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李成周, 竟在謝正卿麵前卑微的自稱‘我’而不是‘本王’。


    “可憐……”謝正卿搖搖頭,“聽說府上添的是位小世子?”


    就見李成周雙眼中的一點兒精光頓時潰散了去, 他垂下頭,悶聲應道:“嗯。”


    謝正卿是真的可憐他,若是他早一日想通這些, 又何需走到這步?隻是如今說什麽都遲了,火他已命人放了, 王府的人也都死絕了……


    為了大業,這些不算什麽,哪個朝代的更迭不是踩著白骨皚皚?重要的是大齊江山正式落入他的手中後, 他定要做位千古明君!


    “王爺在此受苦了。”貓哭耗子的悲憫著,謝正卿上前一步,攙著李成周的胳膊將他扶起, “既然王爺已然想通,那便陪我唱一出好戲吧!”


    說罷,謝正卿望著李成周邪佞一笑,眸中滿布陰詭皎光。


    ***


    乾清宮大殿,朱譽晏兀自坐在龍椅上,神情憔悴,他腦中迴想著這半年間的變故。


    肖皇後被軟禁了。


    汪萼家破人亡,最終自己也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京郊。


    禁衛軍統領周祺叛變了。他的心腹之臣,竟然臨陣倒戈!非但未幫慶懷王拿下謝正卿,還反過來幫謝正卿滅了慶懷王的私軍!


    慶懷王府慘遭滅門,王爺本人亦是求生無望。


    朱譽晏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的那雕刻真龍的金漆扶手,時至今日,也隻有這張龍椅與他相伴。


    “嗬嗬嗬嗬,”朱譽晏的笑中滿是滄桑,既而自諷一句:“朕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卻不料他這聲音才堪堪落下,立馬便有個由遠及近的聲音接住了他的話:“皇上說笑了!這有父有母有妻有子的,如何稱得上孤家寡人?”


    朱譽晏聞聲臉上駭然了下,順著那聲音尋去,果然是謝正卿。他這時來他這兒做何?而且方才那句話真是大逆不道!


    “謝首輔,先帝仙遊已久,你說這話……”朱譽晏沒將後半句說下去,但那怒容已可充分表達出內心的不滿。


    謝正卿聽了也不惱,麵色依舊如沐春風般,好似遇到了極大的喜事兒!甚至久違的向朱譽晏拱了拱手:“皇上,臣是來恭喜皇上的!”


    “喜從何來?”朱譽晏細眯著一雙眼看向謝正卿,總覺得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果不其然,謝正卿嗤笑出聲,舉止竟有些失態:“皇上若是突然發現自己竟父母雙全,會不會覺得這是一件大喜事?”


    聞之,朱譽晏臉色一冷,謝正卿今日這是瘋了麽?過去雖也會給他難堪,但絕不會開這樣沒水準的玩笑。“首輔可是醉了?”


    謝正卿搖搖頭,篤定道:“臣滴酒未沾,自然沒醉。不願意醒來的是皇上您。”


    “首輔大人到底想說什麽?!”話已至此,朱譽晏相信謝正卿定是又布了什麽局給他,不免心下生出些彷徨。


    而謝正卿也不欲再賣關子,微微向後轉過頭去,喚道:“王爺,本首輔已迫不及待的想要看這個感人場麵了。”


    話音剛落,就見慶懷王李成周緩步自風廊處走了出來。謝正卿已特地命人為他沐浴更衣,梳了發髻,如今幹幹淨淨的來了。


    “皇叔?”朱譽晏納悶的看著李成周,心道這可是頭一迴見人進詔獄走了一圈兒,還能這般體麵的站在這裏。朱譽晏原以為謝正卿會將他好一通折磨。


    謝正卿伸出食指來略顯不滿的晃了晃,腦袋也跟著往前探:“皇上,該改口了~”


    朱譽晏眉頭緊蹙,如何也想不明白謝正卿想要走哪步棋。這時,李成周撩起前襟欲向皇上行禮,卻被謝正卿伸出胳膊阻了下來。


    “父跪子,可是會折壽的!”謝正卿邊神色肅穆的說著,邊將李成周已半蹲下的身子扶起。


    聞言,朱譽晏怔住!既而怒目嗔謝正卿一眼,憤而吼道:“首輔說的這是何話!”


    “皇上息怒!”雖是敬語,可謝正卿吼的聲量卻遠遠蓋過了朱譽晏先前那句,顯然是有意震懾。


    “皇上,謝首輔方才說的是實話!”李成周終是開口。先前的行禮僅是出於君臣間的禮儀,可他直起身子後,他與朱譽晏便是仇家。


    朱譽晏又是一怔,他無比驚奇的看向李成周,如今竟連皇叔也要背叛他了麽?朱譽晏嘴唇微抖,溫言慰問道:“皇叔這兩日可是受了不少苦?母後始終掛念著。”


    這句提點,顯然是朱譽晏想牽起李成周心中的一絲舊情,讓他再開口時三思而後行。


    可李成周越聽這話心中越氣,皇上暗中利用了他這麽久,如今還要明著利用了麽?也好,皇上揪住這點不放,他便讓這點成為皇上的死穴!


    “皇上可知太後為何格外掛念臣?”


    朱譽晏嘴角強擠出的笑意僵住,皇叔這是打算來個魚死網破了?這種上不得台麵兒的話,他難不成要擺到明處說?


    “皇上若是不知,臣便稟報與皇上聽。”李成周見朱譽晏是沒話接了,便不疾不徐的緩緩道來。


    “二十六年前的一次秋獮,當時尚是皇子的先帝與臣,同時喜歡上了安成翁主。後來父皇將安成翁主指給了皇兄為王妃。臣本欲就此死心,可偏偏造化弄人!皇兄在外玉亂時,王府遭遇暴·民圍擊,王妃扮成下人逃了出來,一路逃至臣的府上。”


    說到這兒,李成周低了低頭,深感汗顏:“而那夜正是端午,臣飲了頗多的雄黃酒,故而犯下了孽事……”


    “你胡說!”聽到這兒,朱譽晏終是忍不住打斷,憤然的瞪著李成周。


    可李成周也是有備而來,這些過往□□自不會說謊,故而也是底氣十足:“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問太後身邊的李嬤嬤!李嬤嬤是太後出閣時的陪嫁丫頭,自然一切都再清楚不過。”


    朱譽晏緊緊闔上眼,悲痛至極!他知道李成周所說的皆為事實,這些事他早已從這些年所截斷的書信中得知。隻是他一直將這些陳年舊事當成加諸於自己身上的政治籌碼,卻不料今日成了他人攻向自己的利刃!


    見皇上這副樣子,李成周絲毫未有心軟,隻心中暗暗爽快!身為臣子他做不出弑君之事,可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仇人逍遙法外。


    他繼續言道:“後來皇兄迴京,臣也唯有忍痛將王妃送迴王府。可迴去不久後,便傳出王妃有了身孕……”


    “夠了!夠了!”朱譽晏連連暴躁至極的怒吼,轉身背對著謝正卿與慶懷王!


    鎮定了良久,他才徐徐轉迴身來,一步步逼近至李成周身邊,壓抑而狠厲的說道:“便是一切當真如皇叔所言,你也無法就此斷定那個孩子是你的!”


    “嗬嗬,那個孩子究竟有幾成機率是慶懷王的,恐怕這事兒隻有問先帝與太後了。”謝正卿語帶輕蔑,與二人苦大仇深的畫風截然不同。


    “朕這便去問問母後!”說著,朱譽晏就抬腳往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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