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和你商量件事。”蘇新七覷了父親一眼,說:“我想去大陸玩幾天。”


    “可以啊。”蘇父爽快地應道:“想去哪,你說,正好休漁期爸爸沒事,我們一家三口去旅個遊。”


    蘇新七頭皮一麻,麵色微窘,試探地問:“我可以和朋友一起去嗎?”


    蘇父一聽,眉頭就皺起來了,“和陳鱘?”


    蘇新七點頭。


    “那不行。”蘇父橫眉豎目,“這臭小子,還得寸進尺了,真想把你拐到大陸去。”


    “不是的,他要迴泳隊,我想……跟著去看看。”


    “迴泳隊啊。”蘇父語氣有所緩和,他這輩人思想比較傳統,對運動員之類的為國家賣力的人都比較有好感,這也是他對陳鱘另眼相看的重要原因。


    “那也不行。”蘇父的態度還是沒變,“你以前都沒一個人出過遠門,我不放心,我和你媽不在身邊,萬一出了事怎麽辦?”


    “爸爸,再過幾天我就滿十八周了,應該學會獨立了,等上了大學,你和媽媽也不能一直在我身邊,事事幫我處理。”蘇新七曉之以理。


    蘇父心頭一梗,忽然想到今天結束,他的寶貝女兒就要收拾行囊,準備奔赴遠方了,她要學會獨立,而作為父親,他要學會放手。


    “你怎麽這麽快就長大了。”蘇父神情感傷,歎了口氣說:“你讓陳鱘來家裏一趟,有些事不親自交代我不放心。”


    蘇新七看父親態度軟化,麵上一喜,挽著他的胳膊說:“謝謝爸。”


    他們抄了近路往家走,經過輪渡碼頭時蘇新七看見了馮贇,本來她沒多注意,可他對麵站著一個陌生的女人和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看情狀,他們好像在鬧不愉快,兩個大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蘇父開家長會時見過馮贇,此時看見了不免問道:“那是你的老師吧?”


    “嗯,物理老師。”


    “哦,就那個對祉舟很好的,大陸來的老師。”蘇父掃了眼馮贇對麵的女人和小孩,“那是他老婆孩子吧,特地來島上找他一起過節。”


    蘇新七不清楚馮贇的家庭情況,但她想的和父親一樣。


    別人的私事他們沒有多打探,隨口聊了兩句就作罷,迴到家裏,蘇母正好從媽祖廟迴來,當天晚上,蘇家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頓晚飯,既是過節,也是為了慶祝蘇新七結束高考,順利畢業。


    飯後,家裏的大人都去族裏幫忙,蘇新七給陳鱘發了條短信,特地換了身長裙,難得打扮了下,在家門口等著他。


    島上的端午祭挪到了晚上舉辦,其熱鬧程度不亞於往年,天色暗下後,請神隊伍抬著媽祖的小神像從廟裏出來,一行人舉著火把浩浩蕩蕩地沿著環海路走,耆老打頭念著祝詞,樂隊一路吹拉彈唱,神像每經過一戶人家,那戶人家就燒香禮拜,點一串炮仗,然後加入隊伍中,跟著神像環島,島上的人相信這樣能得到神的庇護。


    □□隊伍到碼頭附近時,蘇新七還沒等到陳鱘,她給他打電話,電話鈴響了很久,沒人接,她不由疑惑,正想著要不要再打個電話,周圍炮聲響起,抬神隊伍已臨近家門,她記起母親出門前的交代,趕忙拿下門廳香爐裏的一支竹香,等隊伍經過時把已經掛好的鞭炮點了。


    引線一燃,鞭炮響起火花乍現,蘇新七把竹香插好,再出來時借著火把的光忽看到陳鱘走在隊伍裏,她愣了下,跑過去卻不見他人影,迴過頭又在另一個地方看見他,她追過去,人又不見了,再迴頭又看見他到了另一個位置,在人潮中看著她笑。


    蘇新七知道他是故意的,她也不惱,再次追上去,陳鱘看她過來就換位置,兩人在攢動的人群中你追我趕,周圍人潮洶湧,他們眼中隻有彼此。


    一鉤彎月垂掛在天際,星如瑩水。


    蘇新七追得累了,身上出了層薄汗,海風旖旎,她抬眼看陳鱘還樂此不疲,看著她得意地笑著,想了想,轉過身逆著人流往迴走。


    沒一會兒,蘇新七就聽到了陳鱘喊她的聲音,她微微一笑,頭也不迴。


    情勢對調,蘇新七成了逃的那個,陳鱘成了獵人,逆著人流比順著人流難走,沒過多久陳鱘就追上了蘇新七,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兩人就站在路中央,身邊的人如流水,緩緩擦過他們。


    “生氣了?”


