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卻似乎對這一切並未太過關注,隻是將自己鮮血淋漓的手腕往昭昭蒼白的唇邊遞了遞。


    “喝下去。”


    他額間浸出細密汗珠,沉靜如水的眸子望著她輕聲說道。


    昭昭看著他眼底倒映出的自己,眉眼間皆是不明所以的困惑。


    “我的血中有至陽之氣,能緩和你經絡中的寒氣。”


    他又解釋了一遍。


    可昭昭疑惑的並不是這個。


    他為什麽要救她?


    他不是醉心劍道,一心想要飛升成仙嗎?


    靈山如此大的陰謀擺在他的麵前,他為何像是沒聽見似的,反而操心她的經絡是否會受損。


    如果是以前的謝蘭殊,這麽做並不奇怪。


    可他不是。


    這世間已經沒有能讓她放下戒備依靠的謝蘭殊了。


    “不必了,”昭昭推開他的手,一字一頓道,“你救了我一次,我也救了你,我們之間已經兩清,不必再牽扯太多因果。”


    第45章 暴露(一更)


    她的迴答是早已預料到的答案。


    隻要她認出自己, 就絕不會再用那種清亮溫柔的目光望著他。


    隻會像這樣,仿佛叢林中在戒備野獸的小動物,渾身僵硬的戒備著, 他的任何異動都會將她推離得更遠。


    那種懷疑警惕的目光, 就好像她已經絕不會相信,他是因為愛她才會救她。


    “喝下去。”


    這一次他溫和的嗓音裏,帶了幾分作為天樞道君與她初見時的冰冷疏離。


    “不要因為你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執著,拖了所有人的後腿。”


    昭昭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心像在黑沉沉的潭水中,悠悠沉了下去。


    沒錯。


    這才是天樞道君。


    並不是為了救她,隻是不想讓她耽誤他的正事。


    扶著昭昭的墨陵雲第一個出聲, 不悅反駁:


    “什麽叫拖後腿!若不是檀昭仙子替我擋住飛來的冰矢,我怎麽能騰出手去破解機關, 機關破不了,大家都得無功而返,你怎麽說話的!”


    旁觀的眾人, 視線也在昭昭和昆吾女修身上打轉。


    這兩人, 來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怎麽突然就一副相看兩厭的模樣了?


    昭昭的手很輕地拍了拍墨陵雲的手背,示意他不必再說。


    她抬眸, 定定看向天樞道君的雙眼, 那裏麵漾著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但她無心分辨。


    “我喝。”


    她抓過他涼得像冰一樣的手, 用平整潔白的牙齒, 像野獸啃噬般惡狠狠咬上他的手腕, 且故意在他劃破的傷口處磋磨。


    昭昭簡直恨不得將他的血都喝光, 然而難以忍受的血腥氣在她唇齒中蔓延, 細眉擰得緊緊的, 明明是想報複他,卻搞得像再懲罰自己一樣。


    在她被血嗆到的時候,她感覺有隻手在她背脊上拍了拍。


    但還沒看清到底是墨陵雲還是天樞道君,那隻手便已經收迴。


    “靈山所籌謀的事,我大概明白了。”


    他起身,望著洞窟內那一潭幽深湖水。


    “恐怕,這件事已經籌謀了幾千年,這五人中最早飛升的是陰陽家的乙淵掌門,最晚飛升的,是神農宗的掌門王不留行,乙淵掌門那個時代的人,早就化為塵土了,如果這世上還有人知曉一點當時飛升時的內情,除了靈山,那就隻有神農宗資曆最老的前輩。”


    神農宗的弟子啊了一聲,小聲道:


    “可是,我們解蠡掌門年歲並不大,與前任掌門應當交集不多。”


    “我知道,”天樞道君淡聲道,“當年神農宗新舊掌門交替,本該是另一位名叫決明子的弟子修為最高,理應繼承,王不留行卻在靈山扶持下,修為大增,繼任掌門之位的一百年後,便順利飛升。”


    此事在修界,作為靈山的功勳廣為流傳。


    也因此,人人都想成為那個被靈山卜卦選中的天選之子,從此道途平順,一步登天。


    但此刻,眾人看著這道通天人柱,心底卻唯有一片徹骨寒意。


    若真的在靈山的輔佐下飛升成仙,又何來這通天人柱?


