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沒迴家?”


    李祉舟邊喘邊說:“忘了告訴你了,我明天要和爸媽一起去大陸做客。”


    “大陸?出省嗎?”


    “嗯,要去內陸,就那個叔叔……我爸的救命恩人。”


    蘇新七了然,“那你可以迴家後再發消息告訴我,還追過來,不嫌累啊。”


    李祉舟緩過了勁,直起腰,單純地一笑,“我覺得還是當麵和你說比較好,你放心,我很快就迴來了,你不用擔心物理卷子做不完。”


    蘇新七心頭一暖,揚了揚唇衝他笑,“知道了……傻瓜。”


    第4章 冬泳


    初四那天蘇父不出海,初四出事,寓意不好,在海上討生活的人都信這個,漁民靠天吃飯,稍有不慎就會葬身魚腹,所以顧忌比較多,寧可信其有。


    蘇新七不用早起去幫父母的忙,也就睡晚了些,她八點起床,吃了早飯後又迴了房,李祉舟去了大陸,她隻好自己複習。


    再過幾天高三生就要開學了,現在距離高考也沒多少時間了,她還是有些緊迫感的,雖然她在學校的成績不錯,但沙島的師資力量和學生水平與大城市還是有很大的差別,她現在隻能勉強算是雞頭。


    沙島鎮隻有一所中學,就是蘇新七就讀的沙島中學,沙島人少,學生更少,高中三個年級的學生加起來也就三百來號的人,高三三個班,兩個理科班,一個文科班,一個班也就三十幾來人。


    學校學生少,風氣也不好,中學開辦至今,考上本科的學生寥寥無幾,學校的升學率不高,每年高考結束,學生去向大致無差,一部分人去讀專科,大多數人留在島上,家裏有船的子承父業,沒船的去修船廠當學徒,去別人船上當工夫,當海女、魚販子,極少的人去大陸謀生。


    高考沒走出去,大概一輩子就隻能留在島上了。


    大海變幻莫測,島民的生活卻是一層不變,留島對蘇新七來說也沒什麽,畢竟她早已習慣這樣有些單調的生活,和祖祖輩輩一樣依海為生也未嚐不可,但李祉舟不同,他是注定要離開這座島的,她不能讓他一個人走。


    蘇新七和李祉舟都讀理科,但不在同一個班,雖然每次校考他們的排名都挨著,他第一,她第二,但到了市質檢,差距就拉開了,他是鳳頭,上學期他在省裏的物理競賽中拿了獎,省裏有好多知名的私立院校向他拋出了橄欖枝,免除學雜費還給一筆獎金想邀他入學就讀,都被他拒絕了。


    沙島中學的老師對李祉舟寄予厚望,覺得他一定可以開沙島之先河,考上國內的top院校,給學校增光。


    蘇新七很有自知之明,她的成績考個一本校還可以,但要和李祉舟進同一所大學是不現實的,於她而言,能去同一個城市就足夠了。


    今天天氣晴朗,風和日麗,沒出海的漁民就趁著空閑補網曬網,或是將漁船裏裏外外修整一番。


    蘇新七做完兩張卷子,起身下樓,出了門就看到父親在修補漁網,她過去幫忙,這活兒需要手巧有耐性,倒也難不倒她。


    “祉舟去大陸了?”蘇父問。


    蘇新七手上沒停,應道:“嗯。”


    “沒伴,無聊了?”


    “有點。”


    蘇父露齒笑了,“你們兩個,從小就愛黏在一起,也不和其他同齡人玩。”


    蘇新七把頭發隨手勾到耳後,輕描淡寫道:“玩不到一起。”


    蘇父抬眼瞧她,自己的女兒他還是比較了解的,雖然她性子比較寡淡,不熱絡,對很多事沒那麽上心,但也不是孤僻的人,小的時候她還是很喜歡和別家的小孩上山下海地玩的,隻是後來……


    蘇父在心裏低歎一口氣,隨後豪爽道:“和島上的孩子玩不到一起沒關係,等上了大學,多交幾個朋友,帶她們來沙島,老爸海鮮大餐款待。”


    蘇新七輕輕一笑,“怎麽感覺你比我還期待。”


    “那當然,想想你剛出生那會兒才丁點兒大,現在眼看就要到離開家的年紀了,長大了啊,要飛出去了。”蘇父看著蘇新七很是感慨,似乎是想到即將和女兒分別,他眼眶還有些微熱。


    蘇新七抬頭,見父親一臉不舍,心頭一暖。


    小地方的人普遍重男輕女,漁區更是,沙島上的人基本上世世代代都是漁民,在海上討生活沒那麽容易,一艘船沒有男人不行,兒子是家庭重要的勞動力,沙島上很多夫妻即使超生被罰款也要生出個兒子來,在蘇新七這一代,唯有她是獨生女,其他同齡女孩都有兄弟姊妹。


