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半夜,屋裏的油燈還亮著光,她將旁邊的被子往身上一蓋又囫圇睡過去。


    夢中的場景依舊模糊, 但杜靈多少明白這些是她以前的記憶,夢境也比平常安穩許多。


    等第二日起來時,她精神難得好一些, 梳洗好出門去找陳遇槐,他們今日要去杜家看看。


    杜家不知還在不在南堯城,南堯舊臣大多都迴到了他們老家,也有人另投新主, 留下來的人甚少。


    杜府宅子早已換了主人, 杜靈和陳遇槐並沒有發現什麽,他們才出城去找杜家的祖墳。


    杜家幾代人都住在南堯舊都,如今山河不再,國破城亡,他們也離開了南堯城,隻留下帶不走的墳墓。


    杜皇後確實被葬在杜家祖墳中,杜靈將墓碑一一看過來, 隻能根據年代來找自己母親的墓,最終還是陳遇槐對她招了招手,叫她過來,告訴她找到了。


    多日之前,她還陪在陳遇槐身邊,祭拜他的母親,如今風水輪流轉,輪到了自己。


    杜靈說不清自己什麽感受,她將路上買的雪白香燭放在墓碑兩邊,用火折子點燃蠟燭,然後從竹籃裏拿出一疊紙錢,放在燭火上方點燃,放在地上開始默默燒紙錢。


    陳遇槐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動作並未打擾她,看著杜靈緩慢將買的紙錢燒完,始終未發一言。


    杜靈燒完紙錢,站在墓碑之前看著上麵的字跡,她垂下眼睫又看向墓碑上的字,她將上麵的名字記在心底,垂頭躬身三拜。


    二人要下山之時,正巧遇到一行人上山,似乎也是來祭拜死者的,杜靈隻看了他們一眼,便和陳遇槐離開。


    那一行人走到山上,瞧見杜皇後墓前有剛燒完的紙錢,不禁怔愣。


    “能記得姑母的人不多了。”其中一位青年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禁感歎一聲。


    “少爺,會不會是剛才那二人?”他身後一位仆從開口,“若是小公主……”


    青年似乎也猜測到這件事,連忙命人去追剛才下山的二人,良久他派去的人迴來報信,說是已經找不見二人身影。


    青年聞言一歎,“也罷,她與我杜家緣薄。”


    杜靈和陳遇槐不會和凡人一樣緩慢走迴京城,沒人的時候二人用了法術,很快就到了城門口。


    南堯城今日與昨日並無分別,陳遇槐和杜靈不會在這裏停留太久,頂多留一兩日就打算去往別處。


    此間事了,杜靈用符篆給蘭蓉蓉傳信,一時半刻還未收到對方的迴信,便打算四處看看,並不著急。


    他們將離開南堯城時,杜家一行人剛迴來,仿佛命中注定,總要錯過。


    杜靈此刻並不知曉,哪怕她知道也不會生出什麽情緒,她與杜家的人並無感情,聽進耳裏,也隻是聽聽就算。


    離開南堯城杜靈就收到蘭蓉蓉的迴信,得知她不在東燕境內,她和陳遇槐過去不知要多久,路上偶爾斬妖除魔,倒也不覺得枯燥。


    隻是南堯多雨,雖說如今南堯四分五裂,但該下的雨卻一點也沒見少。


    沒行幾天,杜靈和陳遇槐便被困在一處破廟之中,隻能看著外麵的大雨無奈。


    陳遇槐在破廟中撿了一些柴火,點了個篝火,火光照亮周邊的一切,能夠看見破廟的環境。


    雨夜的天色比平日還要暗,杜靈坐在陳遇槐身邊,隻覺得火光之外黑黝黝一片。


    這間廟宇不知是哪位神仙的廟,上麵的石像麵目猙獰,偶爾還有一點金色從石頭裏透出來,可以猜出上麵的鍍金不知被多少人摳下,如今隻剩下青黑色的石像矗立在那裏。


    篝火驅散了周邊的冷意,杜靈眼睛往陳遇槐那邊瞄了一下,往他身邊湊了湊挨著他,她隱約覺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快,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停下來。


    陳遇槐以為杜靈是害怕,畢竟多數時候她都是睡馬車,沒有這裏這般寬敞,車廂裏還有照明用的海明珠,可以一眼就看盡馬車裏的布置,不似這裏昏暗。


    “晚上你在旁邊睡,我看著。”陳遇槐開口道。


    杜靈此刻確實有些害怕,她輕輕點了點頭,坐在篝火旁邊烤火,身上的寒意也驅散了許多。


    等這場雨季過去,天氣會逐漸炎熱起來,夜裏也不像春季那般冷,杜靈身上的春衣也要換下來。


    躺下的時候杜靈有些睡不著,地上鋪了一層幹淨的幹草,杜靈躺在上麵並不覺得不能睡,隻是眼睛望著陳遇槐被火映紅的側臉,許久沒有移開目光。


    陳遇槐察覺到她目光,轉過頭看過來,見她忽然閉上眼,忍不住笑,“睡不著?”


