這樣戰火連連的年代,人們不想知道這個天下是由誰來主宰,也不想知道今天坐在皇位上的是誰,明天坐在皇位上的又是誰,他們隻想知道一件事——


    什麽時候,他們的生活,才能徹底的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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