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不論多麽美,總是要迴去的。但這偷來的暑假也實在是夠美好了,足夠我迴味個三四十年。

    迴國的第三天是新學期開學,我早早迴到校園,收拾宿舍,我很幸運,依然和韋姍同屋,免得再去適應別人。站在窗前看校園裏的一草一木,似乎沒變,似乎變了,誰也說不清楚。

    我離開宿舍樓,去學院找教授,拿到了課表和新學期計劃,主要任務還是上課,課程比起本科時代少了很多,但單獨的研究和論文卻不見少。錢教授評價我,“氣色不錯。”我笑著道:“是啊,出去度了個假。”慢悠悠從教授辦公室出來,意料中的盤問就開始了,母親打電話給我,約我見麵。這就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歎了口氣說好。

    她的司機開車來學校門口接我,司機大叔直接送我到某頂級商場門口。顯然不論多麽頂級的店對名人都是頂禮膜拜的,我母親在商場門口接到我,跟走進她的片場一樣走了進去。她顯然是熟客,經理直接把當季所有的衣服擺出來,讓我挑選。我漫不經心地看了看,注意到我母親身後不遠有個黑色西裝高大魁梧的男人,眼神異常警覺。我對他一笑算是招唿,又看了母親一眼。

    “保鏢?”她略微一點頭。

    我母親現在身份真是大不一樣了,出門還要帶保鏢。在林家這樣的頂級富豪家生活也真不容易,但轉念又想起林晉修,還好還好,沒看到他身邊有保鏢。

    “現在才帶人,”母親簡明扼要地說,“一個多月前,阿修遇到了一起事故,你應該知道。”

    “嗯,”我心情沉重,“學長他……沒事吧?”

    “已經痊愈出院了。”

    林晉陽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以為是普通的交通事故,怎麽現在聽母親的語氣如此不對?

    “到底是怎麽迴事?”母親掃我一眼,“車子上裝了炸彈。”

    這句話像一枚重磅炸彈炸得我神誌不清,我忽地打了個冷戰,大驚失色,“啊?怎麽會有這種事?車禍?炸彈?”

    “他運氣夠好,”母親說,“炸彈爆炸前臨時有事下了車,但被爆炸產生的氣浪衝擊受了傷,司機沒能救迴來。”

    “啊……”這急轉直下的情節讓我目瞪口呆,“是什麽人做的?”

    “犯人已經被抓到,”母親難得多說了幾句話,“大致是生意上的糾紛,對方不甘心破產,就用這種辦法報複。”

    “真是商場如戰場。”真可怕

    ,沒了命,錢再多又有什麽用?隻辛苦我母親,不過求仁得仁,也沒什麽可遺憾的。

    聽到這樣爆炸性的消息,我情緒複雜得難於言表,哪還有心情選衣服?連說不要買衣服了我們還是走吧,母親卻罔顧我的意願,領著我在店裏轉了好幾圈,從內衣到配飾都買個夠,大有把我的衣櫥統統更新一次的架勢,又讓司機拎著十幾個袋子拿到車子裏,然後又要帶我去樓上的會所喝下午茶。

    坐下去沒多久,咖啡上了桌,母親用小勺子攪了攪咖啡,這才徐徐開了口。“在瑞士還待得愉快?”

    我點頭,“相當愉快。”

    “都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我不信她不知道我和顧持鈞這個暑假的動向,但和盤托出,“先在顧持鈞家裏住了一周。然後去了阿爾卑斯山,顧持鈞在山上有棟小木屋,我們在那裏住了一個夏天……”

    她銳利的看我一眼,“他家人你都見過了?”

    想起在顧家發生的事情,我忍不住微笑,“是啊,都見了。顧家人統統學富五車,不論是伯母還是他的兄嫂二姐。一家學者,但卻一點都不呆板,為人很好,有趣,他媽媽是位非常有名的科幻作家,寫的小說很有趣。”

    母親表情莫測,看不出什麽心思,淡淡說:“是嗎?”

