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九載,冬,十二月六日,興慶殿。


    時隔十日,李隆基再次坐在大殿深處。


    這段時間,他心力憔悴。天下的奏書如雪片般飛向長安。


    全都是呈給李隆基!


    除了一小部分力挺一條鞭法和考成法外,大部分都是彈劾李瑄。


    或亂政,或奸佞……


    雖然李隆基覺得李瑄最近做事不順他心,讓他勞累。但言李瑄奸佞卻算是欲加之罪。


    張九齡當宰相時,一直和李隆基對著幹,一點不得體,哪怕私事,也會勸諫。


    當時李隆基恨張九齡恨得牙癢癢,但張九齡被貶後,每當李林甫誇讚一個大臣,李隆基都會下意識脫口而出:“這個官吏有沒有張九齡的風度?”


    李隆基也知曉良藥口苦,但他想頤養天年,想在華清宮當神仙。


    國家已經這麽強大了,為什麽還有這種瑣事去煩他呢?


    為國家操勞大半輩子,他受夠了。


    文武百官也意識到此次朝會意義重大,哪怕是李瑄的親信,也沒想到因一條鞭法和考成法的反彈會這麽嚴重。


    更沒想到最終會糧價上漲,危害到百姓!


    朝廷多次令地方官吏,有所作為,懲治豪強與商人,但除了原本李瑄任命的,親近李瑄的官吏外,其他對李瑄的命令置若罔聞。


    他們與地方大族和豪強暗中達成協議,在天下間實施“綿水模式”。


    天下的朝廷命官太多了,聯名彈劾李瑄的就有數千個。


    反抗李瑄的大族和豪強更是數不勝數,他們料定李瑄不敢把他們全問罪,聖人也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


    處理這種事情,需要果斷。


    聖人現在恰恰不具備這種果斷。


    “陛下至!”


    “拜見陛下……”


    李隆基入大殿後,文武百官向李隆基一拜。


    “眾卿平身。”


    李隆基抬手說道。


    “啟奏陛下,中書門下堂……”


    李瑄依舊帶頭,向李隆基和文武百官,匯報政事堂事務,並主持此次朝會!


    他沒有被困窘影響,泰山壓頂,波瀾不驚,舉重若輕。


    他的聲音響徹興慶殿的每一個角落,慷鏘有力。


    天下間在反對新法,而他卻胸有成竹。


    人們讚歎李瑄的魅力,即便是張九齡,也沒有李瑄的風度。


    日常事務匯報完畢後,李隆基點頭,表示知曉。


    “李相,常平新法是否已經算是失敗?”


    李隆基開始入正題,質問李瑄這個問題。


    殿中的文武大臣心中一凜然。


    果然還是開始了。


    “臣並不覺得常平新法失敗!”


    李瑄昂著頭說道。


    “本來大唐諸地,糧價穩定。現從河北到嶺南,糧價飆漲十倍,百姓苦不堪言。這還不是失敗嗎?”


    李隆基向李瑄質問道。


    “糧食漲價,是因為地方官吏與地方大族勾結,借空常平糧倉,以至於不法商人趁虛而入。聖人如果下令調遣兵馬入中原、江南,處死那些官吏,必然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這是李瑄第三次求情李隆基調兵至中原、江南。


    天下邊軍五十多萬,除了東北和西域外,基本皆無戰事。


    而且吐蕃已經沒有什麽力量,調遣十五萬步兵,五萬騎兵入中原,不會對朝廷產生影響。


    再配合常平新軍,絕對可以讓這些地方官吏不敢像現在這麽上躥下跳。


    在李瑄的籌備中,變法成功,這是唯一的道路。


    這個時代的宗族觀念太深,郡望、鄉紳能主導郡縣許多事情。


    不給他們放點血,他們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荒唐,糧食被借空,即便有大族插手,也是合法手段,你想把天下官吏殺完嗎?”