    蘇新七翕動鼻子,看他一眼,忍不住說:“幼稚。”


    陳鱘端詳了下她的臉,又往下看了眼她身上的裙子,不由喉頭一滑,低笑著說:“是我不解風情了。”


    他們從人群中擠出來,站在環海路旁,看著行進的隊伍緩緩挪動,火光把他們的臉龐映亮。


    陳鱘看到幾個小孩揮著仙女棒,心念一轉,讓蘇新七等著,他重新混進人潮裏,沒一會兒拿著一把仙女棒迴來。


    蘇新七看著他,“你又搶小孩的東西。”


    “這迴冤枉了。”陳鱘說:“前幾天幫他們出了頭,現在都認我當大哥。”


    蘇新七忍俊不禁。


    陳鱘給蘇新七點了支仙女棒,“你們島上的風俗還挺有意思的。”


    “你以前都是怎麽過端午的?”蘇新七輕輕晃著仙女棒問。


    “不過,隊裏沒有過節的氛圍。”


    “泳隊不放假?”


    “偶爾。”陳鱘說:“迴家也沒什麽意思,他們都忙。”


    蘇新七看著他,“那以後節假日你就跟我迴島上。”


    陳鱘挑了下眉,“沒名沒分的不好吧。”


    他們站在路旁,舉止親昵,請神隊伍裏時不時有人轉過頭來打量他們,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從被蘇家長輩知道後,蘇新七和陳鱘就再沒有刻意掩藏來往,在小地方,一有風吹草動,不消多久,消息就會隨著海風一傳十十傳百。


    “現在島上的人都知道我們的關係,你還想要什麽名分?”蘇新七說。


    陳鱘失笑。


    “對了,我爸爸同意我跟你去大陸了,你明天晚上來我家吃個飯?他說有事要當麵和你交代。”


    “鴻門宴啊。”


    蘇新七看他,“你怕了?”


    陳鱘聳了下肩,一副無畏的模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蘇新七笑了,“我爸爸沒那麽可怕。”


    陳鱘不置可否。


    樂聲漸遠,隊伍的主力往前行進,末尾隻剩下零零散散的一些人在追逐打鬧。


    陳鱘看到對麵有小賣鋪,低頭問道:“渴嗎?”


    蘇新七剛才和陳鱘玩了一陣子貓抓老鼠的遊戲,出了汗,此時的確有點渴,她點點頭,陳鱘摸了下她的腦袋,“等著。”


    火光消逝,月光溶溶。


    蘇新七站在原處等著陳鱘,看向漸漸遠去的隊伍時,忽看到了李祉舟,他獨自逆著人流,好似失神似的,機械地走著,被人撞了幾次也不知躲閃。


    “祉舟。”蘇新七喊了他一聲,他似乎沒聽到,整個人還是恍惚地走著,她朝他的方向跑過去,到了跟前,再次喊道:“祉舟。”


    李祉舟這才有了點反應,木訥地抬起頭,眼神空洞,蘇新七看他臉色不對,皺了下眉,立刻問:“怎麽了?”


    李祉舟未答,整個人仿佛靈魂出竅了似的,隻剩軀殼。


    “祉舟,你怎麽了?”蘇新七看了眼他的耳朵,是戴著助聽器的,她再次問:“是出了什麽事嗎?”


    李祉舟始終不言語,隻是看著她。


    “小七。”陳鱘買了水迴到原處沒看到人,四下找了找才看著,他走過去,目光掠過李祉舟落到蘇新七身上。


    蘇新七轉過身,正打算走過去和陳鱘說明情況,一隻手被緊緊地抓住,她詫異地迴頭,“祉舟?”


