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苜蓿這次是連說都懶得說了,帶著一臉棄療欠身退出。


    紀青盈待小苜蓿退出,目光才微微一黯。


    她當然知道今日是十五,太子在今日到丹霞殿的意義。


    可是還能怎麽樣呢,現任太子妃傅琳琅若是正式被廢,頂上這個尊位的自然會是梅側妃。


    從太子之前提到欒家人的態度來看,他是真的不想讓寶音鄉君入侍。


    但無論是梅側妃還是寶音鄉君上位,都與她沒什麽關係。


    她如今能做的,隻有繼續從顧川陸續送來的天憲初年彤史和脈案裏翻查往事,至於將來會怎麽樣,也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太子此刻在丹霞殿與梅側妃會說什麽?便是不能在大祭之期當真同床共枕,但會不會也摟摟抱抱、甜言蜜語?


    她不能想,想多了,怕就沒有堅持走下去的勇氣了。


    月上中天,華燈盈盈。


    吃過晚飯的紀青盈找了筆墨出來,彤史裏的記錄密密麻麻,人物關係錯綜複雜,再隨著承幸或懷孕等等原因品級升降,加添封號等等,有的時候這處寫某氏,下一處便是某貴人。


    雖然紀青盈也不知道到底這些細節與太子的成長經曆有什麽關係,但反正也沒別的資料可查,就研究得詳細些好了。


    然而寫寫畫畫小半個時辰,人物關係圖譜還是一塌糊塗,不知道是因為手裏的筆墨並不適合畫圖,還是她心裏那點說不清的隱約煩躁讓她靜不下來,總之是越看自己寫的越煩躁,最終唰唰幾聲隨手撕扯了扔掉,又抽了一本當初太子賞的字帖臨摹。


    理論上來說,這樣抄寫字帖是最不用動腦子的,也算是可以幫助靜靜心,然而紀青盈寫了幾頁,還是滿心煩躁,自己的字怎麽就寫不好呢!


    “唰”。又團了一張。


    “小苜蓿!”紀青盈也不知道自己的火氣從哪裏來的,頭也不抬,直接叫了一聲:“再給我拿一盞秋梨膏。”


    “這時候還吃?”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紀青盈愕然抬頭:“殿下?”


    太子上前看了看她手中的字帖,鄙夷道:“寫得這樣難看,是該靜靜心。”


    紀青盈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心裏越發輕鬆起來:“殿下這個時間過來?丹霞殿那邊……”


    太子繞到她身後,握了她的手:“孤隻是過去坐坐。到底梅氏如今料理東宮事物,也是辛苦的。”


    紀青盈唇邊的笑意不由自主地綻開,但還是垂下眼簾,撇嘴道:“殿下好狠心,人家梅側妃這麽辛苦,可不是盼著殿下坐坐而已。”頓了頓,“哦不對,現在還是祭期呢。”


    太子左手環了她的腰:“真的?你覺得孤不該隻是坐坐?”


    紀青盈輕輕哼了一聲:“殿下喜歡就好。”


    “口是心非。”太子也哼了一聲,握著她的手去拿了筆,一筆一劃地寫了兩行,“孤先前教你的,全都忘了麽?”


    紀青盈順著他平穩修長的手寫了兩行,果然筆力完全不同:“記得是記得,可是總寫不好。”


    “寫的太少了,自然不好。”太子又握著她的手寫了幾行,“多練就好了。”


    “殿下,梅側妃寫字是不是很好看?”紀青盈忽然心裏一動,側頭去問太子。


    太子想了想:“梅氏筆力尚可,比你寫的好多了。”


    紀青盈不由撇撇嘴:“人家是才女的。殿下何必拿我相比。”


    太子的左手緊了緊:“紀小慫,你如今是越來越不講理了。這話原是你先問的。”


    紀青盈低了頭:“是我問的呀,想問問殿下喜歡她哪裏。”


    太子將筆放了,拉著她轉過身來:“你這個小醋壇子是要變成小醋缸了?孤都說了,隻是過去坐坐。”


    “梅側妃也是殿下的妃嬪,也盼著殿下垂憐。”紀青盈還是低著頭,“我心裏也明白,殿下……不是我一個人的……可我就是忍不住……”


