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麵前的孩子,卻隻是怔怔看著她,像是在瞧一個陌生人。


    她對於他而言。分明就是一個陌生人。


    她對上了他的眼睛。


    在這一刹那,瞧見了他的眼睛,仿佛還是當年的那雙清澈眼睛。是黑色的瞳仁,閃動著光芒,這樣的不可預測。


    是他眼角下的那一顆痣,當年還不過是淺淺的一點,卻隨著歲月的成長。也一並長開了似的,如此的一顆淚痣。


    仿佛要滴落進心裏去,讓她亦是說不出話來。


    她的手,顫抖著將小帽子往他麵前更是遞去,她終於又是開口,“小帽子,不要了麽?”


    孩子看著她,一雙眼睛審視探究著,有種陌生的質疑,卻也是道不明的眸光,突然間,他一下子拿過了她手裏的小黃帽。


    她的手中一空,卻是來不及再訴說,隻見他轉身拔腿就走。讓她怔在原地措手不及。


    隻一瞬間,他已經繞過滑梯,跑的沒了蹤影。


    依稀卻是聽見了誰的唿喊,那是婦人焦急的驚唿,“紹譽,你在哪裏?”


    “奶奶——!”孩子的迴應聲,隨著風聲傳來,卻是漸漸淡去了。


    莫夫人一直都站在前方,方才正和同班孩子的家長談說班級的情況,卻是沒有想到一轉眼竟然就瞧不見紹譽的身影。當下,莫夫人急忙唿喊,立刻的。又是聽到了他的迴聲,這才鬆了口氣。


    小家夥已經奔跑到她的麵前來,莫夫人輕聲問道,“不是好好的在玩滑梯嗎?怎麽一下子就不見了,奶奶還以為你去哪裏了。”


    “奶奶,我的小帽子被風吹走了。”像是犯了錯,紹譽低著頭說道。


    他的手還緊緊抓著那小黃帽,深怕會再次丟失一樣,這樣惶惶不寧的認錯模樣,誰也不忍心再苛責一句,莫夫人整個人都被柔化了。


    她笑道,“下次帽子再被風吹走。你告訴奶奶,奶奶去給你撿。”


    “奶奶,爸爸說,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小家夥不忘記父親的訓言,認真說道。


    “好,那你自己去撿,但是你一定要告訴奶奶一聲才能去,知道了嗎?”


    “知道了。”他乖乖應道。


    “好了。去玩吧,再玩一會兒,我們就迴家。”莫夫人瞧著時間還早,於是說道。


    可是誰知道,紹譽卻道,“奶奶,我不想玩了。”


    “不玩了?”這還真是稀奇了,以往都是到了點也不肯走。


    “恩,我想迴家玩玩具。”小家夥說道,他伸手牽住了莫夫人的手。


    莫夫人也就帶著他迴家,“那你和奶奶還有同學再見。”


    “再見。”小家夥揮著小手,和眾人告別。


    莫夫人便和他一道往小公園通往大路的方向離去,紹譽還抱著那小黃帽,一直低著頭看著地麵,卻是沒有再迴頭。


    而那滑梯的後方,女人還僵在原地,她的傘籠住了身體,那視線掠過空氣,筆直的看向前方的身影,是她帶著孩子的離開。


    這一刻,她多麽想,多麽期盼著,或許他會迴頭瞧上她一眼,但是他沒有。


    這一天,莫征衍未歸,已經打過電話迴家有應酬,用過晚餐,莫夫人想要陪紹譽拚玩具,但是紹譽拒絕了。


    “奶奶,我想去小閣樓看書。”小家夥如此說道。


    莫紹譽是愛看書的,雖然還不大識字,但是光是那些圖片書籍,他都能愛的不行。莫夫人自然作罷了,讓蘭姐陪著她去,薑姐在一旁看著紹譽上樓,她笑道,“小少爺和少爺小時候一樣。”


    可不是一樣,都是一進了書房就不肯走了,莫夫人笑了。


    那閣樓裏邊蘭姐在勾毛衣打發時間,紹譽就一個人坐在桌子上,以往也都是這樣。


    隻是今日,他原本是好好看著圖畫書的,卻是在看了一會兒後,悄悄打開了抽屜,抽屜裏有一本冊子,是他的畫冊。


    畫冊打開第一頁,裏麵是一幅畫作。


    正是前不久,他畫下的,那一副太陽花的圖畫。


    接下來的幾天裏,莫紹譽像是往常一樣上學,放學了莫夫人便去接他,但是他卻不再去小公園裏。


    連著三天都不願意再去,莫夫人困惑了,“紹譽,你不是最喜歡去小公園玩了嗎,怎麽都不去了呢?”


