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呃……嗚……”


    意識漸漸從混沌之中迴歸,斷臂處的鈍痛不斷地刺激著神經,就好似用千百根鋼針做成的刷子在不斷地剮蹭著傷口一樣,又好像無數隻小蟲在貪婪地啃噬著皮肉……謝央不禁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但好歹血是止住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繃帶結結實實地纏裹了好幾層,以至於整個上半身都變成了一塊僵直的木頭,就連彎腰都無法做到。


    “醒了?”


    有些沙啞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但是又似乎遠在天邊,謝央隻覺得腦袋裏麵亂成了一鍋粥,記憶的片段支離破碎。


    火……濃煙……黑衣的刺客……嚴陣以待的禁衛軍……還有朝著自己的斬落而下的、明晃晃的利刃……


    謝央隻覺得頭好痛。


    “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麽?”謝央的額角頂在地上,有些吃力地挪動身體,將視線轉向了一旁——


    那是一個魁梧的身影,一身做工精細的金漆山文甲下襯墊著華麗的錦緞軍袍,再配上一口嵌著鎏金龍紋的儀刀,這是隻有金吾衛才能配備的兵器,他們是禁軍中的禁軍,炎陽城中最精銳的部隊。


    “看到沒,”他指著向窗外,那是皇城的西北角,元帥府……也就是謝府的所在地,此刻,數十道濃煙衝天而起,宛若一根根長槍,直刺蒼穹。


    “乾元六年冬,大元帥謝懿密謀造反敗露,主家、旁支及仆傭上下共計一千四百七十七口人,被滿門誅殺。”


    噩夢一般的片段逐漸連接在了一起,謝央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痛苦的慘叫聲不斷地在他的耳邊迴蕩,濃重的血腥味充斥著他的鼻腔……


    “家主……父、父親他還好嗎?”謝央的嘴唇微微蠕動,在平日裏,他很少使用這個稱唿,在和他人談及自己父親的時候,用的也多半是家主這個代稱。


    這倒不是因為疏遠,而是出於尊敬和仰慕——在謝央的眼裏,謝懿一個觸不可及的傳奇,他就好像是廣闊的天穹,庇佑著每一個像他這樣的姓謝的族人,他是大夏的元帥,也是謝家當之無愧的一家之主。


    “…死了。”


    謝央愣住了……哪怕是在發現謝府被禁衛軍包圍的時候,他也沒想過父親會出事……那可是大夏帝國的大元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隻要父親還活著,謝家就絕不會滅亡。


    但現在,眼前的這個人卻告訴他,天穹崩塌了。


    “為什麽?”謝央的左手緊握成拳,渾然不覺指甲已經深深地陷進了肉裏,血水沿著指縫滴落到了地上。


    “為什麽?”金吾衛冷笑了一聲,“謀逆者,誅九族,這是帝國的鐵律。”


    他轉過身來,雙目直視謝央,那股久經沙場之人所特有的殺伐之氣壓的謝央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的刀鞘縫隙裏麵結著凝固的血,不用問也知道,那是謝家人的血。


    “那我呢?為什麽我還活著?”


    “走吧,離開炎陽,忘掉你的身份,忘掉你的名字,不要再迴來。”這一次,對方沒有迴答謝央的問題。


    “從北門走,守門的禁衛軍不會阻攔你,但是明天就不一定了。”


    謝央好像聽到他歎了口氣,又似乎隻是幻覺。


    壓力驟然消失,趴在地上的少年隻覺得一股難以抗拒的無力感湧了上來,隨後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記住,永遠不要迴來!”


    那人離開了,他隻給謝央留下了一匹瘦弱的老馬和一輛殘破的馬車,以及幾個冷硬的饅頭。


    廢棄的老驛館地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稻草,謝央以左臂為支撐,艱難地爬了起來,站直了身。


    大雪已經停了,寬闊的皇城驛道上覆蓋著一層泥水和髒雪的混合物,還有零星幾點血跡。


    離開炎陽……他要去哪裏?他又能夠去哪裏?


    九州之大,謝央卻是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一瘸一拐地走出驛館的側門,他抬頭向城東望去——那裏是皇宮,大夏皇帝居所,屋頂上的琉璃瓦反射著五彩的光芒,飛簷處銅底錯金的五爪龍雕栩栩如生,和另一頭的元帥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謝央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腰間——父親曾經在他六歲的時候送給他一把精致的短刀,這種短刀在北方的蠻族很常見,它既是用來切肉的餐具,也是戰場上用來割斷敵人咽喉的利器。它有著六寸半長、吹毛斷發的刀刃,血槽從刀尖下方一直延伸到刀柄處,對於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這實在是一件危險的玩具。


    謝央一直記得父親把短刀給自己時說的話。


    那是他記憶裏父親和自己說過的為數不多的幾句話之一。


    “男兒當尚武,金戈鐵馬,征伐天下——這才是我謝懿的兒子!”


    但這次,他卻隻摸到了一個空空如也的刀鞘。


    他沒有了刀,甚至失去了握刀的手,空空如也的袖筒打了一個結,飄蕩在寒風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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