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這是第二次走進陽春館。他掃視大廳,卻未發現第一次來時招待他的那個小二哥。他好像叫……枸杞來著。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他走進二樓的包廂,自然而然坐下。南陽春拎起茶壺,笑道:“真沒想到,過去發誓見了麵也要假裝不認識的人,今天居然會一起坐在這裏喝茶……”


    魔尊注視著茶水注入茶碗,沉聲道:“不必,來之前已經喝過了。”


    南陽春倒茶的手停滯在空中。還是這麽不給麵子啊。他擱下茶壺,坐在他對麵:“是嗎。你找我何事?”


    “也沒有什麽嚴重的事。我隻是來提醒你快走。今晚之後,揚州城就會變為一片血海。”


    南陽春走到窗前,望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血海……麽。他摸摸脖子後麵,先是觀武的眼下留情,這次又是特來相告提醒。難道他,真的想放過他。


    “要走的話,我會和黎辰一起走。”


    魔尊在心底冷笑。到了生死關頭,終於想起要關心自己的兒子麽?他一直都是個不負責任的老爹,把親生兒子拋在鄉下十幾年不聞不問。後來黎辰跟隨六公子闖蕩江湖,直到數日前黎辰受傷,他也隻去看過他一次而已。


    “這卻由不得你。我並不關心你的死活,隻是替黎辰來提醒你一句。不管怎樣,他都希望你平安無事。”魔尊起身,“告辭。”


    “不送。”


    南陽春背著身子,沒有再看魔尊一眼。他,還是老樣子。明明下不了狠心,卻要裝作一臉決絕。不過,他剛才說的那些……


    黎辰希望他平安無事?南陽春苦笑,半截子埋到土裏的人,平不平安有什麽要緊。他會留下來,不過是相信黎辰一定能守衛揚州城的平安罷了。


    “咚咚咚。”忽然有人敲包廂的門,很是急促。


    “誰?”


    “老東家,天、天都亮好一會兒了,枸杞哥還昏死著,跟城裏那些無故昏倒的百姓一樣……我們、我們是不是該請個大夫來?”


    “不必。你們幾個不必慌張,我自有分寸。”


    “是……可是,城裏有好多百姓都開始往外逃,巡撫大人已經下令,五日內揚州城門隻許進不許出,這……”


    都已經混亂到這個份上了麽。若非六公子昨夜在招魂遊戲中的努力,致使昨日大部分昏死的人都蘇醒了過來,老百姓隻怕會鬧得更厲害。


    南陽春抬起手,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


    魔尊策劃這場遊戲,並不是閑得無聊打發時間,更不是單純得為難六公子而已。他想看看這些人為了保全大義,究竟可以對自己殘忍到何種程度。


    為了拯救離魂,話梅不得不暴露偃師利用生魂塑造機關人的陰暗秘密,黎辰不得不激發潛藏體內的戰鬥記憶,而南陽春——在今晚來臨之時,他會不會重啟封印了半生的魔功,給這場荒誕的殺人遊戲畫上句號,也給自己的殘生,寫下結局呢?


    南陽春還不確定。在他心神動蕩之際,又一個聲音敲著他的門,比剛才的聲音,更為急躁。


    “開門,是我。”


    那人搶在他之前氣急敗壞得說道。他更不等南陽春迴話,一腳將門踹開便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一天到晚一副流氓的樣子啊。我南陽春怎麽會生出這種兒子……他想道。


    “倉庫鑰匙呢?”南黎辰翹著腿往凳子上一坐,雙臂向後往桌子上一搭,要死不活的討債相。


    “你要進倉庫?幹什麽?”


    “要幹什麽你別管,總之……你別管就對了!”黎辰不講理時總是這麽理直氣壯。


    “誒……如果找什麽東西的話,還是我來吧。那裏麵太亂,你就算進去也找不到的。”


    “老匹夫!”


    “如果是那麵鏡子的話。”南陽春不再理會黎辰,開門出屋,“不準拿。”


    “憑什麽!那是娘的遺物,我為什麽不能拿!”黎辰氣得拍案而起,若不是那間倉庫隻有老匹夫能開,他真想馬上拔劍剁了他,“而且,隻有那件東西能解決眼下的危機……”


    若是烙在揚州百姓脖子上的白骨幡印記能被除去就好了。宣情之前隻說明了晚上遊戲進行時的規則,至於白天遊戲暫停時六公子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她一個字都沒說。所以,抓住這個規則的漏洞,趁白天時想辦法把白骨幡印記除去,減少離魂之人的數量,也就減輕了晚上辨別惡鬼與普通魂魄的負擔。這就是玫瑰梅在天亮之時,想出來的計策。