    杜靈眼皮動了動,隨即自暴自棄爬起來,她又坐到陳遇槐身邊,“小師兄在這一直守著,隻有我睡覺,有些過意不去。”


    “平時你可沒有這個自覺。”陳遇槐一隻手托著下巴看他,火焰照亮他眼中的墨色。


    杜靈抿唇,她望著眼前的篝火,各種情緒明明滅滅在她眼中閃爍,腳尖踢了一下近在咫尺的木棍,聽見火燒著木頭發出的聲響,讓她心情也十分不平靜。


    她不太明白,隻是認為陳遇槐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無論是相貌還是脾性,日日夜夜麵對這樣一個人,杜靈明白自己遲早也會喜歡上他。


    杜靈能夠感覺到,陳遇槐對於她的縱容,是一種在她不明白也看不見的程度上,若是他知曉自己會喜歡上他,還會這麽與自己親近嗎?


    浮黎山修為比她好的師姐比比皆是,更不提還有大宗門,他們路上並非沒有遇到過其他宗門的弟子,隻是陳遇槐無意和他人結伴,所以這一路一直都是他們兩人。


    杜靈其實想一直這麽下去,但也知道這樣是不可能的。


    陳遇槐是陳遇槐,不是她一個人的小師兄。


    陳遇槐沉靜坐在旁邊,目光一直在杜靈身上,見她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也沒有問她在想什麽,估摸她還沒從南堯城走出來,便不曾打擾。


    他沒再看杜靈,也沒有勸她去休息,等她覺得困了,自然就去睡了。


    半晌過去,杜靈坐在原地開始打瞌睡,陳遇槐發覺她整個身體往前傾,仿佛要栽入火中,連忙伸手攔住她,才沒讓她被火燎到。


    杜靈微微睜開眼,朦朧間瞧見陳遇槐的臉,鼻尖都是熟悉的氣息,又閉上眼往他身上靠,抓著他的衣袖沒鬆手。


    陳遇槐坐在原地發愣,隨即才明白杜靈是真的睡熟了,便將她抱起放在她剛才躺下的地方,他小心將自己袖子從她手裏抽開,卻見杜靈手劃過袖口握住他的手。


    陳遇槐看著她睡夢中的動作有些無奈,杜靈這樣讓他想起她小時候,陳遇槐看著她緊握自己的手,他知道杜靈現在不是小孩子,她也從未對他防備過。


    他終究還是沒忍心將手從她手裏抽出來,隻是反握住比他小許多的手,杜靈的手指結比他要圓潤一些,沒有十分明顯的骨節,比他更為纖細。


    是一隻女人的手。


    陳遇槐忽然閉上眼,片刻後睜開眼小心掰開她的手指,起身坐迴自己的位置。


    明亮的篝火映照著他的身體,陳遇槐將手指在自己麵前張開,他能夠感覺到杜靈在長大,如今的她不是過去的小女孩,這些肌膚之親應該少些才好。


    一旁的杜靈隻覺得夜裏睡得十分安穩,她似乎又迴到浮黎山,夢裏陳遇槐為了照顧她,往往等她睡著才離開。


    陳遇槐知道她怕黑,始終在她屋裏點著一盞明亮的燈,又怕燈光太亮不好入睡,會將燭燈移遠一些。


    哪怕杜靈睜開眼陳遇槐不在身邊,她瞧見屋內還亮著的燈火,都會覺得安心。


    杜靈從睡夢中睜開眼時,外麵天還灰蒙蒙的,隻有一點晨曦,最為明亮的還是燒了一夜的篝火。


    她徹底清醒坐起身,陳遇槐不在身邊,杜靈整理好發髻衣裳,才打算出門去尋。


    屋外還下著霧蒙蒙的小雨,她剛拿出傘準備撐傘出去,就看見陳遇槐從外麵迴來,身上並未被雨沾濕,顯然是用了靈力驅散了身邊的雨霧。


    霧雨濡濕著破廟外的一切,暈染院外林間的各種綠色,陳遇槐身處其中,一襲黑衣襯得膚色極白,格外顯眼。


    杜靈站在破廟簷下看著他走過來,看著他連同屋外一切被雨霧暈染,從模糊到清晰。她看著陳遇槐抬眼朝這邊看過來,一雙桃花眼帶著溫和笑意,待人到麵前時帶起一陣微冷的風,杜靈聞見這是雨後草葉的味道。


    杜靈開口詢問:“你去哪了?”