    “恐怕,那些原本要飛升的大能,都被靈山用不知道什麽辦法,在飛升前的一刻做成了人柱。”


    神農宗的弟子看向浸泡著人柱的湖水。


    “等最後的金靈聚齊,五行靈力散入水中,靈山被這片湖水滋養,隻需兩三代人,大概就能改善先天不足的經絡,獲得能夠修行的身軀了。”


    在水裏泡久了,就連低等湖魚都能變成有妖力的怪物。


    更何況這是聚集了五位有飛升之力的大能。


    師嵐煙抱緊手臂搓了搓,看了一眼天樞道君道:


    “這修界最有前途的金靈修士,可不就匯集在你們昆吾仙境了嗎,哼,區區一個招搖撞騙的靈山,等天樞來了,遲早把整座山都給鏟平!”


    眾人也看向那位昆吾女修。


    雖然沒想到靈山竟然不聲不響地做了這些駭人聽聞之事,不過無論他們怎麽謀劃,在他們昆吾的那位天樞道君的絕對實力麵前,都不堪一擊。


    隻要等迴去將這一切告知天樞道君,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既然這樣,趁下一班輪崗的守衛到之前,我們趕快離開吧。”


    墨偃宗為靈山設計的這個機關實在過於霸道,眾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傷,消耗了不少靈力。


    他們此行探查的目的也算完成,可以返迴了。


    天樞道君卻並未挪動腳步。


    “你們迴去,我繼續往前走。”


    已經向湖水處聚集的眾人詫異迴頭。


    “……你一個人?”師嵐煙不敢置信道,“你一個人怎麽繼續?靈山肯定不隻這一處機關,我們幾個人應付起來就夠吃力了,你一個人去不是送死嗎?”


    這個昆吾弟子是怎麽迴事啊?


    區區一個弟子,還真把自己當成什麽救世主了嗎?


    唯有昭昭知曉他的身份。


    方才在烈火之中,她看著他孤身立於前方的背影,一瞬間便與記憶中那個曾在大雪紛飛中守她一夜的身影重疊起來。


    在她眼中,天樞道君與謝蘭殊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存在。


    但隻有在這種時候,能夠窺見那一絲相似的痕跡。


    天樞道君沒有理會旁人的質問,隻朝昭昭伸出手:


    “將靈山玉令交給我,此事與你和他們,都無關了。”


    昭昭握住腰間的玉令,指尖用力得微微發白,將玉令朝身後藏了藏。


    “不行,你必須要迴去。”


    他眸光微閃,問:“為什麽?”


    “因為你隻有一個人,我不信你有十足的把握,如果靈山反撲,首當其衝的就是最近的雲麓仙府。”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似乎想要從她無懈可擊的邏輯中尋到一絲絲的擔憂。


    可是,不管他怎樣尋找,都再也找不到當年在雲夢澤時,那個會在除夕的大雪紛飛中,深一腳淺一腳走過積雪,為即將遠行的他求一柱高香的少女會有的神色。


    他眼簾半垂,自嘲地笑了笑。


    “我保證,不會波及雲麓仙府。”


    “你用什麽保證?”


    “用我的性命。”


    昭昭沒料到這個答案,愕然怔住。


    在她怔愣時,那隻骨節如竹的手已經從她掌心抽走玉令。


    他站起身,從墨陵雲虛扶著她的手,一路看到她髒兮兮的裙擺下方。


    “鞋子破了,記得迴去換一雙,否則踢到東西,又要疼上許久。”


    驀然間,昭昭唿吸一緊,心中升起一種熟悉的感覺。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後方的陰山寂開口道:


    “封印陣法在兩息之間就要開啟,諸位莫要閑聊,趕緊走!”


    陰山寂專注於再次解開封印,根本沒注意到他們再說些什麽,隻知道守衛換班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他們必須立刻離開。


    被墨陵雲一把扛起的昭昭高唿:


    “等等——”


    如霜雪潔白無垢的衣袖揮過一道靈流,在封印開啟的同時推了所有人一把,將神色各異的這群年輕修士全都送入封印之下。


    湖水泛起金色波瀾。


    五感被湖水吞沒的最後一瞬,印刻在瞳孔中的,是那道雪色身影如白鶴般被湧入石窟的守衛吞沒的身影。


    -


    昭昭幾乎不太記得自己是如何迴到的雲麓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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