    “您不知道?”我有些詫異。他們認識十多年,這些事情恐怕是早清楚了。

    “聽說過一點,沒見過。”我想,那說明也不是太熟。

    她答了這句後,手輕輕敲著桌麵,似乎在平息心情,“你說你和顧持鈞是朋友關係時,我給了你信任。”

    我很感慨,我當時跟她表態絕不會跟顧持鈞有超過朋友以上的關係時,當真發自內心,半點都沒想到會和顧持鈞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說真的,我根本控製不了和他的關係,一切都是他在主導,我隻是沒有抵抗力,陷下去了,太高估了自己。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麽。”

    “這也不怪你,”母親搖頭,用冷靜的表情為我開脫,“顧持鈞這個人,隻要他有心,收服十個你都不在話下。”

    “所以……您是覺得我們差距太大,他欺騙我感情,於是對我始亂終棄?”我幹脆直說,“別的不說,媽媽,就算看在您的麵子上,他也不會做這種事吧?”

    “我沒這麽想,”母親否認,“但我認為,你們不合適。他比你大了足足十歲,他現在可以陪你,等年紀大了後

    怎麽辦?你和阿修更襯一點,年齡接近,認識很多年,彼此非常熟悉。”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嘲諷根本沒藏,“也是,林氏的二公子當然是更好的選擇,不論是家世還是財產。”

    “你怎麽會想到這頭?”母親眼神一凜,微皺眉頭不悅道,“我梁婉汀的女兒,何須仰人鼻息?我的都是你的。”

    這迴答當真出乎我的意料。隨後一想,我有點恍然大悟。母親的身家多少我不知道,但我想,再如何豐厚對林氏來說都是九牛一毛,她嫁了林伯父後,當然不需要自己再花費什麽,而她似乎也沒什麽更親近的家人,大抵也隻能把錢留給我了,她不知道的是,我並不想要。

    母親沉默半晌,又再次開口,“許真,我勸你,是因為你是阿修的唯一,但不是顧持鈞的唯一。我這雙眼睛,沒有看錯過。”

    我想,到底我不在國內這一個暑假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佩服林晉修,不知道他在我母親麵前表演了什麽精彩的戲碼,能讓她產生這種“深刻”的感想。我是林晉修的唯一?這簡直太可笑了。

    這世界上有一種人最可惡,明明什麽都不知道還要裝作很了解的樣子,從來沒有涉足過我的生活,卻在我麵前大放撅詞?我發覺自己的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可卻更加麵無表情。

    看我不做聲,母親又拿起放在咖啡杯旁的手袋,離座而起。“阿修前幾天出院,於情於理,你都應該去探望他。”

    我想我母親說得有道理,於是一小時後我再次來到了林家大宅。

    車子在大門口停下後,我先鑽出來,迴頭環顧四下,一個夏天不見,院子裏的香草依然盛開如故,那淡淡的香氣讓我產生了一絲迷糊,到底是花香還是母親身上的淡淡香氣,卻也分辨不清了。

    母親已經儼然是這大宅的女主人了,包括管家在內的傭人、園丁、司機對她統統畢恭畢敬,稱唿都是“夫人”,並不帶姓。管家說林晉修剛剛結束了在書房裏的視頻會議,我在他的帶領下去了二樓的書房。

    偌大一間屋子,鋪著羊毛地毯,厚實綿軟,踩上去無聲無息。推門而入時,林晉修一件白襯衫站在窗前,右手有一下沒一下擺弄著窗台上一個亮晶晶的小東西,左手夾著一支白色煙卷,煙灰無聲地積了很長。“學長。”

    林晉修側過半邊身子迴頭看我一眼,積了老長的煙灰終於輕飄飄掉在地毯上。

    “我聽說了你的事情,”我說,“你身體好點了嗎?”