    李隆基駁斥李瑄。


    “臣並不認為地方官吏所作所為合法。他們明知常平糧倉的重要性,還與大族勾結,而常平糧倉空,糧價上漲是必然的事情。”


    “《唐律疏議》規定:參市,謂人有所買賣,在傍高下比價,以相禍亂而規自入者,杖責八十。”


    “地方官吏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當重罰重懲!”李瑄如是說道。


    這時代,沒有鑽法律空子的事情。在李瑄看來,哄抬物價皆是因為地方官吏所引起。


    他恨自己沒有兵權,不然從北到南,從西到東,把他們全宰了。


    一場變革,想不流血就完成,是不可能的。


    “律法的頒布,要考慮人心,這也是重要的一環。李相沒考慮到人心,這也是你的失誤。”


    李隆基可不管那麽多,他隻看到常平新法出現弊端,讓他焦頭爛額,他想好好休息一番。


    正如楊國忠所說,隻有李瑄退出相位,才能平息地方官吏和豪強大族的怒火。


    “如果這麽說,這是臣的失誤。”


    李瑄對此沒有辯解。


    不想再說調兵的事情。


    “李相的一條鞭法和考成法,本身就是錯誤,朕悔聽你之言。”


    李隆基開始拷打這兩條策令,又道:“趁著這兩法還未頒布,從今日起,廢除常平新法和一條鞭法。”


    正是因為稅收的改革和考成法的嚴厲,才使常平新法出錯。


    否則的話,常平新法一定可以平穩運行。


    “如果陛下讓臣全權調度,臣必能使兩法繼續下去。”


    李瑄向李隆基請求道。


    “朕這段時間夙夜憂慮,害怕天下因此大亂。大唐的繁榮,離不開百年來的功臣,不要再折騰功臣的子孫。”


    李隆基否決李瑄的話。


    言外之意很明了,地方官吏許多都是功臣的後代,不要再用考成法去逼迫他們。


    順其自然,開元以來一向很繁榮,考成法不一定能改變什麽。


    一條鞭法,也不一定會節省什麽。


    有這種想法,代表李隆基對變法產生偏見,已經不再信任變法。


    或者說,李隆基想安安穩穩,不想再多生事情。


    “‘一條鞭法和考成法可取消。但地方官吏,被豪強大族利用,想妄圖動搖常平新法是事實。臣請對他們嚴厲處置。”


    李隆基已經否定一條鞭法和考成法,李瑄便不再相勸。


    他心中已經預料到什麽!


    “如此,就不需要李相操心了。”


    “宰相之位,不可長久。即今日起,罷李瑄宰相、吏部尚書之職。相應的變法使職,全部取消,以尚書右仆射,留用朝廷……”


    李隆基一言不合,將李瑄的宰相罷免。


    他沒有問李瑄失職之罪,隻是認為李瑄幹了三年的宰相,該退位讓賢了。


    他要平息地方上的亂象。


    而且以前李隆基一直當李瑄是武將用,還計劃著李瑄平定吐蕃以後,前往西域,將大唐的版圖推至雷翥海(今鹹海)。


    不過高仙芝橫空出世,讓李隆基有些猶豫。


    前兩年他召高仙芝入朝問話,他本以為高仙芝會精通大食的風俗人情。


    但問談過後,頗為失望。


    因為高仙芝知道的,李瑄早就告訴過他。


    而且李瑄還說過許多不為人知的具體,如大食叫“阿拉伯帝國”,他們的皇帝為“哈裏發”。


    甚至大食創立以來,四大哈裏發時期的主要事情,李瑄都已經為李隆基講清楚。


    他知道大食版圖遼闊,僅次於大唐。而且還知道大食政教合一的體係。


    這一點,對高仙芝一問三不知。


    他也認為李瑄是博學的。竟然能通過沿途的商人,獲得這麽多域外國家的信息。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罷李瑄為相,是否讓去西域,李隆基還未考慮好,現在的高仙芝還是戰無不勝的。


    李瑄罷相,轟動朝堂。


    文武百官已經清楚,李隆基此次朝會,就是為罷免李瑄。


    宰相為皇帝所拜,哪怕親近李瑄的大臣,也沒有資格勸說李隆基收迴成命。


    一聲聲的歎息,在朝堂在響起,彌漫不一樣的氣氛。


    許多大臣皆同情李瑄,心中對李隆基無比失望。


    李瑄自拜相以來,兢兢業業,秉公執法,抑製兼並,鏟除奸佞,深受百姓愛戴。


    李瑄罷相,誰又能扼製楊氏呢?


