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卦曰:天垂象,聖人則之。


    大胤王朝,天啟年春,京都中禦。


    初春的雨絲斜斜掠過這座皇都西南角的青石巷。


    雨幕裏,玄傘下,一襲青衫,已入中年的柳玄機,正抬起枯瘦的手指,在麵前的青銅卦盤上遊走。


    “柳先生,如何?”


    說話之人,是個錦衣華服的青年,他站在玄傘裏,望著麵前的青衫中年,身後遠處,雨中可見精壯的隨從。


    柳玄機沒有抬頭,目光落在卦盤上,看著卦針在“坎“位顫動不休,目露沉吟。


    這是今日第三卦。


    第一個是布衣漢子問田產,第二個是老嫗尋走失的孫兒,此刻這位腰懸龍紋玉佩的貴公子特意尋來,要問的自然是仕途。


    半晌,柳玄機抬頭,看向青年,沙啞開口。


    “公子命宮紫薇入廟,當主……“


    話未說完,卦針突然跳向“離“位。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柳玄機眉頭一皺。


    按照他推演出的對方命格,其命坎位主盛,離位主夭。


    此刻所表現,分明是早夭之相。


    可青年已過夭折之歲,且眉間縈繞著四十年富貴氣,連腰間玉佩都雕著四爪蟠龍。


    這是親王世子的製式。


    柳玄機沉默,而雨聲漸密。


    他望著卦針在坎離兩位來迴震顫,最終竟畫出個首尾相接的圓。


    這奇異的變化,使他眉頭越發皺起,袖中左手掐算天幹地支。


    可越算,越是後背冷汗涔涔。


    “怎又如此……”


    三日前給賣花女推算時,卦象也這般詭譎難辨,而那姑娘分明是勞碌命格,卦象卻顯出鳳鳴九天之兆。


    今日,又是這般!


    “先生?“


    青年屈指叩響卦桌,見柳玄機依舊陷入魔怔,他搖了搖頭,深深的看了柳玄機一眼。


    他聽說過眼前這位柳先生,對方曾享有盛名,卻於十年前瘋癲,恢複後放棄所有,選擇隱於市井。


    “可惜了。”


    青年離去。


    數十息後,隨著喉間泛起鐵鏽味,柳玄機這才醒來,而卦針不知何時已停在“坤“位,甚至因之前的震顫,竟在青玉盤麵上刮出了細微裂痕。


    看著裂痕,柳玄機抬起頭,望著青年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本能的取出絹布,隻是放下時,被他死死抓住的素白絹帕裏,已綻開點點紅梅。


    “七百三十九……”


    柳玄機喃喃。


    半晌,他默默起身,收了攤位,在這雨幕裏,迴了自己的陋室。


    於簡陋的屋舍內,柳玄機坐在桌前,看著窗外的雨,陷入迴憶。


    三十年了。


    自他十六歲解透《青經幻世書》以來,三十六歲前,從未算錯過一卦。


    可在十年前,卦象就像被頑童攪亂的星圖,那些本該筆直向前的命格軌跡,全都扭曲成怪異的圓。


    一切,都變得不對了。


    時間緩緩流逝,雨幕裏的夜色,要比平時來的更快。


    一如此刻柳玄機的心海。


    直至深夜,隨著油燈被點亮,將屋內照得通明。


    在這燈火裏,柳玄機站起身,從暗格內將一本珍藏的命書取出,於麵前緩緩展開。


    望著那泛黃的紙頁上密布的星象圖譜,柳玄機的神色,再次迷茫。


    這是他十年來記錄的七百三十八個錯誤命格,此刻在燈下竟顯出驚悚的規律……所有命線延伸到某個節點後,都開始詭異地重疊。


    望著這些,柳玄機的指尖撫過永隆三年的記錄。


    那一年,戍邊老卒和新科狀元的星圖在驚蟄日交疊。


    那一年,一個賣油郎與宰相千金的命軌在二十二歲生辰重合。


    ……


    一筆筆,旁人看去不懂,可在他的目中,卻是觸目驚心。


    “怎會這樣……就仿佛眾生的命,都在這十年裏,趨勢歸一……”


    “還有今天……”


    柳玄機眼前複現今日的卦象,那位世子的命線本該在弱冠之年斷絕,卻在某個節點突兀轉向……


    許久,他忽然取出白娟,將這些年所記錄的所有詭異命線,按照自己所掌握的命格之法,重新書寫。


    銅壺滴漏,聲聲催急。


    當東方泛起魚肚白時,柳玄機已將七百三十九條命線描摹在丈餘白絹上,最後一線,是世子。


    墨跡未幹的命線如蛛網交織,最終全部指向驚蟄日酉時三刻。


    這個時辰,正是十年前他突然瘋癲的時刻。


    看著白娟,柳玄機身體漸漸顫抖,而卦房於此刻突然陰風大作。


    絹布被風卷起,騰空飛舞,在半空自行旋轉,其內七百三十九條命線,似乎活了過來,一一浮現,成了一個個生辰八字。


    在柳玄機無法置信的目光裏,他看到所有命主的生辰八字在虛空流轉,彼此重疊,而最後……竟拚合成他自己的生辰!


    成了一致!


    就仿佛,所有的命格,都隻是表象,隱藏在內的,是眾生同一!


    這一刻,一旁的青銅卦盤,發出淒厲嗡鳴,七十二道卦位同時迸射青光,玉質卦針在瘋狂旋轉中碎成齏粉。


    卦盤碎片裏飛出一隻碧玉蟬,那是師父臨終前塞進他掌心之物。


    此刻玉蟬在青光中舒展羽翼,蟬腹上赫然刻著他幼年練字時所寫的“一“字。


    “竟是這樣……“


    柳玄機望著漫天飄散的玉屑,突然癲狂大笑,抬手抓住飄舞的白娟,在這瘋癲裏,奪門而出。


    ……


    當晨鍾撞碎薄霧時,京都中禦的西南角,青石巷外,已擠滿看熱鬧的人群。


    議論紛紛。


    而被他們所議論的,正是柳玄機。


    此刻的柳玄機,雙目赤紅,披發跣足立於卦攤之上,手中拿著火把,在那火光映照的猙獰神情中,他點燃了記錄命格的白娟。


    也任由火焰蔓延自身。


    而火舌卷過一條條命線,隨風飄散的灰燼裏,浮現的是七百三十九道一模一樣的命格。


    柳玄機癲笑自焚,圍觀者驚叫後退。


    無人來救。


    直至火光將柳玄機徹底淹沒,在那火焰裏,他的表情忽然平靜下來,望著驚恐的人群,輕聲喃喃。


    “這個世界,是不存在的,而你們所有人的命,都是一個命,那是我的命。”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在火中倒下。


    火焰裏,沒人看見那隻碧玉蟬,正停在他焦黑的屍骸上,蟬翼上星圖流轉,隱約間,似有痛苦之神的麵孔,一閃而過。


    ---


    還有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光陰之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耳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耳根並收藏光陰之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