    他氣色遠不如以往,我認識他這麽多年,從來隻見他意氣風發驕傲自豪的樣子,蒼白虛弱的樣子真是平生僅見。隻有眼神還明亮得很,可見一兩個月前的“車禍”對他影響很大。

    “你……現在可以抽煙嗎?”我輕聲問。

    林晉修朝書桌走了幾步,伸長手臂,把煙頭滅在煙灰缸裏。我看到書桌上那遝十厘米的厚厚文件。

    “你不盼望我早死?”

    “你知道我的……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

    他抽了抽嘴角笑了一下,隻是沒有聲音,大抵是覺得和我的口頭之爭也無趣得很。我和他之間從來也沒有深仇大恨,雖然有恨他恨得渾身疼的時候,但也不希望他早死。

    他手支在桌上,袖口輕輕掃著漆黑的桌麵,眸子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我,“許真,這麽多年,你最想要的,是不是我的道歉?”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手輕微地一抖。

    他垂下眼睫,“如果我道歉……你會不會迴到我身邊?”

    我從來不知道林晉修的詞典裏還有“道歉”兩個字。我也知道,他今天對我這個態度,也是他能想出來的最大的讓步了……我伸手蓋住眼睛低低苦笑,在過去的這個暑假裏,對每個人來說都不容易。

    “你現在迴來,之前的事情我不跟你計較。”

    我不語,根本想不到怎麽迴答。注意到他手心那亮晶晶的東西,居然是我多年前送給他的那塊四葉草的琥珀。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他還留著它。

    “這塊琥珀……”我輕輕說,“我當年……送給你的。”

    “我沒有失憶。”

    “學長,你知不知道這塊琥珀的價值?”

    “獨一無二。”林晉修淡淡開口。他沒有從經濟角度上分析這塊琥珀價值若幹,隻迴答說“獨一無二”。

    我呆呆看著他,心情一陣淒惶。“是的,全世界都不可能再有第二塊裏麵藏著四葉草的琥珀了,”我垂下眼睫,吸了口氣,“不論是商業價值和研究價值都很高。它是我十四歲那年,在涉山上親手發掘出來的,我送給了你。”

    林晉修瞥我一眼,“怎麽,想要迴去?”

    “不,送出去的禮物就沒有拿迴來的說法,隨便你砸了也好扔了也好……但是,這份禮物是結束,從來不是開始,”我一字一句竭力讓自己把話說得更清晰,“學長,我們已經不可能了,或者說……從

    來也不可能。”

    他麵無表情坐入椅中,一隻手輕點著扶手,一隻手支起了頭看著我,一副不可侵犯的君主模樣,仿佛剛剛的話隻是另一個人說出來的。他雙眼微眯,表情陰鬱,“許真,忤逆我,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默然,“我很早之前就知道這個事實了。”

    “你以為我還會像讀書的時候,僅僅是逗你玩?”

    “我沒有這麽想過……”我輕輕搖頭。

    他磨牙,“你以為你媽會給你撐腰?”

    我皺著眉頭看他一眼,不理解他為何這麽說。

    寄希望於一個拋棄我二十幾年不知道哪門子的母親來給我撐腰?別搞笑了,騙三歲小孩都沒人信。我不想再跟他閑扯下去,疲憊搖頭,“就這樣吧,你沒事就好。我告辭了。”

    我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側了側頭,瞥到他逆著光的臉,表情隱在陰影裏,林家主宅大,書房對麵有樓梯,我才走了沒幾步就有大力從後襲來,那是一雙有力的手扣住了我的左肩。

    我蹙眉,來還不及唿痛,就被扔到了樓道間的牆壁上,頭撞到牆,頭昏眼花,迷茫中看到林晉修憤怒的臉,胸口被他用橫著的手臂壓在牆上,腦子裏有一串串的星星飛過,疼得我眼淚都要出來了。

    林晉修雙眼冒著明顯可見的火,“你還知道疼?”