    蘇母當初生蘇新七的時候難產,母女倆都在鬼門關裏兜了一圈,蘇父心疼妻子,怕再來一迴她身體扛不住,就沒再要孩子,為這事,蘇家的長輩沒少訓他,說他不生個兒子,以後一身打漁的本事無人繼承,蘇父耳根子硬,始終沒動搖,對獨女也是疼愛有加。


    蘇新七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她的家庭雖然算不上富裕,父母也沒什麽文化,但他們把能為她做的事都做到了極致,能給的最好的東西都不求迴報地給了她。


    冬日太陽不辣,曬在人身上暖和,海風雖然涼,但沒那麽刺骨,蘇新七和父親在日頭底下一邊補網一邊談心,時間過得很快。


    修補完幾塊漁網,蘇母喊他們吃飯,午飯蒸了黃花魚,就是昨天蘇父打上來的,野生黃花魚和人工養殖的最大區別就在於魚鰓邊上的那塊魚膏,蘇新七在父母的盯視下把它吃進了肚子裏。


    飯後,蘇新七提著個小紅桶出門消食,臨走前她還從地上撿了一小塊漁網廢料和一條繩子,打算去海邊“釣螃蟹”。


    沙島西海岸有一處礁石群,因為那裏有一對相望佇立的巨大礁石,當地人就給取了個頗有噱頭的名字,叫“情人礁”,後人又給這對礁石附會了許多故事上去,流傳最廣的版本就和牛郎織女的故事差不多,天上的仙女和地上的凡人男子相愛而不能,最後雙雙化成礁石,永久守望。


    “情人礁”海岸礁石林立,嶙峋不一,那處海水深,海浪也比大浴場那的洶湧,每年台風季海水暴漲時能把大半的礁石都淹沒,因為危險,島上的人都會告誡家裏的小孩別上那玩。


    人少,僻靜,蘇新七有時會上那坐坐。


    午後日光正好,正值平潮期間,幾乎所有的礁石都裸露在空氣中,許多海鳥在頂上歇腳,海浪聲有規律地陣陣響起。


    蘇新七從一個礁石跳到另一個礁石上,她找了個合適的落腳點,蹲下身子,在岩石縫裏掏了掏,摸出兩個青口貝,她拿漁網一裹,用繩子一紮,又撿了個石頭把青口貝砸碎,做了個簡陋的小誘餌包,找了個石頭縫,把餌沉進去。


    下了餌,她把繩子的另一端往手上一繞,坐在礁石上等著。


    海邊風大,蘇新七把帽子往頭上一戴,礁石上的海鳥都好奇地打量她,大約十分鍾後,她繞繩子的手感受到了一股拉力,低頭一看,螃蟹咬餌了,她看準時機,快速一提溜,在螃蟹還沒鬆鉗之前把它裝進了桶裏。


    這個土方法抓螃蟹很快,有時候一次能有好幾隻咬餌,蘇新七一連換了好幾個地方,沒多久小紅桶就過半了,她抓螃蟹也就是飯後消遣,不圖多,興盡就好。


    消遣結束,她提起桶準備迴家,正欲原路返迴時,餘光忽瞥到海裏有人。


    驚疑之下,她不由停下腳,定睛去看,果然看到一顆人頭冒出海麵,一個浪拍出來,忽又不見了。


    溺水?


    蘇新七腦海裏率先浮出這個念頭,她不及細細思考,丟下手中的桶,毫不猶豫地脫下身上衣物,脫了鞋就撲進海水中。


    冬天海水冰涼,幸好今天太陽大,此時又是正午日頭最高的時刻,蘇新七一股勁遊到了十米開外,海上有浪,阻力大,越往前遊得越吃力,她剛剛在岸上粗粗地判斷過了,落水那人離岸至少有七八十米,這距離放大浴場那她很快就能遊過去,但“情人礁”這邊的海可不溫和。


    遊到半途,蘇新七就已感覺手腳凍得有些發麻,她一邊遊,目光同時四下搜尋,就是沒有看到人。


    沉下去了?


    蘇新七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睜著眼在海裏搜尋,這邊離岸近,海水也不深,但沒有設備她不敢潛到底。


    潛了段時間,她冒出海麵換口氣,重新紮迴海裏,近岸的海水不澄淨,雜質多,沒有護目鏡她的眼睛長時間泡在水裏很難受,她竭力睜著眼尋人,所見之處除了魚、珊瑚之類的水生物再無其它。


    就在她覺得救人希望不大,準備無功而返時,忽覺得有東西貼著她的腿遊過來,她低頭就看到一個人形樣的生物。


    蘇新七嚇一跳,差點嗆水,她踩著水浮出海麵,正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錯時,前方冒出了顆腦袋。