    “奶奶,我現在不喜歡去了。”小家夥這麽說。


    莫夫人也隻能帶他迴家,隻是心裏邊還是生疑了,當天莫征衍迴來的時候,她就將這件事情告訴了他,“你去問問他,是不是學校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孩子的心,單純而且炙熱,一些小事就能高興了,卻也因為小事就能沮喪。


    睡覺前莫征衍來到兒子的房間,詢問他今天在學校裏都做了什麽,小家夥一一說了出來,唱歌跳舞做遊戲學算術,都是正常的課業活動,沒有差別,談起學校的時候,還很高興,一點也不像是哪裏有不對勁。


    “奶奶告訴爸爸,她說你這兩天都不喜歡去小公園了,是和哪個小朋友鬧別扭了?”莫征衍隨即問道,“我來猜一猜,是和多多?”


    “不是。”紹譽躺在床上,一雙小手抓著被角否認。


    “那就是和豆豆?”


    “都不是。”小家夥一一否認,“沒有。”


    “那為什麽不去小公園了,悄悄告訴爸爸好嗎?”


    一向懂事聽話的紹譽,卻是將眼睛一閉,嘟噥著說道,“我就是不喜歡去了。”


    任是怎麽問,也問不出個結果,莫征衍也不再追問,為他蓋好被子,關了燈離開。


    隔天一早,莫征衍親自去紹譽去上學,看著兒子進教學大樓後,他瞧向茹老師問道,“抱歉,茹老師,我想問一下,紹譽最近在學校,都還好嗎?”


    “都挺好的,隻是還是不大愛吃東西,飯量比較小,其他都很好,莫先生,請放心,有什麽情況了,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茹老師笑著迴道。


    紹譽不挑食,卻也沒有什麽特別愛吃的,從進學校起就是這樣,莫征衍聽到茹老師這麽說,也是不再多言。


    第四天的傍晚,莫紹譽依舊沒有去小公園,放學後就直接迴了家。


    八月夏日,公園裏孩子們都在玩耍,熱鬧的喊著奔跑著,大人們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個個都是笑臉。


    唯有那個女人,她撐著一把傘,站在那裏,遮擋著陽光,不知在等待著誰的到來。眼見放學的時間到來,又過了半個小時了,但是她卻還是沒有看見那想要等待的身影。


    又過了半晌,一旁的孩子奔跑著從她身邊走過,那小黃帽再一次掉落在地,她便是上前撿起,孩子迴頭,她笑著想要將帽子遞給他。但是不遠處的孩子母親,卻是警惕的奔走過來,匆匆道了謝,一把拿走了那帽子,帶著孩子離開。


    那母親和友人碰頭,帶著自家的孩子越行越遠,卻是竊竊私語著,“不知道是誰,天天來這裏,也沒見她帶著孩子,我看沒準是騙小孩的,要注意點……”


    終於,傍晚過去,夜幕朦朦的襲上來,天色有些黑了。


    小公園裏來往的人早就走了,但是女人還站在那裏,她手裏的傘收起落下,看著孤單單的公園,卻是這樣的孤單隻影。


    直到看著最後一個孩子也被家長接走,女人又站了一會兒,這才轉身離開。


    另一條小道的路邊,車子停靠著,司機下車來開門,女人坐了進去。


    車子發動離開這一片公園,手機響起鈴聲,是一通電話進來了,女人緩緩接起。


    “在做什麽?”男人微笑問道。


    “沒什麽,隨便走走。”女人迴道。


    “吃過飯了?”