    “別走。”李祉舟開口隻說了這兩個字。


    陳鱘皺了下眉,在離他們不遠不近的地方站著。


    蘇新七手腕微痛,她看了眼陳鱘,迴過頭輕聲對李祉舟說:“祉舟,你先鬆手,我們找個地方——”


    “別去找他。”李祉舟打斷她,態度顯得執拗,他語氣略微急切,言辭哀哀道:“你別去找陳鱘,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嗎?隻有我們,隻有我們。”


    蘇新七微怔,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說這種話。


    陳鱘看著他們搭在一起的手,又聽李祉舟這麽說,神色怫然,沉聲道:“小七,過來。”


    蘇新七迴頭看他,一時兩難,沉吟片刻,她轉過頭看向李祉舟,緩聲勸道:“祉舟,你今天好像不太舒服,我先送你迴家,有什麽事我們明天再談,好嗎?”


    李祉舟垂著頭沒迴應,蘇新七以為他同意了,正想抽出手時,他忽又抓緊她,“別過去。”


    “祉舟——”


    “他殺過人,他是個殺人犯!”李祉舟忽然激動道。


    海風驟起,潮聲勇退,在絕境中,美善的靈魂露出獠牙。


    蘇新七駭了一跳,等反應過來他說的話時又是驚愕,她迴過頭,陳鱘的臉隱入夜幕中,他佇立不動,渾身散發著低氣壓。


    浮雲不動,天地萬物似是靜止,半晌後,陳鱘抬眼看著蘇新七,“你相信他的話嗎?”


    “我……”蘇新七喉間幹澀,她覺得自己此時就站在一根平衡木的支點上,無論走向誰,他們都會傾覆。


    陳鱘動了下身體,朝他們走去,蘇新七下意識把李祉舟護在身後,陳鱘看見她的舉動定住腳,眼神又是一黯,他看著她,自嘲道:“你不是選不出來,你已經做出了選擇。”


    “陳鱘,我……”


    “他說的沒錯,我就是因為被指控殺了人才離隊的。”陳鱘了無意義地笑了聲,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第50章 日食


    星垂月懸, 請神隊伍遠去後,更顯燈火闌珊,萬物寂靜。


    蘇新七帶著李祉舟就近去了燈塔那, 他們靠在欄杆上,望著海麵,良久沒有開口,好像誰也沒從剛才那場衝突中迴過神來。


    海浪聲聲, 遠海有幾艘漁船, 船上的人舉著火把, 映亮一方海麵,這也是端午祭的一個重要儀式,島上的漁民請法師在海上做法, 法事結束後, 他們會把一些祭品投入海中, 以此向海底的神明投誠, 祈求風調雨順。


    蘇新七看著在風中搖晃不定的火焰, 忽然笑了下開口說:“還記得有一年端午, 我們跟著上了船,結果壞了事。”


    李祉舟也記起了,追憶道:“那天風大, 我沒站穩,你為了拉我把火把扔了,差點把船點了,被長輩訓了一頓。”


    “迴家還被關了兩天禁閉,你怕我無聊,每天來陪我,看影碟、玩跳棋、下象棋飛行棋、擲沙包……”蘇新七一笑, “你平時都不玩這些的,是特意去找的那些東西吧?”


    李祉舟說:“小賣鋪裏有的我都買了。”


    “還有次中秋節,我們去博餅,你博到了一整套的《哈利·波特》,記得麽,我們是一起背著家長在海灘上把這套書看完的。”


    “嗯,書本我到現在還留著,上麵還有鹽漬。”


    蘇新七笑笑,“我爸還說我把你帶壞了。”


    “那段時光……我很開心。”李祉舟看著遠處的幾簇火焰,眼底微微泛著光。


    蘇新七喟然道:“我也是。”


    交談戛然而止,他們都有些悵惘,好似陷入了過往的迴憶中。


    從幼時相識至今,他們共享了太多美好的時光,這座島嶼、這片星空以及無垠的大海見證了他們的成長,承載了太多珍貴的迴憶,所有的一切恍如昨日,卻也永遠迴不去了。


    “能告訴我,你今天怎麽了嗎?”良久,蘇新七開口,輕聲輕語地詢問,她心底其實有個猜測,懷疑他是不是考試沒發揮好,所以才情緒反常,就和前段時間比賽失利時那樣,是一時的應激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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