    陳遇槐垂頭將自己衣袖上沾到的草葉拿下來,才轉眼看她,“喂馬去了。”


    隨後他又道:“天再亮一點估計就晴了,這一帶沒什麽住家,明晚恐怕還要宿在野外。”


    杜靈見狀不再詢問,她將手裏的油紙傘收起,隨後抬眼看了一眼漸漸亮起的天空,覺得這場雨季差不多快要結束了。


    連同她與陳遇槐下山後的一切都將成為記憶,緩慢地往後推移。


    她對此並無多少感慨,仿佛了然於心。


    第28章 二十八把劍   夜下山村


    陳遇槐說的沒錯, 天大亮之時,雨也漸漸停了,隻剩一點霧氣。


    這一帶多是深山密林, 暫時還未看見有人家, 好在二人行到傍晚, 終於瞧見炊煙,前麵不遠就是一處鄉村。


    他們是在太陽將落之時進入村莊,和杜靈之前遇見的村莊不太一樣, 這裏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味道。


    陳遇槐站在村口,看著上麵石碑寫著常山村三個字,隨後轉頭望向半空聚集的陰沉氣息,微微凝眉。


    “這裏有點不太對勁。”杜靈站在村口, 看著漫天的黃紙銅錢,還有好些落在地上被潮泥浸濕,顯然不是剛撒的。


    “死氣太多。”陳遇槐收迴目光道, 他帶著杜靈繼續往村裏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家住。


    杜靈敲了許久的門,才有一戶人家開門,看見杜靈和陳遇槐兩個年輕人, 猶豫半晌還是讓他們進來住一晚。


    這戶人家是一對中年夫妻, 望之可親,卻膝下無子。


    夫妻二人也是看杜靈和陳遇槐年紀輕,想到自己孩子若是還在,也差不多這麽大,他們多少起了惻隱之心,才讓杜靈兩人住進來。


    杜靈先進屋,陳遇槐跟著主人家從院門進, 讓兩匹馬進去,給他們喂了儲存好的馬草,才從院裏進屋。


    此時杜靈在和主人家妻子說話,她長得乖巧,看著單純,大娘對她沒什麽戒心。


    杜靈過問才知道他們這一村姓常,她丈夫叫常立,她沒什麽正式名字,就讓杜靈叫她七嬸。


    說話時她給兩人分別倒了熱水,杜靈和陳遇槐道謝接過,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陳遇槐微低著頭喝著水,杜靈捧著茶碗,望著七嬸問:“七嬸,我和兄長進村的時候瞧見外麵全是紙錢,是誰家辦喪事啊?”


    常立瞧著不太愛說話,坐在院子裏看著外麵的天色,臉色發沉。


    七嬸怕杜靈他們不理解情況,於是叮囑:“到了晚上你們可別出門,村子裏有不幹淨的東西。”


    “不幹淨的東西?”杜靈有些驚訝。


    陳遇槐此時也抬眼看過來,七嬸望著二人的目光,歎了口氣道:“那些東西一到晚上就出現,一開始是牲畜被咬,後麵就開始咬人,村子裏為此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前幾日村長還集資請了位天師過來,也不知道今晚會出什麽事。”


    “這樣啊。”杜靈應了一聲,垂下眼睫思索片刻,隨後看向陳遇槐。


    陳遇槐目光和她對上,杜靈抿唇帶了一點笑意,“兄長覺得呢?”


    聞言陳遇槐轉頭看向七嬸,他問:“你們請的天師,是哪一路的天師?”


    “這個嬸子也不知曉,隻是看他年紀不小還有幾個徒弟,估計是個有本事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解決。”七嬸見陳遇槐和杜靈都喝完熱水,問他們要不要吃點東西,杜靈搖頭拒絕了,說他們有帶吃的,就不麻煩她了。


    見狀七嬸也不再提,給他們安排了住處,現在天色已晚,讓兩人千萬別出門。


    杜靈點頭應下,她有點畏黑,而山村裏蠟燭是不禁燒的,她也沒好意思浪費別人家的東西,睡覺的時候就吹熄蠟燭。


    睡了一會杜靈還是不適應,她起身打開門見外麵的天色都黑了,偷偷鑽進陳遇槐的屋子。


    “小師兄。”杜靈拿出一枚海明珠,見陳遇槐躺在床上,覺得安心許多。


    她幾步湊過去找了一張墊子鋪在地上,將海明珠放在陳遇槐身邊,她躺在地上。


    陳遇槐本就沒睡著,隻是閉著眼先看她要做什麽,見杜靈不先叫醒自己,陳遇槐轉過頭往旁邊一看,瞧見她躺在地上後整個人都沉默了。


    杜靈覺察到他的目光,睜開眼就著海明珠的光看他,“我一個人害怕嘛!你不趕我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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