    “什麽?”太子目光微閃,伸手去挑起她下巴,“你再說一次。”


    紀青盈也說不清楚她此刻的心情,她真是不想跟人搶東西,尤其是不想跟人搶男人。


    一開始穿越到這麽個坑爹的宮鬥係統裏,雖然步步驚心的總在生死邊緣掙紮,但是她內心其實沒那麽多糾結。因為總得先活下來再說,其他一切都是浮雲。


    可是經曆了那麽多起起伏伏之後,不知不覺地,太子掉進了坑裏,她好像也沒能幸免,那她的心情就又跟之前不同了。


    “我說,我知道梅側妃……”


    “不是這一句。”太子望著她的眼睛,“後麵那句。”


    紀青盈看著他日漸熟悉的麵孔上滿是溫柔的神情,抿了抿唇,還是說了出來:“我明白,殿下不是我一個人的。”


    “怎麽不是?”太子伸手將她攬進懷裏,“孤滿心都隻想著你一個,今日去丹霞殿,也是耐著性子將該說的話說了,便匆匆過來看你了。”


    “真的麽?”紀青盈心裏微微一震,抬頭去看他。


    太子低了頭,剛要吻她,這時便聽外頭的腳步聲與謝允的聲音同時響起:“殿下,陛下在獵場遇刺!”


    第68章 12.22


    這消息當真石破天驚,莫說太子情意全消,連紀青盈都是頭皮發炸,整個人激靈一下就將太子推開了半步:“殿下!”


    “具體些。”太子麵色一寒,卻鎮定的很,直接推門出去問謝允。


    “陛下隻受了輕傷。”謝允躬身稟報,“貴妃娘娘也有輕傷,但恭郡王救駕及時,未成大禍。現刺客已然伏誅,陛下令調冀州軍護駕防守。”頓一頓,又道,“皇上很震怒,命即刻監.禁了小寒統領,也撤換了獵場的羽林營晏郞將。大殿下如今加封恭親王,暫領獵場兵務。”


    一字一句,謝允說的很清晰也很平穩,除了一開始過來的腳步稍微有點急之外,其餘的每一句就完全像太子平素的作風一樣,穩健非常。


    紀青盈站在太子身邊,心卻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雖然她對政治和軍備的事情並不太了解,可那有限的信息裏,她已經聽出了巨大的不祥氣息。


    譬如,小寒統領,就是那位太子曾經傳書給他,請他清查東宮的鐵麵統領


    另外,朝元獵場在京北,距離朝元獵場最近的應該是京城的駐軍,也就是京策軍,但是肅帝在應對之間調動防務的卻是冀州軍,也就是京城之外最近的一支地方駐軍。


    還有,傅貴妃與肅帝一同受傷,意思也就是說肅帝遇刺的時候傅貴妃是與肅帝在一起的,那麽就有極大的可能性傅貴妃護駕有功。


    原本就盛寵不衰這樣久的傅貴妃,經此一事,或許離後位相差多年的那一步就真能跨上去了。


    而最最要緊的,恭郡王救駕及時,被加封為恭親王,統領獵場軍務,而翊衛和羽林營的現任統領都被監.禁罷職,那麽恭親王此時此刻手中就有翊衛、羽林營以及冀州軍三支兵力。


    刺客伏誅,豈不就是死無對證?


    若是這一切最終將矛頭指向太子……那麽滔天之禍,就在眼前!


    “知道了。”太子淡淡應了一句,轉身望向紀青盈,“你好好休息,晚上少吃些。更要少些胡思亂想,知道麽。”


    紀青盈完全怔住,沒料到太子竟在此時說起瑣事。


    然而下一刻,又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深唿吸了一下,才主動握了太子的手:“殿下安心處理公務就好,記得休息才是。”


    “囉嗦。”也不顧忌謝允和德海公公此刻還在場,太子便伸手攬了她,輕輕吻了她的額頭,才放手轉身去了,一邊走一邊吩咐謝允:“傳旨宮中翊衛,清查六宮;傳旨京策軍,封鎖京城周邊官道。傳旨閣臣並中書省……”


    紀青盈看著太子的背影,隻覺得整顆心都懸在了嗓子眼。


    月華如練,清輝瀉地,這會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麽?


