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花好月圓,樂樂陶陶,實在不宜被這些汙穢髒了眼睛。


    緊接著身後又傳來兩聲哀嚎,他充耳不聞,隻覺得如那些秋蟬一樣聒噪,擾了這安謐的夜色。


    第十八章


    月色清姝,暮靄沉沉。


    先是望了一眼天邊那均薄似絹的雲絮,謝正卿便踩著杌凳上了馬車。


    這時錦衣衛指揮僉事季長生,正騎著一匹棗紅溜光的馬兒,自西邊往尚書府大門這處急急趕來。看到馬車後方的岑彥剛剛上了馬,長生便猛夾兩下馬腹迎了過去。


    利落的翻身下馬,一個單膝點地,雙手高高拱過頭頂:“稟指揮使,屬下已親手將聖旨送過去了。”


    岑彥聞聽後隻輕“嗯”了一聲,既而拽了下馬韁繩往前挪了兩步,到馬車窗牖旁朝著裏麵小聲稟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兒業已辦妥了。”


    未幾,輿廂內側傳來一聲輕敲木頭的動靜。此乃謝正卿手搭在輿椅扶手上,指間輕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這便算是一種迴應。


    岑彥畢恭畢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夾了下馬腹移至馭位前,衝著馬夫命道:“迴宮!”


    馬夫領命將鞭子用力一甩!伴著幾聲高亢渾厚的長嘶,四匹碧驄駒拉著一輛絳綢裝裹,滿嵌碧璽的紫檀馬車,沿著官道轆轆駛離。


    尚書府大門外是百官頷首恭立相送。


    指揮使岑彥與指揮僉事季長生二人馭馬在駕前開路,馬車兩側及車身後則有數十錦衣衛騎著高頭青馬相隨。


    聲勢赫赫的一行車隊,在這靜寂夜裏行駛在戊京的官道上,顯得格外浩蕩。


    ***


    這廂蘇妁付完銀子下了馬車。好在張尚書府較之上迴的趙侍郎府要近些,故而這迴下車時還未過子時。


    這大約是她最後的底線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過夜。挨一頓打她尚受得,隻是想到接下來又要禁足數日,便覺一陣意攘心慌。


    剩下的兩冊書一日不偷迴,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為了蘇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腦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遲。


    隻是想到如今動靜越鬧越大,蘇妁也是深感頭疼。今晚在尚書府見了那麽多大官兒,也不知裏麵是否有國子監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莊恆。若是有他們在,之後再去府上偷書時會否被認出來?


    罷了,就算有又怎樣,他們隻顧著席間的觥籌交錯,虛與委蛇,又哪兒會留意到一個端菜的小丫鬟。


    就這樣站在蘇府門外遐想躊躇了半天,蘇妁才意識到她磨蹭來磨蹭去隻是因著自己不敢叩門。


    但是越不敢叩門便將時辰拖的越晚!興許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這兒,蘇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銅環,緊咬著下嘴唇,一狠心!


    “鐺鐺鐺……”


    放下手後,她便將雙拳緊攥,似個如臨大敵隨時準備慷慨就義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聲,朱漆大門從裏麵打開了條縫兒。出乎意料的是,來開門的竟是桐氏。


    “娘……”蘇妁顫顫巍巍的喚了聲,隨即心中又生出絲絲暗喜。既然來開門的是娘,說不準這迴能幫她偷偷瞞下。


    臉上才剛剛掛喜,隨著那大門徹底打開,蘇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兒……人徹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還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連還在繈褓裏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來!


    天呐,上迴蘇家人到這般全時,還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聖旨時。


    頓時一股子強烈的不安襲上心頭!蘇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蘇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這迴是要……”公開處刑女兒麽?


    難道是覺得上迴的教訓不夠大,這次要當著全家老小的麵兒打她?這還沒挨一戒尺呢,便有兩行清淚不爭氣的自蘇妁臉頰滑落。


    落到嘴邊兒澀澀的……


    蘇家這處宅院乃是蘇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蘇明堂外,還有兩子共居,也就是蘇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蘇妁的祖父走後三兄弟便將院子添牆修葺一番,隔出六處小套院兒,每房各分得兩處。


    起初倒還住得寬暢,但隨著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輩再娶妻生子後,便越發的擠巴。蘇明堂這房還好,畢竟就一個閨女,兩輩人各居一院兒誰也擠不著誰。可蘇妁的大伯二伯那兒就困難了。


    大伯家有兩子一女,女兒嫁出去了,兩個兒子卻在府裏成家生子,三輩兒八口人擠在兩個小套院兒裏。二伯家就更困難了,所生三個皆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擠在那兩處小院子裏。


    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過,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來分院兒。桐氏的性子平素裏較二位潑辣嫂子軟些,但在關乎女兒利益的事上倒也頗有主見,直接給否了。自那之後三房間就鮮少走動,雖同居一個大門內,卻也是不走個對臉兒絕不會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為了讓她記住教訓,將其它兩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來。蘇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迴爹爹打她時說的那句:再有下迴就不認她這個女兒。


    難道,這是要讓家中眾人見證,與她脫離父女關係?想到這兒,蘇妁不禁打了個寒顫,心忖著爹爹不會這麽狠心吧。


    “妁兒,快先進來!”見女兒愣在門外,桐氏便伸手拽過她的胳膊。


    蘇妁嚇的直往後縮,撅起屁股使著拗勁兒就是不肯邁過蘇府的大門檻。口中還哭嚷嚷道:“妁兒知錯了……妁兒改了……求爹娘饒恕最後一迴,以後再也不敢了……”


    “傻丫頭說什麽呢?快先進來,家裏有大事!”桐氏使勁兒一拽,蘇妁還是沒能拗得過她娘。


    隨著蘇妁一個踉蹌跌進門來,桐氏立馬錯過身兒去將大門緊緊關死,並上了閂。


    蘇妁絕望的抬起一雙水霧彌漫的眸子,此刻人已進院兒了離得家人近了許多,她才驀地注意到大家臉上的神態……竟有些說不出的好?


    仔細環顧了一圈兒,大伯二伯和爹還算較為克製的,幾個不經事兒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攏嘴。


    “這是……這是出什麽事了?”蘇妁恍然意識到大家這麽開心的聚在大門口,為的並不是公開‘處刑’她。


    桐氏過來攥住女兒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撫,便也不賣什麽關子:“妁兒,剛剛宮裏來傳聖旨了。”


    “聖旨?”蘇妁那兩隻眼瞪得跟銅鈴似的,直勾勾的凝著她娘,心中彷徨不已!上輩子蘇家總共接過一道聖旨,便是奪命的那道。若非是她爹犯下滅門的大罪,想來一個七品官員這輩子也無緣得見聖旨長啥樣。


    可是滅門的那道聖旨明明是在兩年後才下的,今晚怎會有聖旨傳來?難不成是她自作聰明的偷盜起了反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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