    “那麵鏡子,是娘臨終之前親手交給我的。她告訴我,那麵仙人雜寶鏡可以誅殺世間一切妖邪,如果用它的話一定可以——”


    “啪。”


    巴掌聲清脆地在黎辰耳邊響過。他慢慢感到臉上火辣辣的,自以為身經百戰,便是身體被劍刺穿的疼痛也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可是挨了老匹夫這一下子,居然感覺到疼了。


    “你是傻瓜麽。如果用那麵鏡子去照射,不光是那個印記,連宿主本身都會消失的。”南陽春嚴厲的目光對上南黎辰倔強的眼神。黎辰討厭他用看小孩子的方式看他,但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不爽啊……之前就把母親的遺物隨便放在倉庫裏不算,每次不管黎辰提什麽要求,他都隻會板著臉教訓人而已。每次,不管黎辰有開心的事也好緊急的事也好,他都永遠隻是氣氛和情緒的汙染者,除了打擊別人什麽都不會做!


    就連上次,去探望受傷的黎辰的時候,從頭到尾冷冰冰,連一個擔心的表情都不肯施舍……切,誰要他的關心,誰要他的施舍!


    真是個從頭到尾都讓人不爽的老爹!


    “好吧,那能讓我把娘的遺物從你的廢物堆裏拿出來麽?”黎辰下了半天的決心讓自己的語氣客氣一點,再客氣一點。


    “不行。”南陽春卻是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老匹夫!你給我站住,我還有話要問你!我問你,像仙人雜寶鏡這種上仙級別才配擁有的寶物,為什麽會是娘的東西……你又為什麽對它的用法這般清楚?你和娘到底——”


    南陽春頭也不迴得走掉。比起充耳不聞,把別人晾在一邊這點,黎辰永遠做不到像他老爹這麽自然。比起逼問他這些陳年往事,仙人雜寶鏡既然不能用,黎辰就必須想別的法子。武陵春等人已經迴去療傷,他現在定要去看看冷冰那家夥怎麽樣了。


    ***


    閑雲客棧。黎辰進門,仰頭一看,冷冰還好好得“貼”在門上,終於舒了口氣。


    “嗯哼。”南黎辰在門口站定,隻見小福小祿小壽三個小二正在店裏忙活,又是掃地又是擦桌子。有什麽可打掃的,明明一個客人都沒有。


    “小福,小祿,小壽!”黎辰開始點名。


    “到!”三個人聽了黎辰口令,紛紛扔了掃帚撂下抹布,齊刷刷筆挺得站到黎辰麵前。


    “這兩天,可有好好照顧我媳婦?”黎辰徑直往樓上走,任由三個人左擁右簇。


    “啊是是是,隻要是黎辰哥的吩咐,我們三個再所不辭!誰不知道,您南大爺是我們這條街的老大嘛~~”


    切,又在那裏耍酷,有什麽可神氣的,不就是個地痞嗎?冷冰察覺到黎辰走到身邊,沒好氣得“哼”了一聲。


    “你還好麽?”黎辰往欄杆上一坐,屏退鬧哄哄的三個小二,垂著頭坐在欄杆上,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被掛在門上能有什麽好啊!你丟下我跑了,宣情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我一個人在這兒……哼。”


    “哦,忘了你怕鬼。”


    這都能忘!是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吧!冷冰恨得牙癢癢,真是個沒心沒肺的混蛋!今早春哥發來靈紮,告知冷冰眾人的情況,至於結界之事,魚仙江城子最晚也能在今晚趕到,叫冷冰再忍耐一天,切莫心急。怎麽能不心急,她怎麽能看著同伴們都在拚命,而自己卻被卡在結界裏什麽也做不了?更可氣的是南黎辰,沒一點緊張感,都什麽時候了說話還不疼不癢的!


    對了……冷冰隻顧著生氣,差點忘了說正事。她嚴肅道:“南黎辰,你給我認真點。我說,昨天魔尊來過這裏。”


    “魔尊?”南黎辰登時來了精神,急問,“你見過他了?他有沒有對你怎麽樣?”


    “人家堂堂魔尊大人能對我這隻趴在牆上的壁虎怎麽樣啊。我倒是覺得……”


    冷冰不知該怎麽表達。若是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說夏大哥像魔尊那個大魔頭,會不會有辱大哥正道領袖的形象?還有,他們兩個到底像不像?外表都是那麽冷酷,實力強得一塌糊塗,但內心又好像都是很溫柔的人。


    “你到底想說什麽?”看著冷冰自己發起了呆,黎辰忍不住追問。


    “我……沒…”


    “慢著,冷冰!”黎辰忽然撲上來,攥住了冷冰的手臂,“你說昨晚見過魔尊,他什麽時候走的?今天早上,他看到你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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