    “天水王,你可服氣?”


    李隆基眼睛盯著李瑄,他直接稱唿李瑄的爵位。


    同時,他想看李瑄有沒有不滿的情緒。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無能,未能處理新法,讓陛下失望!”


    李瑄向李隆基一拜,表示服從。


    這一刻,他也徹底死心了。


    話語中,又迴到滿是恭維。他把過錯歸結於自己。


    李峴、裴遵慶、路嗣恭等大臣心痛。


    那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又何嚐不是一種無奈呢?


    而李瑄的這句話,讓李隆基心中一動,他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李七郎是忠臣,隻是力氣用錯了地方。


    “卿還年輕,等閱曆增長,可複為相。”


    想到此,李隆基又對李瑄寬慰一聲。


    他認為李瑄的錯誤,就是太年輕,太理想化。


    一些大臣心裏清楚,等李隆基百年以後,李亨一定不會再用李瑄。


    在場大臣,就連一直作對的保守派,都不免感歎。


    唯有楊國忠臉上掛著微笑。


    李瑄的突然倒台,讓楊國忠置身於夢幻之中。


    他沒想到李瑄這麽傻,竟然因為變法,將自己葬送。


    在他看來,李瑄想維護自己的權勢太容易了。


    之前的宴會上,李瑄說話,比他好聽多了,讓聖人開懷,讓貴妃掩嘴。


    楊國忠此刻,把腰板挺直,他鷹顧虎視,滿朝文武,沒有人能阻止他拜相。


    這一次朝會,李隆基沒有繼續說下去。


    罷免李瑄宰相之位後,宣布退朝。


    李瑄再也沒有去中書門下堂,去任何衙門。


    他現在隻剩下尚書右仆射這個閑職。


    其他的使職,雖然權勢很大,但李瑄都有托付,平時重要的事情,向李瑄傳達文書。


    “李相……”


    哪怕李瑄已經失去宰相的職位,出興慶殿以後,還有許多文武大臣跟隨在李瑄身邊。


    路嗣恭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瑄打斷:“我已不是宰相,叫我仆射,或天水王。”


    “天水王,您雖去相位,但下官認為您一定會像姚宋那樣,再度拜相,整治朝綱。”


    路嗣恭向李瑄說道。


    他從一個小小的姑臧令,被提拔到如今的侍郎,全靠李瑄。


    他早已被李瑄的魅力所折服。


    而此次變法失敗,他認為責任不在李瑄。


    如果聖人早點采納李瑄的建議,派兵到中原、江南,那些地方官吏定不敢這麽猖狂。


    可惜聖人沒有開元初年時的果決了。


    “但願如此吧!我失去權力,楊國忠可能會拜相,你們以後要小心啊!”


    李瑄語重心長地說道。


    “楊國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當初是您提拔他,現卻處處與您作對。”


    有大臣怨恨楊國忠的反複無常,認為楊國忠背叛李瑄。


    “算是我的錯誤了。以為他是貴妃的遠親,給他一點事做。誰知聖人會讓他兼任三十個使職。”


    李瑄搖了搖頭,主動攬下這個錯誤。


    “李相,哪怕您罷相,我等依舊支持您。常平新法能抑製兼並,一定要保留下來。”


    顏真卿向李瑄說道。


    他們準備如保守派一樣,組成小團體,對抗某些勢力。


    他們相信憑借李瑄的威望,哪怕非相,也能發出自己的聲音。


    “罷了!聖人討厭不安定,別自討苦吃。”


    李瑄否認顏真卿,他準備開始下一步計劃。


    “但常平新法一定要保全,就怕地方上得寸進尺,不肯罷休。”


    李瑄又話鋒一轉說道。


    他本來就沒打算實施考成法和一條鞭法。


    隻不過虛晃一槍,成功激起地方的憤怒。


    “地方官吏豪強短視且貪婪,他們一定會得寸進尺。”


    李峴篤定說道。


    現在糧食被大族和豪強控製,他們見如此輕易就讓李瑄罷相,說不定會想著廢除常平新法,也好讓他們兼並土地。


    甚至,逼迫李隆基處死李瑄!