    她知道不是,肯定不是,她還有存檔呢。


    隻是他剛才說話的方式,真的讓她覺得,此事一出,或許便是傾天覆地之禍。


    她想信任他,便如在夏苗的獵場中,看上去生死兇險,其實都在他掌握之中。


    但是她怕,她真的怕。


    如今才剛剛二十一歲的太子,真的能算無遺策嗎?


    他真的能在這樣剛愎自用、暴烈偏執的肅帝麵前、一力自保嗎?


    朝元獵場之事很快傳遍六宮,而因著翊衛與京策軍的調動與清查,閣臣與中書省重臣緊急入宮而帶來的驚動,整個禁宮在惶惶之中度過了十月十五的夜晚。幾乎沒有人能夠再安然入眠。


    而次日一早,天才剛蒙蒙亮,原本就不曾安眠的紀青盈就直接起身,向外看了看天色。


    晨曦如霧,窗外的新梅在初冬時分已經開始燦爛盛放,然而花樹之間掩映的不是中官宮女往來的身影,而是銀甲衛士的兵甲粼粼,銀光閃爍。


    她再次意識到,昨晚整夜的惶惶驚動,隻是一個開始。


    三天之後,也就是十月十八,肅帝的禦駕迴到了宮中。


    在這三天之內,朝堂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其實紀青盈並不是很知道。但是她可以想象得出,太子是如何不眠不休地預備著應對之策。


    因為當肅帝迴到宮中之後,局勢居然就轉為了暫時的平靜。除了蘅芳宮傅貴妃再次獨掌統領六宮之權之外,竟然並沒有什麽其他太明顯的動靜。


    而太子也在這一日,再度來到夢蝶軒。


    紀青盈一見他的模樣便心裏一抽——天青團龍袍上玉帶勾珮一絲不苟,鬢發齊整,衣飾端莊,從這方麵來說,還是那位清華高貴的儲君殿下的慣常作風,然而他眼裏的紅血絲和眼底的烏青,麵色的灰白,樣樣都顯示著過去三日裏的不眠不休。


    而最讓她心驚的,還是太子左頰上微微的紅腫。


    那不是好像之前他發燒生病之時的潮紅,而是外傷的結果。


    紀青盈連問話都顧不上,便連聲吩咐小苜蓿等人為太子預備沐浴的熱水。


    太子擺擺手,直接到她寢閣裏,勉強喝了兩口水,便斜倚在床榻上睡著了。


    紀青盈看著太子的疲累模樣,心裏實在酸楚難受,吩咐小苜蓿等人去預備些好消化的輕軟膳食之外,又拿軟凳坐在床邊,輕輕給太子按摩頭頸。


    太子這一覺睡了一個多時辰才醒來,睜眼看見紀青盈在床邊,便去拉了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什麽時辰了?”


    紀青盈輕輕撫了撫他的右臉:“大約申時了。殿下要起來吃些東西麽?”


    “倒是不餓。”太子歎了口氣,“過來陪孤躺一躺。”


    紀青盈輕手輕腳地到他身邊,熟練地鑽進他懷裏:“陛下那邊沒事了?”


    太子調整了一下姿勢,將她摟得結結實實:“這事不是陛下的手筆。揭破了也就罷了。”


    “殿下的意思是——恭親王?”紀青盈在過去的三天裏已經將自己所知的政局線索思索了無數次,聽太子一提,便大約能夠明白。


    肅帝倘若當真遇刺身死,那麽當中最大得利之人當然是太子。


    儲副青宮,拾級而上。


    所以出事的第一個瞬間,肅帝肯定是要懷疑太子的。


    同樣的,太子也會懷疑肅帝,是不是肅帝故意做出此局,陷他於不孝不忠、萬劫不複的罪人之地。


    若真的是肅帝為了陷害太子而做出此局、又或者順水推舟地將嫌疑扣在太子頭上,那麽太子除了造反之外就隻能束手待斃了。


    但如果肅帝此時還無此意,太子還是有反擊之力的。


    “都一樣。”太子含糊了一句,又有些昏昏欲睡。


    都一樣?紀青盈卻又迷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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