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次懷淵太子的傷勢會這樣慘痛,正是因為肅帝在太廟向著太子的暴怒與鞭笞已經到了一個近乎狂暴的地步,最後是年過六旬的謙王爺都忍不住上前相勸,宗親輔臣跪了一地,而肅帝停手之時,懷淵太子幾近昏厥。


    這樣的場麵便是在尋常人家也是少見得很,更何況是在皇室天家的太廟之中。肅帝何以這樣烈怒難息,誰也理解不了。因為就算退一萬步,太子當真有什麽忤逆大罪,上有宗景司、下有刑部大理寺,怎樣處罰都可以,何以至於親自動手這樣暴打?


    間中肅帝的癲狂之怒、下手之重,身為太子侍從的謝允並沒有資格近身得見,但是從太子身上的傷痕,以及宗親輔臣等從廟堂之中出來時人人皆麵無人色的情狀,卻大約可以想象。


    而隨後肅帝仍舊未曾罷休,令太子在太廟罰跪反省三日夜。輔臣宗親,人人皆勸,結果肅帝再度暴怒,揮鞭打向了跪勸最近的英國公與謙王爺。


    當時的太子雖然已經狼狽不堪,卻還是舍身擋了這一下,被肅帝一鞭重重打在脖頸與肩背上,再度猛然跌倒,幸好英國公文武雙全、身手敏捷,一把接住了太子,才沒至於麵孔鼻梁都摔到廟堂的青石地麵上。隻是即便如此,太子身上的血漬還是濺到了英國公和謙王爺身上,這一下宗親與輔臣們便實在是惶恐非常了。


    雖然謝允簡要概括這些情況的言語精煉非常,紀青盈卻還是聽得心如刀割,不知不覺便又落了許多眼淚。


    剛好此時太子已然醒了,德海公公便出來稟報,紀青盈忙匆匆抹了眼淚進去,再見太子愈發心酸:“殿下。”


    太子小睡了這片刻,精神卻越發不濟了,大約是止痛的湯藥效力過去,稍微一動便滿額都是汗,但見紀青盈紅著眼睛進來,還是皺了皺眉,輕聲問道:“怎麽又哭了?”


    紀青盈上前拿帕子將太子額上的汗擦了擦:“我去問了問謝統領。殿下,您……”咬了咬唇,將淚意又忍下去。


    太子伸手去與她相握:“不要緊。這與從前相比,也算不得什麽。”


    “從前?”紀青盈不由輕聲重複了一次。


    太子淡淡道:“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從前在江州督理過軍務,那時候起每每喝了酒,便會鞭打下屬。孤的長兄,其實身體還好,並不是如同孤的三兄一般早早病故,而是那時候……”頓了頓,又輕輕舒了一口氣,“說起來,孤挨的鞭子還是少的。今次在太廟鬧成這個樣子,也剛好讓宗親與閣臣們都瞧瞧,咱們這位自詡賢德君主一輩子的皇上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紀青盈在翻看天憲早年彤史與病曆的時候原本已經有了這般猜想,然而聽太子親口證實了,還是心驚不已:“那……那皇後娘娘……”


    太子沒有說話,隻是垂了眼皮,半晌的沉默後才重新又抬眼去看紀青盈:“不提也罷。孤還是先與你分說另一件事,這次……皇上的病,大約是叫宗親們留意了。謙王爺的意思,是先請太醫再好好看看。畢竟皇上龍精虎猛這些年,底子還是在的。英國公府也會幫著找找名醫,譽國公府還有永寧侯府,也是相類的意思……”


    紀青盈心下越發詫異,這些公卿重臣之家的名號,她雖然也大約聽過,卻並不太熟悉,太子與她說這些做什麽?而且,這樣顧左右而言他的作風,也實在不是太子慣常的做派。


    但她沒有問,直覺上覺得還是不問的好,隻是靜靜看著他。


    終於,太子看著她的眼睛,交了實底:“年後……孤要再納妃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寫的異常糾結~ 以後再也不許諾替換時間了……實在不能信任自己的速度,刪了寫寫了刪,到現在還是沒有滿意到100%~ 如果將來這章翻修……請不必意外~ 不過翻修的話會加字數的~ 對一切等更的親,抱歉了。


    第74章 12.30


    紀青盈怔了怔,一股寒意從背後緩緩升起,整個人都僵在那裏,說不清心裏是苦還是澀。


    “殿下……歡喜便好。”紀青盈垂了眼簾,她能說什麽呢?


