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得到,發出這般聲音的頂多是青美人的婢女,絕對不是她本人。


    “各位,今日我家主人青玉案姑娘特開綴錦樓門,表演織錦之技藝,來者不論貧富美醜,男女老少,隻要是有緣之人,都可欣賞到主人羨煞天神的絕技。”


    果然是個小丫頭。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不驚訝才要奇怪了。什麽叫有緣之人,什麽又叫“羨煞天神”?口氣可真不小!


    “各位稍安勿躁。主人將擲十五根絲線於場中,能抓到這根線的人便是有緣之人。其餘未得絲線者,請到廳內隨意拿一件織物。恕綴錦樓不再招待。”


    這大美人倒是挺大方。還挺孤傲。


    不管是小丫頭還是高高在上的青姑娘,都對全場不滿聲置若罔聞。


    無論如何,現在冷冰心裏隻想著絲線——畢竟隻有十五個人可以留在場中,就是使完吃奶的勁兒也一定要把線抓住!


    聽著人群一陣騷動,估計是絲線投下來了。冷冰修仙可不是白修的,“啪啪”兩掌,打倒了夾著自己那兩人,接著縱身一跳——


    頭發,長頭發被那個該死的給纏住了!冷冰忍住劇痛,雙手齊用捏了個“馭物”訣,果然有一根粉色的絲線飄飄搖搖落到了她手裏。


    哈哈,終於搶到了,還正好是喜歡的顏色!


    再看旁邊那些人,跳的跳踩的踩,推推擠擠好不熱鬧,愣是連一根絲線都搶不著。


    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麽凡人都想修仙了。別說是位列仙班了,就算是會點小術法,都能這麽容易把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爽啊。


    還是先把頭發扯迴來吧。冷冰一手抓住絲線不鬆,稍微理了理毛躁的頭發。


    鬧了將近一盞茶的功夫,十五根絲線都找到了有緣人,場中忿忿聲偷樂聲也漸漸平息。


    冷冰有點為青玉案擔心。沒拿到絲線必須離場的人是有緣人的三倍。雖說他們可以隨便拿一件珍貴織物,但萬一有人不甘掀動其餘人鬧事,這該如何收拾?


    “如此,請沒有拿到絲線的客人隨我到內廳。”


    那婢女說罷,冷冰隻覺腳下輕飄飄的——浮,浮起來了!是被這跟絲線拉上去的?


    不是,感覺腳下好像踩著東西……


    難道是騰雲之術?冷冰腳下踩了踩,這感覺不像雲氣,她又不好意思蹲下來摸。


    十五人一直上升。直到升到綴錦樓的樓頂才停下來。


    原來是這樣。升到這麽高,下麵那些人就算不甘也隻能束手無策了。


    冷冰也能清清楚楚看到這十五個有緣人都是誰。她沒什麽耐心觀察,隻有兩個男子格外吸引她的注意:


    一衣玄黑,一衣墨綠。兩人都戴著鬥笠。格外沉默。


    修仙之人。這十五人中果然有同行。冷冰冷笑,衝他們兩人點點頭。


    那兩人沒任何反應。但冷冰知道,他們一定注意到了。


    “主人。”還是剛才那個婢女的聲音,不過近多了。


    眾人循聲看去。那婢女也是騰空著走過來,樣貌雖不算絕色,但也算是個秀色。


    咦?她走路的聲音,像是踩著……


    原來如此。有緣人憑空升起似乎真是騰雲之術的效果,但現下他們卻是踩在一大塊極薄的鮫綃之上。能織出這種堅韌輕薄的綃,真的是人力所為麽?


    婢女經過眾人,對著空氣行了個福禮:“主人,其餘客人已經散去,是否可以開始?”


    沒有迴話。那婢女又是一福,翠袖一揚,又是層層鮫綃如花朵般綻放在眾人身後——原來是請大家落座。


    這……就要開始了?


    眾人圍成一個大圓圈,正襟危坐。那黑衣綠衣兩男子正好就坐在冷冰對麵。


    看到他們兩個,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們不是雨巷之人,看裝扮也非其餘道派的弟子。


    一副低調深沉的樣子,突然出現在這裏看織錦表演,能不奇怪嗎……


    該不會是什麽壞人吧……


    “醉留客者,樂府之舊名;九張機者,才子之新調。憑戛玉之清歌,寫擲梭之春怨。章章寄恨,句句言情。恭對華筵,敢陳口號。”


    章章寄恨?句句……言情?


    莫非大美人真是嫁得不滿意,才會……


    “咻”。纏繞在客人手上的絲線紛紛收去。鮫綃中央,明光華媚,重綃漫舞。


    九重雪色鮫綃為幕,漸次拉開。亂花飛似雪,伊人歌著:


    “一指梭心一縷絲,連連織就九張機。從來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風久不歸。”


    這個聲音,靈秀而冷傲,想必正是……


    青玉案的聲音!