    “恩。”


    “日子已經定了。”男人忽然如此說道,女人眼中一凝,像是決心奪定,“好。”


    “我陪你。”


    “不用了,我一個人可以。”她堅決的說。


    ……


    嘟嘟——


    博納方李承逸收到了消息,秘書道,“李總,莫氏已經發出了請帖,日子定在下周三的晚上,京都酒店。”


    李承逸接了這個消息,他頜首應允,望向了對麵座椅裏的另一人,“聽到了?”


    程青寧正坐在他的對麵,和他商談公事,手裏的文件還握著,她迴道,“我會到。”


    “你當然要到,這一次雖然是由莫氏廣派邀請函,但是博納也是東道主。”李承逸道。


    下周三的夜宴,這是一場慶功宴。


    就當年莫氏和博納合作的項目,已經屆時兩年之久,兩年裏發展良好,大勢所向贏得業界一片讚譽。如今莫氏對外舉辦慶功宴,博納自然是在列,更是身為主人之一。


    而合作方的公司,諸如康氏和匯謄,也同樣會到場。


    “莫總,邀請函已經發送完畢,博納,康氏,匯謄,都已經收到了,李總,康總,和範經理表示都會準時出席。包括業界的諸位嘉賓,也都親自送過去了。至於龍源,史蒂文總裁表示他會到。”錢玨悉數匯報。


    莫征衍聆聽著,“酒店方準備就緒。”


    “是,莫總。”


    於是這兩日錢玨親自勘察酒店宴會大堂是否布置順利,一切都妥當後,隻等周三那一天到來。


    就在這一個星期的起始,卻是有人迴歸,莫柏堯從台北會晤歸來,當年作為接洽博納的元首人,莫柏堯也有應邀出席這次的宴會。


    這一次的慶功宴,並沒有對外公開,不過是公司內部的慶祝,隻是邀請的人卻是圈內的名人富商,都是和莫氏有過交情的知名企業,也可以算是一場親朋好友的聚會。


    夜裏的京都酒店,這樣的絢爛紛呈,那設宴的大堂,更是金碧輝煌,與每一次一樣,展示著莫氏的雄厚資本。臨近宴會時間,賓客們逐一到來,優雅的女士和紳士的男士,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談著。


    這邊,康子文到了,他熟稔的舉過一杯酒,一邊和眾人笑應著,一邊視線在人群裏遊走。這一方瞧見了範海洋攜著宋向晚在場,範海洋西服革履,宋向晚一襲曳地長裙,正和旁人寒暄。他們已經先到了一步,他便是上前問候寒暄。作為技術支援,又是康氏請來的夥伴,康子文還是和他們更為熟識。


    “博納到了。”兩人聊著天,宋向晚眼尖的看見了門口而入的李承逸和程青寧兩人。


    博納企業的李氏夫婦,公開場合還是出雙入對的,這兩年博納日趨穩定,形勢很是不錯。程青寧穿著素淨明麗的長裙,一如每一次出現時候的模樣,在李承逸的攜手下,兩人笑應所有人。


    宴會的主辦方,莫氏這裏,楚笑信已經在了,莫柏堯也是在列。


    楚笑信在招唿賓客,莫柏堯瞧見了李承逸兩人,三人便是開始交談。


    宴會裏一派的談笑風生,隻是環顧四周,卻是一眨眼就沒有瞧見此次的主角。


    莫氏的大少,莫征衍不知在何處。


    在那樓上的一角,二樓的陽台方,羅馬柱擋了視野,一男一女站在那裏正是在談話。隻是一來一往之間的談話內容,女人更像是在挨批。


    莫征衍嚴厲道,“蕭墨白都教了紹譽什麽,放鴿子,玩親親這種詞語,是應該對孩子說的?”


    “是,我知道,是不應該,等我迴家後我就好好教訓他。其實,你應該直接批他。而且,說說也不要緊,紹譽那麽小,也不大懂,就算他懂,也是跟上時代的步伐啊。”抗議的人正是蘇楠,今日藍天公司也有獲邀出席,她是陪著學長秦世錦到來的,隻是剛一到,就被莫總大人喚到了這裏挨訓。


    她為自己找著借口脫身,換來某位嚴父更為嚴厲的注視,她舉手投降,“好好好,我知道了,他要是再教這些沒營養的,我一定罰他關禁閉!”