    此時此刻提到納妃,背後自然是巨大的政治交易。這就像在大盛宮城之中醒來的初刻一樣,整個世界都在碾壓她,她還能如何。


    “孤並不歡喜。”太子的聲音低沉而溫柔,裏頭還帶了些隱約的迫切,“紀小慫……”


    “殿下。”紀青盈很快又抬起頭,正視太子的眼睛,“殿下待我之心,我知道的。這納妃之事,既然是迫不得已,我不會再讓殿下心煩。既然我能為殿下做得不多……”頓一頓,飛快地拭去眼角不自覺滑落的眼淚,“那……至少不給殿下添麻煩。”


    “紀小慫。”太子想要伸手去擦她的眼淚,展臂之間牽動傷勢,臉色又變了變。


    紀青盈忙上前去扶他:“殿下你先坐穩些,別再傷著了。”


    太子順勢緊緊握住她的手:“小慫,你可信得過孤?”


    “殿下不容易,我明白的。”紀青盈也避開了太子的目光。


    彩雲易散,人心易變,天下哪來那麽多坐懷不亂的長情郎君。他今日可以為了政治交易娶名門閨秀做妃子,明日就可以為了穩固江山跟人家生兒子。信與不信,還不都是一時情熱。


    太子咬了咬牙,伸手去撥她的下頜,強迫她與自己正視相對:“你信不過孤?怕孤分了心?還是怕孤將來一退再退,舍棄了你?”


    紀青盈淚光瑩然地望著他:“殿下素來都知道我傻,又何必問我這些。要納妃要立後要如何翻雲覆雨,殿下算無遺策、自有決斷,我還不都是逆來順受嗎。殿下還想要我說什麽?”


    太子靜靜地迴望她:“孤要你安心。孤自來言出必行,先前承諾於你的,今後也必不相負。”


    “是。”紀青盈看得出,太子此刻即便是這樣簡單的動作,也痛得冒汗,心下到底還是不忍,向前靠近了些,又去按了按他冷汗涔涔的額角,“我盡量。”


    “盡量什麽!”太子一把拉開她拿著帕子的手,肩上的一道傷口便迸裂開來,瞬間眼前都黑了一下,下一刻鮮血便滲出來,染紅了剛換的裏衣。


    “殿下!”紀青盈這下也著急了,趕緊叫德海公公並在外侍奉的醫士進來幫忙給太子重新處理傷口。


    太子鐵青著臉,咬牙不語,待得傷口剛剛處理完,衣裳連帶子都沒係好,便冷冷吩咐德海公公:“將藥放下,出去!”


    德海公公也是嚇得一震,帶著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趕忙去了。


    紀青盈卻沒什麽害怕,反倒是同樣怒上心頭,坐到太子跟前發急:“殿下你這是幹什麽!要我的命是不是!你要納妃就納啊,眼前還要再折騰自己,你傷我的心還不夠嗎!這傷口裂開了多疼,你知不知道我看著多難受……”到這裏便再說不下去,隻是轉頭去哭,肩頭不可抑製地抖動著。


    太子的神情不由微微一頓,沉了沉,才放緩了聲音道:“別哭了,孤小心些便是了。”又輕輕舒了一口氣,低聲道,“納妃的事情,孤這也是跟你商量著。大約還是要辦的,不過你放心,不論到什麽時候,孤心裏也隻有你一個人。”


    紀青盈抬眼去望他:“殿下的話實在好聽,可是難不成殿下去……去臨幸別的妃嬪,也要想著我?那還是不必了!”


    “真是什麽話都敢說。”太子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又輕鬆了些,慢慢伸手去牽她,“你這小壞蛋,到如今還不曾叫孤臨幸,這就開始操心起旁人來了?”


    紀青盈一噎,看著太子的手伸過來,也不敢躲開或是較勁,生怕他又動作太大牽動傷口,隻好叫他握住了手:“這是實話,殿下要是……要是……那樣想著我,還是別想了。”


    “胡說什麽。”太子嗤道,看著紀青盈淚痕滿臉,雙頰卻飛起淡淡緋色,越發好笑,“孤要納妃,是賣給譽國公府一份人情,另外還有些關於永寧侯府、文安侯府的考量。娶進來,也不過就是養在宮裏。難不成孤還會叫人挾製了、連同房生子的事情也叫臣下脅迫?那也太小覷於孤了罷?”


