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灑落在海邊臨時的篝火營地。營地外圍的柵欄,是最容易拆卸與安裝的草繩長杆。營地內部的帳篷,也是山靼樣式、收放輕便的獸皮小帳。整個營地的樣貌,都充滿了東北亞遊牧部族的遷徙特征,與阿伊努部族的定居小屋很是不同。


    “嗷!嗷!…”


    作為遊牧部族的標配,經過訓練的獵犬,尤其是聰明強壯的薩摩耶,以及擅長狩獵的西伯利亞萊卡犬,才是營地警戒的主力。眼下的營地裏,多了不少陌生的氣味,巡邏的獵狗,也不時會有幾聲嚎叫。就在這悠遠飄忽的狗聲中,王國的幾位話事人,就都坐在營地中心的帳篷裏,神情嚴肅的,聚在篝火前議事。


    “塔米草,派去北餘寒濱部,讓兩艘遮洋船前來支援的信使,大概什麽時候能到?”


    “祖隊長,三名騎兵快馬奔行,應該連夜就能奔到八十裏外的寒濱部。但從寒濱部走海路到這裏,會要沿著海岸繞個半圈,估計得有兩百裏。也就是說,兩艘遮洋船,哪怕接到消息立刻啟程,再快也要在一兩天後,才能抵達這裏!…”


    “一兩天後?這時間,有些長啊!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祖瓦羅皺著眉頭,看了眼一臉凝重的小老弟洛山達,沉吟道。


    “洛山達,那艘新買的和人商船,受損後速度太慢,我已經讓它先向寒濱部航行了。眼下的營地處,三艘槳帆長船、兩艘和人商船,最多也就每艘塞五十人,裝下兩百五十個戰士…”


    “而我們這些帶來的軍隊,有一百個女真勇士、兩百四十個王國本部與山靼戰士、三百多個阿伊努部族兵。然後,又多出了這麽多貨物、八十一個和人工匠…我們的船隊,來的時候都運了兩趟,眼下迴去,恐怕要運三趟!”


    “但是,我們不知道,和人海上的襲擊,會在什麽時候來。我們也不清楚,蠣崎氏會不會在陸上發動偷襲…我想了想,我們需要兵分兩路!習慣坐船、更善水戰的王國本部與山靼武士,帶上一部分貨物登船返迴,做好沿途廝殺的準備。而習慣奔行、擁有騎兵的女真勇士,帶著阿伊努部族兵一起,優先從安全的陸路,把最寶貴的工匠們,帶到寒濱部的村莊營地…”


    “至於來不及帶走的幾百石大米,可以先放在這營地裏,留幾個人看著,等下一次再迴來運…”


    說到這,祖瓦羅頓了頓,看著洛山達的眼睛,鄭重道。


    “洛山達主祭!我把陸上的這一路,交給你負責!你一定要把最重要的工匠,安安全全的帶迴寒濱部!”


    “祖瓦羅總祭司!祖瓦羅學長!都是主神的祭司,我又怎麽能貪生怕死,從即將到來的廝殺中退縮?!…”


    聽到這樣的安排,洛山達驟然瞪大了眼睛。他一手按住腰間的銅斧,一手握住脖頸的蜂鳥護符,起誓道。


    “主神見證!我願率領王國船隊,與即將到來的和人神廟船隊廝殺!而更重要的工匠護送,請求由您親自負責!”


    “不可能!我祖瓦羅作為探索船隊的隊長,西海教區的總祭司,決不可能丟下王國船隊!接下來的廝殺,我必須在場!所以,洛山達,還是由你去護送工匠!…”


    兩位總祭司神情激動,為誰去上陣廝殺,為主神榮耀戰鬥,爭得麵紅耳赤。作為女真騎兵的隊頭之一,旁聽的哈兒蠻酋長阿力一臉嚴肅,等待著兩位“祭司酋長”的決斷。而王國武士長塔米草也是一樣,他已經習慣了直麵敵人衝鋒。無論祭司們的決定是什麽,他隻需要為主神廝殺獻身就好!


    在場的部族眾人中,隻有旁聽的和人祭司,龍造寺家弘神情閃動。他摸了摸鼻子,對這些“大商膠人”的輕生重死,對這種“無畏廝殺”的部族血勇,委實是有些感慨!隻不過…他看著兩位激動的祭司,尋了個空隙,突然出聲道。


    “主神庇佑!兩位祭司大人,真是虔誠無畏的典範!隻是,天台宗前來襲擊的船隊,究竟有多少人、多少船?他們位置在何處,什麽時候抵達,或者埋伏在哪裏?還都是一片迷霧!”


    “如果對方前來襲擊的船隊規模龐大,那或許,王國就不該帶著船隊返航,而是應該把船就停在這裏,盡數從陸路撤走…而若是對方的船隊弱小,當然這個可能性不大…但萬一真是這樣,我們就該找一處占據上風口的海岸,盡可能的聚集力量,主動伏擊他們!…”


    “所以,眼下的關鍵,還是要弄清楚對方的情報!小人有一個想法,可以最大程度的,保持船隊與武士們的安全,保證穩妥…”


    “嗯?家弘?你既是和人出身,也是從那什麽天台神廟出來的,肯定對這些神廟祭司很熟悉…你有什麽好建議?”