    那人戴著泳帽和護目鏡,看不出他的長相,隔著鏡片蘇新七都能察覺到他正在肆無忌憚地打量她。


    她微微皺眉,海水砭骨,她的唇瓣已經凍得發白,體力也快耗盡,那男的看起來比她好很多,在水裏悠遊自在,應該是來冬泳的人。


    蘇新七見他沒事,迴過身就要往岸上遊,才遊出去兩米,她的小腿倏地一抽,使不上力。


    今天下水急了,沒來得及熱身,海水又涼,泡這麽久肌肉一僵就容易抽筋。


    腿使不上勁,蹬不了水,蘇新七整個人往下一沉,雙手下意識地撲騰了兩下,嘴裏灌進了腥鹹的海水,就在她要往海裏墜的時候,忽覺肋下一緊,有人及時托住了她。


    蘇新七下意識地掙紮了下,海水嘩啦啦地濺起,冒出海麵的那刻她深吸了一口氣,下一秒就聽到一個沉冷的男聲不耐地說:“不想死就別動。”


    第5章 點煙


    蘇新七還算冷靜,知道配合,他救人的姿勢很專業,先讓她仰麵朝上,一手從她的左臂和上半身橫過,握住她的右小臂,倒蛙泳帶著她往海岸的方向遊。


    蘇新七不敢亂動,怕一個不慎兩人都沉下去,她被托著,兩人挨得近,彼此的喘息聲都能聽得十分清晰,他的氣息一點都沒亂,鳧水的動作也有條不紊,光憑這些她就能判斷出他的泳技很好。


    到了岸邊,腳能夠到底了,蘇新七被一把抱上最近的礁石,救她的人也緊隨著一躍出水。


    蘇新七仰頭看他,他摘下泳帽和護目鏡,用手往後隨意地薅了下自己的濕發,他低下頭,太陽就在他頭頂上,背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臉。


    他身上隻著一件緊身泳褲,蘇新七很快就移開了視線,那人卻不避嫌,大喇喇地蹲下身,捏過她的下巴迫她迴頭。


    蘇新七覺得被冒犯,眉頭一皺,眼神也變得不悅。


    那人蹲下後,兩人的視線持平,她這才看清了他的臉。


    孤高、狂妄。


    蘇新七的腦海裏一時間閃過這幾個詞,他不是本地人,是外來者,明明她才是這個島的土著,可在他麵前,在海邊,她卻覺得一點優勢都不占,他身上帶著很強的侵略氣息,狷狂傲慢,輕佻囂張。


    他的目光從上往下移,漸漸浮出了玩弄的意味。


    蘇新七剛才急於救人,沒顧慮那麽多,情急之下果斷地把外衣外褲都脫了,現在她身上就隻有貼身的內衣褲,在海裏的時候兩人貼著也不覺著有什麽,上了岸,近乎赤裎的狀態讓她很別扭。


    其實島上的人常年遊泳,男男女女下了海,穿得再少的都有,蘇新七長在海邊,也不是保守的人,但他毫不迴避的打量的目光,讓她尤其不快。


    她把腦袋一別,躲開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透著慍怒。


    蘇新七不滿的情緒已經很明顯了,偏偏那人還不識趣,眼神落在她胸口上,嘴角微揚,歪頭露出一個玩世不恭的痞笑。


    “海邊也不全是黑妹。”


    蘇新七鐵青著臉,低聲說了句話,有些咬牙切齒。


    她說的方言,那人聽不懂,挑了下眉,“罵我?”


    蘇新七實在不想搭理這個“砬子”(注),她彎腰捏了捏自己的小腿,肌肉還有些僵硬,但痙攣的疼痛感已經減輕了。


    在海裏遊了一圈,她渾身都被凍紅了,頭發還在滴水,海邊風又大,她忍不住打哆嗦,再這樣下去,非得失溫不可。


    蘇新七的衣服都在另一邊的礁石上,距離還不遠,礁石與礁石之間的間隙不一,估計還得淌海水,她在考慮自己單腳蹦躂過去的可能性。


    她正分神,眼前忽然一暗,有東西蓋在了腦袋上,她愣了下,扯下來一看,是條浴巾。


    蘇新七轉頭去看,那人正在扯褲頭。


    他裸著上身,手上紮著腰帶走過來,又蹲在她身邊,伸手就去摸她的腿。


    蘇新七一躲,警惕地看著他。


    “腿,幫你抻抻。”


    “不用。”蘇新七生硬地拒絕,頓了下攥緊浴巾又克製地補了句,“謝謝。”


    那人嗤笑,估計是覺得她別扭,他睨了她一眼,問:“在哪脫的?”


    他說話直白得近乎粗野,蘇新七聽著不適,此時也隻能忍著。


    她指了個方向,那人倒沒再為難她,套上上衣,踩著礁石幾個跳躍就離遠了。


    蘇新七捶了捶又捏了捏自己的小腿,嚐試站起來動了動,除了肌肉還有些酸脹外,倒是不疼了,起碼能使上力了。


    她披著浴巾,一手在胸口攥著,盯著那人離開的方向,正疑心他會不會惡作劇,轉眼就看到他抱著她的衣物和鞋子,提著個小紅桶往迴走。


    蘇新七等他走近,他把她的衣服往礁石上一扔,把小紅桶遞給她,促狹道:“還剩一隻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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