    “可是殿下那吞吞吐吐的意思,分明便是無奈的很。”紀青盈心裏稍微寬鬆了些,想想卻又不甘。


    太子還是有些輕微的訕訕:“到底是孤要添妃嬪,且人人都在你位分之上,你這個小醋壇子又敏感,瞧你這個樣子,孤也不曾料錯。”


    紀青盈垂目道:“當初殿下有意娶寶音鄉君,我不在意,殿下不高興。如今殿下納妃,我在意了,殿下又笑話我。明明是殿下更難伺候。”


    太子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孤自然是難伺候的,除了你,誰也伺候不來。”


    “殿下也太看得起我。”紀青盈心裏終於鬆快下來,嘴上卻還是不願意服軟,“想伺候殿下的人可多呢。”


    太子看她神情,便知紀青盈心裏的這一關大約是過了,他心裏微微提著的那一點顧慮也終於放下來,輕輕舒了口氣:“孤卻不需旁人。”


    紀青盈在他專注而溫柔的目光中臉上又熱了熱,心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瞬間融化了:“那……我便相信殿下好了。”


    “乖。”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就在重華殿終於迴歸平靜安穩的晚間,大盛宮城的其他地方卻紛紛喧鬧起來。


    最為燈火通明的是蘅芳宮,自從傅貴妃上次失寵複寵的起伏之後,肅帝便很少留宿在乾熙殿,幾乎起居都在傅貴妃處。


    因而此刻的人來人往便也都以蘅芳宮為主,翊衛司、羽林郞,間中還有禦藥局幾乎所有的禦醫與醫士,並謙王爺、英國公等幾位宗親重臣送入的禦醫。


    接下來傳遍六宮的消息自然是石破天驚——肅帝病重,蘅芳宮封宮。


    這樣的混亂實在非同小可,各處燈火重重,而人來人往的腳步聲則被兵甲鱗片相擊的鏗鏘響動掩蓋,乍然一聽,便像是整個皇城禁宮皆被兵所圍。


    肅帝的後宮與東宮妃嬪自然也都驚慌不已,但很快就發現各個宮室門前有相對熟悉的翊衛與陌生的羽林郎衛聯合駐守,或驚或恐或惶惶,還是隻能迴到各自房中戰兢等候。


    而紀青盈守在太子身邊,同樣是一夜未眠。隻不過她並不是因著聽到外間混亂的兵甲之聲,而是因為太子當晚發了燒,雖有郗太醫一再保證,太子如此辛苦、如此傷勢,低燒是正常的情形,但紀青盈還是堅持親自在他身邊守了一夜,時不時給太子換一條溫帕子、在某些格外嚴重的傷處塗抹藥油,為疼痛難眠的太子喂水喂藥等等。


    待到天色將明之時,太子的低燒終於退去了些,紀青盈才在床邊的坐榻上簡單地小憩了片刻。


    隨後幾日,宮裏的混亂依舊,紀青盈的日常也是照舊圍在太子身邊,幾乎是親自動手服侍了太子所有的起居,除了診脈和有些換藥的工夫是郗太醫帶著醫士過來之外,剩下的則全是紀青盈一手包辦。


    德海公公瞧著太子臉色,也就沒敢過來插手,隻是預備了謹慎仔細的內監和宮女隨時候命,萬一紀青盈累得狠了,就進去接手伺候這兩位主子。


    誰知紀青盈之前在獵場體現過的英武之氣再度發揮,整整五天裏,每天隻睡兩個多時辰,還是能咬牙堅持,親自照顧太子。


    太子雖然歡喜與她這樣親近,卻也心疼的很,在第三日上便開始催她去休息,紀青盈卻吃準了太子的心思,反過來發脾氣:“我不放心,怎麽能睡得安穩?要是掌不住了,自然會請德海公公幫忙,這時候殿下催我做什麽?說不得什麽時候公務來了,殿下定然又是舍身為國的就跑了,還要我牽腸掛肚的。”


    太子叫她這一通鬧,倒有些無奈起來:“依你便是。孤隻是心疼你。”


    紀青盈給他又抻了抻被角:“殿下若是心疼我,便快快好起來罷,宮裏這樣亂,我心裏害怕。”


    太子捏了捏她的手:“最多再幾日,便安定了。”


    紀青盈想了想,還是忍不住低聲去問太子:“再幾日……蘅芳宮那邊會……?”