    我不是機器人,自然會感覺疼痛和侮辱。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但失態到了這個地步,也是罕見。看得出來,他的控製欲在這場車禍後沒有減少,反而大幅度增加。

    我克製怒氣,“請放開我!”

    他暴怒,高高揚起了手,眼看著就要一耳光打下來,“我疼的時候你在哪裏?瞞著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我抬起腿就踢了他一腳,他抓住我手臂的力道一輕,簡直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甩開他抓住我的手,跌跌撞撞就往樓道跑下去。

    大抵是跑得太急,腳下一個踉蹌,覺得天昏地暗,頭重腳輕,囫圇滾了下去。我大腦清楚,但根本沒辦法控製不平衡的身體,前額、後腦勺、臉頰、手臂、胸口、大腿輪流和樓梯重重接觸,交替受力,下滾的趨勢就像刹車失靈的汽車一樣,怎麽都控製不住。

    其實滾下台階隻是一瞬的事。渾身都疼,幸好意識清醒,我尚有心思想到還好台階上也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否則這麽一坡滾下去可了不得。

    林晉修站在樓梯上,看表情似

    乎有點驚呆住,大抵是被我如此誇張地滾下樓嚇了一大跳。眼角餘光瞄到管家從二樓廳中經過,忽然定定站住朝我看過來,明顯呈石化狀。

    其實我也覺得很丟臉,這一滾下來,大概足以讓人們笑上好些年。我想笑又覺得意識模糊,疑心自己跌成了腦震蕩,大腦卻在嗡嗡作響,就像有千百個小人拿著鑼鼓在我耳邊敲擊,身上好像被鞭子抽過,鈍疼。

    林晉修這時才慢慢下了樓梯,在我身邊半蹲下來,居高臨下看我,慢慢抬起手,原以為他是要對我動手,可他隻把手輕輕放在我的額頭上,撥開了我額前的碎發,冷冷“哼”了一聲。

    “蠢不可及。”他又跟走過來的管家說,“叫李醫生。”

    周管家應了一聲就離開了。他不再做聲,伸手要扶我起來。說來也怪,前一秒我還覺得身上疼得好像要裂開,連口氣都提不起,下一秒不知從哪裏偷來了力氣,幹脆在地毯上又滾了一圈,躲開他的手,迅速手撐著地毯坐起來,還能頗冷靜地跟管家的背影說:“不用叫醫生來,沒什麽大事。”

    可憐我又不是此間的主人,管家完全不理我,轉到了側廳,也許是打電話去了。

    林晉修的手還停在空中,靜靜地,和他正在起火的眼神絕對不配。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萬幸,下一秒母親出現在大廳門口,臉色鐵青朝我走來,“怎麽了?”

    我身上疼,但還要強撐站起來,擺出沒事人的樣子無比淡定地開口:“沒,沒事,從樓梯上滾下來了而已。”

    “你以為自己還是小孩子?這一坡滾下來怎麽會沒事?”母親訓斥我幾句,口氣和林晉修如出一轍。她又和林晉修交換了一個我完全看不懂的眼神。

    我有些意外,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們這對繼母繼子的關係變得如此之好,襯托得我反而成了外人,不,其實我一直都是外人,這個自覺性我從來都有。

    林晉修負手而立,“我叫醫生了。”

    我心裏發謊,伸手撫上額頭,踉踉蹌蹌走了幾步,“我去醫院檢查吧。”其實我平生最討厭去醫院,但現在也顧不得了,實在不想單獨和林晉修在一個屋瞻下,寧可選擇醫院。

    “也好,”林晉修淡聲道了句,“一起去。”

    結果我們三個人,再加上司機和保鏢一起去了艾瑟醫院。

    車子裏的氣氛非常詭異,我身上疼於是不想開口,母親則接了個電話,林晉修靠在後座

    ,頭微仰著,一隻擱在膝上的手緊揍成拳,一隻手搭在太陽穴一側,輕輕揉捏,撩開了額前的碎發,我這才看到林晉修額頭上的那道五六厘米長的淺色疤痕,我記得他以前是沒有這道傷疤的,那必然是那場爆炸事故導致的。疤痕從他的額頭蔓延到鬢角,隻差一點就會割到眼角,可想而知當時的情況多麽兇險。林晉修是個控製欲極強的人,這也表現在他對自己的外貌修飾上。這道疤留在他的臉上,簡直就是他的恥辱。

    “看夠了?”林晉修冷冷問我一聲,眼神像把磨得極為鋒利的刀。“同情我?”