    九重綃與繁花一同落盡。


    蓮光染就青綺羅,燕舞織作春風衣。


    玉珥明璫寒桂魄,皓腕雪肌醉芳詞。


    那十五根絲線卻不在她手中。美人寧靜如雪樹獨立芳庭,不見針線,更不見梭子與織機。


    美人玉手輕揚,便有七根絲線如漣漪般自指間綻開,如七弦之琴。妙指未彈,先聞麗詞:


    “一張機,采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


    冰絲為弦,亂花吟哦,疏影繚亂暗香飛。琴曲如夢,一段夢幻般的錦綃卻自七弦琴下織出——


    綃如仙樂,樂如蝶衣。綃色如深院嬌花,綃質如吹彈新荔;綃舞香風卷秀茵,綃靜蝶落鶯聲細;若以綃比美人,美人尚贏三分巧;若以美人比綃,綃卻稍輸一點媚。


    無怪乎可稱羨煞天神,天下第一。癡魂醉倒君莫問,橫也絲來豎也絲。


    然而這才剛剛開始。


    “兩張機,行人立馬意遲遲。深心未忍輕分付,迴頭一笑,花間歸去,隻恐被花知。”


    弦收,綃落,花不舞——樂聲繞梁,彌久不散。


    美人手中多了一根繡花針。繡針漫舞,便自美人指間腕下飛出五隻繽紛彩蝶。


    五隻蝴蝶隨風而飛,托起美人剛剛織好的一段綃。五蝶圍著鮫綃上下飛舞,正如針線穿梭一般,繡出了錦繡圖案——


    繡線婉柔撩芳蕊,雲錦獨豔誰聞淚。


    繁花落寞錦上織。蜂圍蝶陣,美人起舞。


    花蔓抖擻星月隨,嫣然一笑亂心神。綃隨人舞,花色自織。隻恐花難留春住,奈何星月落無痕。


    如此,淒美。


    世間竟有奇女子,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十五人都是看得如癡如醉。隻有一人,看她的眼神頗為不同——有那麽一瞬間,兩人的目光甚至交匯了。


    正是那身穿黑衣的修仙之人。


    “三張機,吳蠶已老燕雛飛。東風宴罷長洲苑,輕綃催趁,館娃宮女,要換舞時衣。”


    要換舞時衣。


    采蓮舊事,長箏短歌,隻怕都已成為過去。


    美人珠眉輕蹙。隻可惜今天她要做的嫁衣,卻不能為心愛之人穿上。


    海棠紅色嫁衣飄落,穿到美人身上。


    嫁衣還未完成,鮫綃舞台卻換了一種完全不同的氣氛。這般曖昧但危險的殺氣,很快將冷冰從美夢中驚醒——


    那個黑衣人和綠衣人更早得戒備了。他們恢複了冷漠的眼神,幾乎將氣息完全隱藏。


    有個白衣男人踏著淩空鮫綃走了過來。紙羽飛動,花影稀,驚弦斷。


    怎麽是——他?


    紙飛鳶?


    “還沒有做完嫁衣麽,我未來的娘子?”紙飛鳶笑著逼近青玉案。


    青玉案隻是後退。她露出厭惡的眼神,要多厭惡有多厭惡。


    紙飛鳶?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他?


    是什麽腆著肥肚皮胡子拉碴年紀一大把的臭男人也就算了……可是紙飛鳶……


    這簡直是天大的諷刺!紙飛鳶這種娘們似的男人怎麽可能會娶老婆呢?還娶這麽一個天仙?


    絕對不是真的……死變態一定另有所圖,一定是!


    “你說過,會給我一天的時間縫製嫁衣,繡被。”青玉案說道。


    那隱忍下去的話是,至於我以什麽方式繡,是一個人在房間裏悶頭繡還是當眾表演,你管不著。


    她這樣的告別表演,甚至用十五根絲線那樣高難度的選拔觀眾,難道說……


    她其實是在向大家求助,脫離這死變態的魔爪?


    “那是自然。”紙飛鳶打了個響指,對場中人道,“我娘子累了,今天的表演到此結束。各位若沒其他事的話,就請迴吧。”


    不能走!冷冰在心裏暗喊著。


    可看到青玉案要嫁的人是紙飛鳶,來人都已經嚇了一大跳,這才剛迴過神來。他們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一步。


    有修為又怎麽樣,跟外麵那群人一樣,有膽子看美女,沒膽子保護美女,切!


    其實也不能怪這些人貪生怕死。若是被紙飛鳶殺了,估計連全屍都沒有。


    要怪隻能怪冷冰這貨太有正義感,上次差點被人殺了,這次照樣逞英雄。


    冷冰按兵不動。她發現和她一樣沒動的,隻有那黑衣綠衣的兩人。


    嘿嘿,沒想到吧紙飛鳶,除了我這個半吊子可還剩下兩個高手呢。我看你怎麽辦。


    冷冰洋洋得意。紙飛鳶看了冷冰一眼,又看了那兩人一眼。


    隻是第二眼的時間更長。


    “你們兩個——”紙飛鳶轉身,直接向那兩個人走去。


    直接無視掉冷冰。


    “參見主上。”


    那綠衣的人卻向紙飛鳶一抱拳:“硯部涵素組頭領參見紙主大人。”


    啊?怎麽……是一夥的?


    那個黑衣的人呢,該不會也是……


    “這一位,乃是天朝俠義榜排名第五的俠客,胡山青。”


    天朝俠義榜。不管他是胡山青還是胡山藥,這五個字亮了。


    俠義榜是天朝在各大城鎮中設立,由百姓自由張貼委托任務的榜單。不管是賞金劍士江湖遊俠還是雨巷仙士,隻要接了榜單完成委托,就可以得到委托說明上約定的報酬。


    而天朝刑部專門機構負責每月統計接榜俠客完成委托的成績,排出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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