    “此不必多慮!他們這樣威脅聖人,絕對自尋死路。因為聖人已經退一步,不會允許地方上得寸進尺。”


    裴遵慶開口向眾人說道。


    殺死李瑄?


    那還得了!


    李瑄是什麽身份?


    屈指可數的大詩人!


    填詞開創者!


    宗室,天水王!


    征服吐蕃的名將,大唐的定海神針!


    在民間威望無人能及,哪怕是在文人中也素有聲望。


    這樣的威名,隻有一條能殺李瑄。


    謀反罪!


    但李瑄是李隆基都認為的忠臣,而且李隆基最反感得寸進尺。


    “我相信諸位大有可為!”


    邊走邊聊,李瑄與大臣們同行出興慶門後,向他們說了一聲後,上自己的馬車。


    “去長樂坊酒肆!”


    罷相的人,哪能淡定平靜呢。


    哪怕李瑄心中平靜,也不能讓李隆基知道。


    隔著一牆,李瑄沒有迴天水王府,而是到長安最著名的長樂坊,同時,他派人宴請吳道子、杜甫、岑參、崔顥、顏真卿一起來喝酒。


    王維在為母守喪,王昌齡在上洛郡當太守。


    吳道子還帶著他的朋友,大書法家張旭而來。


    他們選擇長樂坊的明月酒肆。


    這個酒肆雖然不是長樂坊最大,最豪華的,但卻頗有名氣。李白在長安時時常來這裏,並在此酒肆寫下《長相思》,故而揚名。


    今日李瑄攜友到來,讓明月酒肆蓬蓽生輝。


    李瑄執宰的時候,長安各方各麵,都變得不一樣,連不可一世的權貴,都關閉門戶,不敢欺淩人。


    在百姓心中,李瑄是周公那樣的賢明聖哲。


    管店博士將李瑄請到最好的位置,呈上珍藏多好的美酒。


    希望小相公今日能盡情盡興。


    今日以後,明月酒肆必日進鬥金。


    “我早就聽說過先生的名聲,可惜在這個時候見到你。”


    李瑄感慨地說道。認為罷相的時候見“草聖”張旭,有些大煞風景。


    “天水王的大名我如雷貫耳,相見恨晚呐!”


    張旭一直定居在洛陽,現來長安遊玩。


    他剛得知李瑄罷相的消息,唏噓不已。


    他讀過李瑄的詩詞,李瑄的《水調歌頭》,他不知用草書寫了多少次。


    “今日醉的時候,一定要看到先生筆走龍蛇的狂逸。”


    李瑄笑著說道,不失灑脫。


    “那就要看天水王的詩了。”


    詩人相會,一般是要寫詩的,張旭想目睹李瑄的詩名。


    “哈哈,由興而發,我盡力而為。今日我們喝酒,不許討論政事。”


    李瑄笑了一聲,然後向眾人提醒。


    別因為他罷相,說一些不符合時宜的政事。


    杜甫、岑參等人心知肚明,以為李瑄要一醉解千愁。


    於是,他們談天說地,詩詞歌賦,都有涉及。


    他們提到公孫大娘的時候,杜甫和張旭來了興趣。


    張旭說他書法的神韻,就是因公孫大娘的劍器舞所得。


    他為眾人講述那一次觀看劍器渾脫後,喝得酩酊大醉,但他依舊撐著寫書,跌跌撞撞,一不小心,將頭發浸入墨汁中,以發代筆,揮灑於牆壁之上……


    ……


    李瑄在明月酒肆“買醉”的時候,李瑄罷相的消息,像風一樣,傳遍長安一百零八坊。


    一條鞭法和考成法也隨即被廢除。


    長安的平民百姓痛哭流涕,平心而論,李瑄策令並沒有錯,全是為底層的百姓考慮,在一步步擊碎豪強大族。


    這麽好的宰相,聖人怎麽會罷免呢?