    聞言,祖瓦羅與洛山達對視一眼,同時停下,一同看向龍造寺家弘。對於這個綁在身邊、沒有退路的“和人祭司”,兩人都有足夠的信心,也頗為看重。而眾人目光齊齊望來,龍造寺家弘滯了滯,才小心翼翼地說道。


    “主神庇佑!兩位祭司大人…我們可以派出一名使者,去往南邊的蠣崎氏,充當探子與說客…蠣崎氏的利益,與天台宗的利益,其實完全不在一條線上!蠣崎氏的利益在和人地,在我們王國兵鋒的威脅下。而天台宗的利益,卻僅僅隻是黃金。和人地的傷亡,對他們可有可無…”


    “所以,蠣崎氏未必會與天台宗一起出兵,甚至未必知曉天台宗襲擊的謀劃。但他們一定知道天台宗的僧兵數量,也很有可能願意告訴我們,來避免我們未來的報複!…”


    “而在確切的消息傳來前,無論是五艘大船,女真、山靼與王國的勇士,還是蝦夷…咳!阿伊努的農兵,都可以就在這處營地固守!這六七百軍勢聚在一起,依托修好的營地,隻要不分散上船…那哪怕是兩千氏族武士,也是打不破的!而無論天台宗帶來了多少善於水戰的關船,他們也沒法在岸邊射手與軍陣的保護下,打敗我們的船隊…”


    “至於把兩千軍勢運到蝦夷,再北上遠征數百裏,直到這北方的蝦夷海岸…以天台宗的能力,決然是做不到的!恐怕隻有關東管領上杉氏,才有這樣雄厚的實力!…”


    說完這一番“兵法謀劃”,龍造寺家弘一手握拳,一手握住脖頸的蜂鳥護符,麵露無比的虔誠,眼含期待的起誓道。


    “關於南下與蠣崎氏私下聯絡的使者…咳!我,王國忠誠的主神祭司,龍造寺家弘,以我龍造寺先祖,與太陽主神的名義起誓!我願意作為王國的使者,南下蠣崎氏,打探確切的情報,說服蠣崎氏中立、甚至倒戈!…這次南下,我有充足的把握,絕對不負主神的使命!…”


    “?!家弘,你願作為王國的使者,南下蠣崎氏打探?…”


    聽到這一句,祖瓦羅眼神閃動,洛山達則點了點頭。對於龍造寺家弘,無論兩人是否完全相信,但這個打探情報的計劃,確實是很有些道理!而南下打探的人選,除了龍造寺家弘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嗯…既然如此,那家弘,你就帶上王國的信物,還有一份小小的禮物,南下蠣崎氏…”


    祖瓦羅思量許久,看了虔誠的龍造寺家弘好一會,終於緩緩開口。龍造寺家弘眼中,喜色一閃而過,正要跪下領命…營地外卻突然爆發出一陣警惕的狗叫,吠聲極為兇猛,是示警的叫聲!


    “嗷嗷嗷!嗷嗷嗷!!…”


    “嗯?!森野清騙我!和人竟然是從陸地上,夜間偷襲我們!”


    祖瓦羅神情一厲,瞬間拔出腰間利斧。而洛山達也抽出把重斧,轉身去套第二層皮甲。塔米草提起長槍,又丟了把和刀給龍造寺家弘。阿力則提起一把重錘骨朵,背上女真重弓。就在眾人準備迎接戰鬥的時候,營地外的狗叫聲,卻又驟然停了下去。


    “…?”


    “隻有一個人?”


    “對!隻看到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


    “他說的什麽?”


    “說是有南邊緊急的消息?…”


    “!帶他去大酋長那裏!”


    幾聲雜亂的問詢後,外圍的營地漸漸平靜下來。很快,雄壯的虎奴就提著一個矮小的和人,大步走進了帳篷。他就像棕熊提著隻馴鹿的幼崽,一步一震的,把對方丟在了披甲持兵的眾位首領麵前,悶聲道。


    “大酋長!抓了個小個子…說是什麽…叛逃的南邊部族,帶來了我們需要的情報!…”


    “?!…”


    龍造寺家弘瞪大了眼睛,看著渾身狼狽,跪在篝火前的助三郎。這一刻,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這種武家的卑鄙操作,他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


    他很肯定,作為武家,蠣崎氏在成堆的黃金與山靼的騎兵麵前,一定會有非常靈活的底線。這也是他有把握南下蠣崎氏,說服對方的原因。隻不過,蠣崎氏的底線之低,似乎還要超過他的預料,低過蝦夷之海…


    “啊!山靼的各位…各位大人!我…我是助…助三郎…蠣崎氏的武士…我…家老讓我…啊不,我自己帶來了天台宗船隊的消息!…”


    果然,當助三郎結結巴巴的開口,那一股卑鄙無恥的武家味道,就熏得龍造寺家弘麵沉似水,好像吃了個蒼蠅。而在祖瓦羅饒有興趣的驚喜目光中,一個出身卑微的平民武士,竟然就把天台宗所有的底細,都知曉、泄露的一幹二淨!


    “十…十艘關船…五…五百僧兵!每人都有大弓,射的很準!…每艘船上,還有兩張水戰的什麽弩…唐弩!估計兩…兩天後,天台船隊就會抵達這兒。他們要襲擊運黃金的船隊,或者尋找機會,劫掠黃金營地…”


    “啊?蠣崎氏的軍隊在哪裏?家老說…不,不是…是我偷聽到家老們說…他們會一直南下,直到勝山館,絕不迴頭!因為…本家剛吞下了下國守護,需要整合新得的領地,決不會和尊敬的山靼盟友發生衝突,損失任何寶貴的氏族武士!…”


    “是!是的!我以佛祖的名義起誓,以我兩歲的兒子、死去的兄長起誓!…我說得都是真話,一點沒有假!…不然,就讓我下油鍋地獄(油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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