    我輕輕搖頭。不論從哪個角度說,林晉修絕不是個讓人同情的人。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林晉修做事的手段也足夠絕,雖然我不清楚他的手段。但他必然把對方逼到了絕路,寧可魚死網破也要用暴力手段滅掉他。隻是他運氣夠好或者命不該絕,僥幸逃過一劫。

    明明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但我猶豫許久,還是輕聲開口,“學長,你以後做事,給人留點餘地吧。”

    他不做聲,微微眯起雙眼,看著我,但就是不開口。

    我一時啞然,微微別開了視線,卻看到他喉結微微顫抖著,頸上居然起了一層薄汗,潔白筆挺的襯衣領口被濡濕了一點,變成了更深的顏色。車內的空調開得足,溫度適宜,不論如何都不會讓人流汗,不論是冷汗還是熱汗。這實在不像我以前接觸的那個林晉修。

    我沒忍住,終於叫了他一聲,手試探性地搭上他的手背,不但冰冷,居然還在輕微顫抖著。他瞥一眼我,沒有把手抽迴去,任我握著他的手一直到了醫院。

    我對自己的身體情況大致有數,以前和爸爸在野外考察,摸爬滾打是常有的事情,再說林家的羊毛地毯那麽厚,我不會有大事。但母親實在不放心,怕我摔出毛病,非要我做一係列煩瑣的身體檢查,這一係列檢查做完都到了落日時分。

    照完ct出來,我看到林晉修站在走廊盡頭,雙手插在衣兜裏,保鏢站在不遠處。或許因為日暮,走廊十分安靜。左看右看瞧不到母親,我在林晉修身邊站住,微微抬起頭看著他。

    “學長,謝謝你陪我來醫院,”我輕聲說,“你現在很怕坐車嗎?”

    那麽嚴重的事故,有心理陰影也是常理。本以為林晉修被我戳到痛處會反唇相譏或者不痛決,但他隻言簡意賅地道了一句,“我會克服。”

    這話符合他的個性,驕傲,一點點的自戀和絕對的自信。對他來說,世界上什

    麽困難都不是困難。看到山就翻過去,看到了河流就塔橋,哪怕是他自己遇到了過不去的坎,咬牙撐過去,心中的恐懼,用毅力來克服。現在不習慣,就逼得自己習慣,僅此而已。

    我看著自己的手,說:“學長,你知道的,我從來不以為有人能給我撐腰。以前還有我爸爸,但他走了。至於我媽媽……我想都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你有什麽不滿就請衝著我來,別遷怒……我身邊的人。”

    以前也不是沒跟他針鋒相對過,但那時還是學生,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要折騰我,扛著就走了。但現在我不是一個人,林晉修真發了火,影響的不止我一個人。

    林晉修聽完隻是麵無表情,“你憑什麽和我談條件?”

    苦笑,他說得對,我是沒條件。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都沒有說話,就像晨霧中的兩軍對陣,看不清對方的所在,判斷不出對方前進的步伐,看不到對方手中的長劍是否已經撥出,這種情況委實太過危險,我隻能屏住唿吸,靜靜跟他對視。

    林晉修負手背過身去,看著醫院大廈外的遼闊花園和更遠處的夕陽,淡聲開口,“如果是兩年前,我會把碰過你的男人的手指頭一根根切下來;如果是一年前,我會讓他身敗名裂,讓他在國內無任何立足之地;如果在兩個月的車禍之前,我會打斷你的腿,用鏈子套在你脖子上,把你一輩子都囚禁在我身邊。但現在,我隻等你自己迴心轉意。”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裏安靜了好一會兒,又忽然狂跳起來,激動得要衝破身體這個牢籠。“我知道了……”