    太子淡淡道:“再幾日,皇上的癔症大約便可確診了。蘅芳宮服侍聖駕最久,若是皇上癔症的由來與飲食起居相關,蘅芳宮自然要給個說法。隻不過,這事還沒那麽急。除非……”


    “除非?”紀青盈見太子說話之間似乎又有些猶豫,便重複了一次,“殿下又有什麽話不便直說?”


    太子手上微微用力,示意紀青盈近前附耳,便低聲叮囑了幾句。


    紀青盈的眼睛登時又瞪大了些:“可是……”


    第75章


    想了又想,她才補全了後半句:“可是我並不記得那許多。”


    太子唇角微微上揚,伸手去捏了捏紀青盈的臉頰:“傻丫頭,你還真是實在。有些話隻要你去說就好了,便是你什麽都記得,也不必什麽都說。”


    紀青盈一噎,自己果然還是沒習慣宮裏的這些爾虞我詐,雖然鬥嘴皮子無所謂,但太子所說的這些……還是有點虛了。


    “這當中的為難之處,並不在於你說什麽。”太子繼續扶著她這幾日之間已經明顯消瘦了些的明麗臉頰,“以傅氏所為,孤還不屑於栽贓誣陷於她。但凡是孤叫你去說的,必然是查有實證,隻不過要你去開這個口罷了。”


    “好。”紀青盈一口答應下來,就轉身去給太子倒熱水。


    太子的目光微凝,待得她重新坐下才又問道:“你便沒旁的顧慮了?”


    紀青盈吹了吹那茶盞裏的熱水,喂到太子唇邊:“殿下既然向我開口,想來是已經有了周全布置,我隻要信賴殿下便是。殿下覺得我還應該顧慮些什麽?”


    太子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水,眼睛卻一直沒離開她的臉,似乎想要仔細看出這話到底是紀青盈的真心話,還是又帶了些負氣的成分在當中。


    紀青盈也坦然迴望太子,這樣爽快的應承,裏頭或許有那麽一些些負氣的成分,卻並不完全向著太子,而是向著這個係統與世界的不可選擇。


    既然怎麽樣都要進入這皇權更替之中的風雷核心,與其畏畏縮縮地慫氣外露,還不如大大方方地慷慨就義。


    “沒有。你隻要信任孤就好了。”太子唇角微微揚起,他的小慫好像在大事上還是很可以立得住的。


    此事提到這個地步也就暫時放下,兩人在漸漸增強的默契之中誰也沒有再多說什麽,紀青盈轉而更加專心照料著太子的身體,太子也在第五天之後開始重新召見心腹近臣商議政事。


    而在重華殿這樣一片平靜甚至還帶了些微微甜蜜的同時,大盛六宮之中卻持續著巨大的混亂。


    在經過反複的禦醫並外間醫士的聯合會診,肅帝的癔症已經基本得到了證實。肅帝起初好像並不接受這個結果,大發雷霆,甚至有意誅殺醫士。


    然而禦醫們以及所有被宗親輔臣送進宮中的名醫們雖然畏懼天威,卻並沒有因此改口,大約也是有些文人一樣的骨氣,對自己的專業鑒定結果寧死不屈。


    聽到這個消息,其實紀青盈有些震驚。


    她原以為肅帝的所謂“癔症”是懷淵太子製造出來的借口,隻是為了逼迫肅帝退位,如今卻看來證據確鑿到一個地步,或許肅帝是真的有病。


    再仔細想想記憶中所知的肅帝言行,以及從天憲初年的彤史和病曆之中提取出來的信息,其實肅帝的行為特征還是符合一定精神疾病的標準的。


    當然,連紀青盈這樣已經知道一部分內情的人都在震驚中細想了半日,六宮內外、朝野上下自然更是震撼不已。以謙王爺為首的宗親長輩聯袂進宮,而以英國公為首的內閣輔臣則連日開會,京城已經由肅帝在朝元獵場遇刺的那一日開始便全麵戒嚴,此刻當然更不會放鬆。


    人人皆知,眼前的局勢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而在此局麵之中,最為惶惶不安的當然是傅貴妃。


    肅帝診斷出癔症之後,越是暴怒狂躁,其實就越加證明了病症確實存在。因而傅貴妃便一直在力勸肅帝先稍安勿躁,先仔細診斷,聽聽這些醫者的完整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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