    難道聖人有眼無珠嗎?


    第一次,平民百姓對李隆基產生質疑。


    甚至有不少老者跑到興慶宮的勤政務本樓下,跪請聖人收迴成命。


    可惜聖人不在勤政務本樓,在南熏殿內飲酒看歌舞,旁邊是楊氏姐妹,和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楊玉環……


    滯留在長安的文人士子也多不解,特別是是寒門,聚在一起惋惜。


    李林甫當了十七年宰相,天水王為什麽不能呢?


    可百姓雖多,力量微弱。


    貴族們有的因李瑄罷相,彈冠相慶。


    有的為李瑄而感到遺憾。


    李七郎,注定是一個複雜的人。


    李適之被兒子們告知消息,呆在原地!


    李瑄一直安撫他,他還一度認為李瑄有什麽辦法呢?


    他的七郎竟然被罷相了。


    他立刻到天水王府,想要安撫李瑄。


    但李瑄並沒有迴天水王府。


    李適之派人打聽到李瑄和一眾文人在長樂坊飲酒後,稍稍放心。


    他的想法也一樣,一醉解千愁,讓七郎大醉一場吧!


    ……


    李林甫府。


    “李七郎罷相了!李七郎罷相了……”


    反應最激烈的,是李林甫,他不斷重複這個消息,怔怔地立在原地。


    他的心堵得慌,情緒難抑。


    “噗嗤……”


    下一瞬,一口老血從李林甫口中噴出。


    旁邊的柱子上,一片血紅。


    “大人……”


    李岫大驚失色,趕緊上前。


    他父親病情好轉,他本以為父親聽到這個消息會高興。


    李瑄仿佛父親宿命中的敵人一樣。


    父親淪落到今日,全賴李瑄。


    “李七郎罷相,楊國忠必拜相,我們家完了啊!”


    李林甫用最後的力氣說出一句話:“李七郎…能容忍你們,但楊國忠……容不下你們……”


    說完,李林甫昏倒過去。


    他曾經巴不得李瑄罷相,他再出來主持大局,但自他罷相以後就明白,李瑄不能罷相。


    楊國忠上台,他的兒子們最好的結局,也是流放。


    他許多兒子不成器,錦衣玉食慣了,能活下去嗎?


    “阿爺……”


    不久後李騰空過來為李林甫施針,修道的李騰空,眼中隱隱有淚水在打轉。


    李林甫就算再十惡不赦,也是她的阿爺。


    她能感覺到阿爺脈搏紊亂,已經如風中之燭一樣,隨時都會熄滅。


    她讓人去請陳藏器,但陳藏器在長安城外的濟生堂,不知來不來得及。


    李林甫再次醒來時,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也沒有一點生氣。


    “大郎,以後照顧好弟弟妹妹……”


    李林甫緩了好久才說道。


    他自知命不久矣,握住李岫的手托付道。


    “大人一定會好轉的。”


    李岫跪在榻前,反握李林甫冰涼的手,淚流滿麵。


    “不用覺得悲傷,遲早有這一天的。”


    李林喘了一口氣,說道。


    “大人……”


    李岫哽咽,頓感責任重大。


    “八娘,我死後你離開長安……”


    李林甫又向他最疼愛的女兒李騰空說道。


    李騰空是真正的女道士,在沒有過錯的情況下,楊國忠不敢加害。


    因為李隆基慕道,對道士都很看重。


    他這麽說,也是希望家中變故後,李騰空能平安。


    “阿爺放心……”