    精神壓力太大,那天晚上我怎麽都睡不著,躺在黑暗的床上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隻想著,新學期第一天就發生這麽多事情,可謂流年不利。林晉修最後那番話一遍遍在我耳邊複讀,無休無止,我伸手蓋住了眼皮,隻莫名其妙覺得鼻酸。

    顧持鈞的唿吸低沉平穩,我轉頭看了看他睡著的側臉,星月輝光漏進臥室,成了一幅靜態的黑白油畫,連時間也凍結了。我伸手,手指停在他臉頰上方,隔著毫厘虛空滑過他的臉,眉骨、顴骨、下巴。俊眉修目,嘴唇線條完美,沉默時有凜然的犀利,微笑時帶著沁人心脾的柔情,他那麽英俊,但卻沒有那種咄咄逼人的攻擊性。我當時成為他的粉絲,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這樣一張臉吧。

    收迴手,想翻個身,牽動了身上的淤青,我不由得扯長了唿吸輕輕“啊”了一聲。原以為聲音很輕,顧持鈞還是醒了。他板過我的肩,溫熱的唿吸

    擦過我的臉頰,低低問我,“身上又疼了?”

    我搖頭,“不是。”他扶著我的頭翻了個身,讓我趴在床上,又開了床頭燈,翻身去拿櫃子上的藥。

    今天迴到家已經很晚了,顧持鈞沒說什麽,隻是趕我去洗澡,睡覺的時候他發現我身上大塊淤青,我解釋說我從林家樓梯上滾下來的時候,他又心疼又兇很地瞪我,嚇得我趕緊解釋是我母親帶我去的,他才歎了口氣。他總是以為我和林晉修會發生點什麽事,於是我若幹次跟他強調,我和林晉修之間絕對清清白白,純淨水都沒有這麽清白的。

    現在他好像還是板著臉,姑且不論心情如何,他為我塗抹藥的時候,下手倒是很輕。“到底是怎麽摔下的?”

    “我說了啊,不小心踩漏了。”

    顧持鈞手下一重,我“啊”了一聲,“是真的。”

    “林晉修推你下來的?”

    我一愣,“啊,當然不是。他怎麽會做這種事?”

    顧持鈞麵無表情,“這麽維護他?”

    “不是的……”我想起下午林晉修在樓梯口抓住我衝我揚起手臂時的痛楚表情,心裏微微一顫,輕輕迴答他,“真的是我自己沒看路摔下來了。林晉修還不至於在自己家上演兇殺案。”

    顧持鈞平靜地問:“噢,他怎麽樣了?”

    “還好,恢複得不錯,但額頭上留了一道疤。”

    “所以你放心了?”

    這話有點酸,我下巴擱在枕頭上,輕聲說:“既然迴來了,低頭不見抬頭見,躲不開的。何況我媽即將跟他父親結婚,總要說清楚的。”

    顧持鈞停在我背上的手滑到我的下巴上,扳了九十度讓我看到他,床頭燈光落在他臉上,五宮半明半暗,很本就無法分辨他的情緒,現在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我輕輕吻了吻他貼在我臉頰上的手,“林晉修答應我,他什麽都不會做的,也不會幹涉我們的事情。你放心吧。”顧持鈞眼裏的眸光一寒,整間臥室宛如數九寒冬。

    我不知道他想到哪裏去了,但確實是相當不好的信號。

    果然他淡聲反問我,“你們就聊了這事?”

    “差不多,”我說,“我總覺得,出了車禍後他性格大致有些改變,大概是想通很多事情,不像以前那麽愛控製人了……經曆過生死的人大都想通很多事情,他也不例外。”

    顧持鈞俯身看著我半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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