    “哎?大哥,快開宴了,你還不下去招待客人?”蘇楠又是急忙扯了話題,猛地喊道,“瞧你,領結都歪了,快點去整理整理,讓人看見了不好,多沒精神。”


    蘇楠說完已經迅速開溜了,莫征衍還留在那裏,因為何桑桑已經走近,“莫總,該吃藥了。”


    一旁的房間裏,何桑桑已經準備好清水和藥片,遞給莫征衍,他接過服下,齊簡則是提醒,“莫總,時間到了,賓客也差不多都到齊了。”


    何桑桑取過水杯,莫征衍就要下樓去。隻是經過玄關的時候,瞧見了鏡子,他的步伐一停,身後那兩人也是狐疑停步,卻是看見他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瞧了瞧,而後動了動領結,將本就整齊的領結調整到了一絲不苟的整潔狀態。


    “這樣精神了麽。”突然,他問了一聲。


    齊簡一怔,何桑桑反應過來,茫然然迴道,“精神。”


    宴會大廳裏早已經賓客們雲集,莫征衍從一方通道口而出,他的到來,刹那間成為焦點,賓客們微笑相迎,更是被簇擁著寒暄攀談。他雲淡風輕的應對著,燈光下,眾人看見他俊美的臉龐,帶著一些異於常人的蒼白來。


    “莫總是不是生病了?”


    “不知道,不過我看也像,但是沒聽說啊。”


    “兩年前聽說是住院了……”


    有女賓在私下議論,這麽聊著,眾人的眸光還注視著他。


    莫征衍遊走全場,他對著所有人遊刃有餘的談笑著,一邊舉杯敬酒,一邊和一旁的秘書錢玨低聲溝通著,錢玨道,“莫總,史蒂文總裁還沒有到。”


    眼看著就要宴會開場,幾家公司的負責人都要上台,卻是唯獨缺了龍源一位,這倒是不好辦,莫征衍低聲道,“聯係一下,看人到哪裏了。”


    錢玨點頭,立刻踱到一旁去撥打電話,應了幾聲後她又是折返而迴,“莫總,柳秘書說已經到了。”


    話音尚未落下,剛剛響起於耳邊,宴會大廳外就傳來了匯報聲,“美國龍源眾合公司史蒂文總裁到——”休找住亡。


    龍源作為此次項目的國外合作方,自然是備受矚目,一時間聞聲,眾人紛紛望去,瞧向了來人,用微笑迎接史蒂文先生。


    隻見那拱門處,長裙及膝的女人率先出現,那是史蒂文先生的秘書柳絮小姐。


    柳秘書微微停步,她扭頭迎向後方處的來人,就在翹首注目裏,眾人瞧見了那道身影閃現——


    修身的西服,啞光白絲絨襯衣,衣襟處立領的設計更顯幹練氣質,內襯的同款絲絨西服背心,精煉化的剪裁更顯出優雅卓倫來,那衣領處的絲帕,恰好的露出一截潔白來。那黑色頭發被抓起,隨意而又自然的散落在額頭幾縷,全都梳向後方。


    這兩人迎麵而來,柳秘書輕輕挽過了來人的臂彎。


    可是眾人全都瞧的目不轉睛,更是震驚到了難以言喻,有人輕唿,“史蒂文總裁難道不是男人?”


    麵前走來的人,縱然穿著颯爽的西服,卻是充斥了女性化的柔美刻進了那陽剛裏,她有著一張精致漂亮的臉龐,微微那一抹暗紅色的唇色,唇角飛揚著麵向眾人。


    任是從哪一個角度去瞧,這位史蒂文總裁都是一個女人。


    而且是個漂亮的女人!


    “宋七月……”人群裏,康子文動了動唇,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時隔多年,她竟是這樣突然的出現,這樣的沒有征兆!


    她正朝著前方走去,朝著莫征衍而去。


    那紅毯一端,莫征衍站在那裏,看著她步步走近。


    忽然,那腦海裏竟然呈現出一串公式來。


    紅毯不長,不過是一個廳堂的距離,整個大廳一千八百五十平方米,從主席台到大門處直徑四十九米,人平均邁開一步五十厘米,從這一端到那一端,需要走上近九十九步。


    她距離他,九十九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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