    李騰空已決定在濟生堂學好醫術後,懸壺濟世,救治百姓,為父親的過錯懺悔。


    李林甫又轉動眼睛,看圍在屋內的一眾兒女和孫兒孫女。


    看著看著,李林甫發困,眼珠都無法轉動了。


    他嘴唇蠕動,但已經說不出話了。李岫把耳朵湊上前,依舊聽不清。


    在彌留之際,李林甫似乎透過時空,看到自己兒孫的結局。


    他想看李瑄結局的時候,眼神逐漸渙散,帶著無盡的遺憾,撒手人寰。


    造化弄人,曾經的死敵,竟然會如此複雜。


    誰會想到李林甫因李瑄罷相,而駕鶴西去。


    “阿爺……”


    房屋之中,頓時傳出一道道哭聲。


    一代權相李林甫,退出曆史的舞台。


    ……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明月酒肆,李瑄等人已有醉意。


    他們相互留詩後,李瑄趁此時機,將後世著名的《錦瑟》留下。


    這又是讓時人莫衷一是的一首詩。


    不過現在人們認為,李瑄的《錦瑟》是罷相後的“自傷”與“失落”。


    這種情意綿綿,似愛情詩一般,也給了世人無限的遐想。


    在場的人,無不驚豔。


    而張旭動筆,開始將此詩以“狂草”的形勢寫下。


    微醉狀態下的張旭,有一種不可遏止的激情,他揮筆氣勢連貫、自由暢達,時而低昂迴翔,翻轉奔逐;時而若狂風大作,萬馬奔騰;或如高山般穩實;或似流水般潺潺……


    擱筆以後,李瑄大開眼界。


    張旭將這副書法贈給李瑄,以作紀念。


    而李瑄將他的原作,迴贈張旭,不成敬意。


    又飲許久,一直到日昳以後,李瑄才被攙扶到車上。


    他仿佛已經不能走路了,看到的人,都以為李瑄大醉。


    但上車以後,車簾放下以後,李瑄隻是揉了揉額頭。


    他知道自己的酒量,不會讓自己醉去。


    不一會兒,李瑄的馬車駛入天水王府。


    馬車緩緩,一直來到中院之中。


    李適之和李瑄的妻子們,在此等待,她們都有些擔心。


    “相公……”


    李瑄下車後,長離趕緊過來攙扶。


    “無妨!”


    李瑄隻是抓住長離的手,然後來到李適之麵前,向他一禮:“拜見父親!”


    “七郎年輕,必有再入政事堂之日。為父覺得你新法沒錯,隻是欠缺時機,天下狼心狗肺的人太多。”


    李適之害怕李瑄受到打擊,一上來就安撫道。


    主要是李瑄一直信誓旦旦,讓李適之多慮。


    “我也相信,會有那麽一天。”


    李瑄向李適之迴答道,沒有一點醉酒的樣子。


    “好!看到七郎這樣,為父就放心了。”


    李適之拍了拍李瑄的肩膀。


    他的七郎二十三歲,就算過了今年才二十四歲。


    功成名就,讓人忽視李瑄的年齡。


    這個年紀,就算門蔭入仕者,都不一定從政。


    “父親,我雖失去宰相,但爵位和諸多使職還在,仍有巨大權力!父親您和往常一般,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讓父親富貴!”李瑄動情地向李適之說道。


    他讓李適之,該玩樂就玩樂,不必有芥蒂。


    “我們家已經這麽富貴了,七郎不要有什麽壓力。為父會全力支持你,七郎遲早會像謝安一樣東山再起。”


    李適之又向李瑄說一句後,轉身離開。


    他看到自己兒媳還在旁,要給他們留點私人空間。


    李瑄沒有挽留!


    他一定要成功,不用幾年,李適之會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富貴!


    “夫君!”


    裴靈溪一下抱住李瑄。


    薑月瑤、霜兒、長離也湊上前。


    “不必為我擔心,你們的夫君沒那麽脆弱。以前張說四度為相,拜相罷相不過很正常的事情。”李瑄輕撫裴靈溪的秀發,他還不忘調侃:“你們可不要嫌棄你們的夫君不是宰相。”


    “哪怕夫君成為庶民,我們也會跟著夫君。”裴靈溪認真地道。


    其他三女也堅定地看著李瑄。


    “哈哈……沒那麽嚴重。你們也會富貴的!”


    李瑄一把將她們全部摟在懷裏。


    幾女都非常安靜,享受著此刻的寧靜。


    哪怕不是宰相,她們都認為夫君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他從來不將任何不好的情緒帶給她們。


    就像這次,喝酒迴來以後,還能彼此心靈相依。


    隨後,李瑄入屋子看他的兒女,小李奕已經能在地上走,但他比較文靜。


    李淞雖然才幾個月大,但異常活潑。


    對於為他誕生過子女的妻子,李瑄並不想讓她們短時間再次生子,行房事的時候也注意。


    因為那樣會傷身體。


    一家人又一起在日落就食,在後花園的閣樓中,顯得異常溫馨。


    “天水王,李林甫死了……”


    李瑄剛吃完飯,管家沈籍向李瑄稟告道,這是大事。


    “這麽巧!”


    李瑄今日罷相,李林甫今日就掛了。


    一個月前,薑月瑤還去看望李林甫呢,當時說李林甫病已經好了,還在院中踱步。


    李林甫突然死亡,李瑄沒有什麽感觸,也沒有大仇得報的喜悅。


    塵歸塵,土歸土。


    以後李瑄走好自己的路!


    薑月瑤得到消息後很悲傷,李瑄也能理解她。


    李隆基對李林甫的死亡,沒有過多指示,隻是給了一些賞賜,其他追封什麽的,一律沒有。


    因為李瑄的一句話,使李林甫在李隆基心中的地位,跌入穀底。


    李林甫的兒子,女婿還能在朝廷為官,已是網開一麵了。


    在李林甫死後的第七天,李隆基拜楊國忠為右相,兼吏部尚書。


    同時,楊國忠身兼的使職,有四十多個。


    李瑄的親信在楊國忠手下,不會太好過。


    一旦楊國忠穩住地位,必然會對李瑄的親信動手。


    這一年的過年,李瑄非常安逸。


    他拒絕見客,全心陪著妻兒。隻是參加一下元正大宴。


    罷相以後,李瑄盡可能少說少做,與李隆基的關係稍微緩和。


    正月十日,高仙芝押送著朅師王、石國王、突騎施可汗,到長安獻俘。


    他在李隆基的安排下,戴著玉帶,走過朱雀大街,又一次地彰顯大唐的武功。


    楊國忠再次看到軍功的重要性,他正瞄準機會,去獲得屬於他的軍功。


    同時,楊國忠現在急於將李瑄調出長安。


    因為李瑄在長安的影響力太大,楊國忠還被楊玉環警告不要與李瑄作對。


    如果李瑄在長安,楊國忠覺得自己辦不了大事。


    正好,皇甫惟明死後,兵部尚書空缺。


    楊國忠借機升任高仙芝為兵部尚書,將李瑄調到西域。


    李隆基曾向楊國忠提到過,想讓李瑄經略西域。


    在楊國忠看來,西域鳥不拉屎,且距離長安太遠,李瑄在那裏他才放心。


    李瑄不知道楊國忠的想法。


    在高仙芝到來後,他趁著高力士迴府邸,去拜訪高力士。


    他告訴高力士,高仙芝攻打石國,貪墨巨量金銀珠寶,以權謀私,褻瀆聖人。


    同時,向高力士表達想為聖人經略西域,使萬夷賓服的決心。


    最近李隆基很生氣,因為黑衣大食的哈裏發艾布阿拔斯不僅拒絕李隆基的詔書,而且還讓李隆基不得染指蔥嶺以西,那是大食的勢力範圍,否則後果自負。


    艾布阿拔斯是鐵血君主,是開國君主,不可能被李隆基一句話嚇唬到。


    李瑄覺得自己能趁此機會,取代高仙芝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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