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就不賣嘛”


    那人操著一口極其別扭的普通話,麵紅耳赤跟侯經理爭辯,“上次我要買仙蓮圖,你說是非賣品。今天我看上了這幅畫,你又說是非賣品,哪有那麽多的非賣品


    你是開店的,又不是搞收藏的,就算是搞收藏的還會以藏養藏,你是數饕餮的、隻進不出哇!”


    一頓輸出之後,他扭頭看畫,忽然愣住,壓低身子湊近,額頭上肉眼可見地冒出一陣細汗,趕緊掏出手絹擦了擦,隨後又捂著嘴,小聲說道,“我剛才沒有對著畫講話啊,怎麽把畫都噴濕了呢”


    說完還用鼻子嗅了嗅,“咦,好濃的墨水味,難道受潮了”


    再看看整張畫作,竟然還有幾處潮濕的地方。


    隨後扭頭往外看,“這也不是南風天啊。”


    他眼珠微轉,視線跟緊張兮兮的侯經理對上,突然反應過來,瞬間瞳孔放大,“這是剛畫的青蓮道人就在這裏”


    這幅畫的特點太明顯了,與那幅仙蓮圖如出一轍,險峻山關重巒疊嶂,卻又恍若近在眼前,將一幅落於紙上的水墨畫,硬生生畫成了一片立體的山巒圖。


    除了那幅仙蓮圖,他從未在其他畫上見過。


    再加上右上角的題字,也分明與仙蓮圖上的題字毫無二致。


    即便他不是什麽書畫名家,對字畫鑒定也是一知半解,卻絲毫不耽誤確認這幅畫、就是出自青蓮道人之手。


    天可憐見,自從夏天來京城,看到那幅青蓮圖之後,當場提出購買,可侯經理咬緊牙關不鬆口,哪怕開出20萬港幣的天價,依然沒能如願。


    買不到畫,他就隻能寄希望於畫家身上,懇請侯經理介紹,卻隻得了個青蓮道人的答案。


    礙於身份特殊,他也不方便到處找人打聽。百般無奈之下,他隻能有空就來看看。


    短短半年之內,就來了京城三次,這可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經曆。


    隻是很可惜,每次來都沒能碰上那位青蓮道人。


    這已經是第三次,剛才他就在大廳裏賞畫,隨後和往常一樣,來尋侯經理,看看能不能套出青蓮道人的身份。


    卻沒想到,剛到門口,就聽見侯經理大聲喊著“好”。


    很明顯是得了一件難得的寶貝。


    他一時沒忍住,沒等工作人員通報,便推門而入。


    更沒想到的是,桌上放著一張尚未裝裱的字畫,看字畫風格,分明就是出自青蓮道人之手。


    結果沒等他開口,侯經理就喊著不賣不賣,他一下子就急了。


    那張不賣、這張也是非賣品,你家不是開門做生意的!


    等噴完之後,才發現這幅畫竟然是剛剛作出來的。


    所以,誰是青蓮道人


    他直起身子左看看、右瞧瞧,一個是侯經理,另一個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就他們兩個,沒別人,所以誰是青蓮


    總不會是那個年輕人吧難不成是侯經理自己


    侯經理眼看瞞不住了,隻得轉身看著陳凡,苦笑著說道,“陳同誌,這可不是我不給你保密,就這麽巧,正好趕上了。”


    上次眾多文人在這裏聚會,陳凡和三位師父恰逢其會,留下一副青蓮圖,同時也請大家代為保密、不要外傳。


    和作家不同,找書畫家求作品的人簡直不要太多。他可不想每天就給人寫字畫畫。


    這就是個怡情養性的東西,若是變成職業,就成了一種負擔。


    比如張大千和齊白石,就有畫得想砸筆的時候。


    陳凡現在除了偶爾給熟人寫幾個字,其他時候完全無壓力,他就很喜歡這種隨性的日子。


    可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以至於書畫圈內、幾乎人盡皆知的事情,圈外人卻一無所知。


    這也是那位先生沒能打聽到青蓮道人是誰的原因之一。


    至於另外一個原因,則是這位先生實在是謹小慎微,隻是簡單問了問身邊的人,並沒有大張旗鼓去打聽,否則也早就應該知道答案。


    而陳凡呢,此時雖然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正驚訝著呢。


    真挺巧,竟然在榮寶齋遇上這位!


    侯經理先解釋了一句,隨後給他們介紹,“陳同誌,這位是霍先生,是香港愛國商人,做出過很大的貢獻,近年來、每年都會來京城,也是小店的常客。”


    隨後又給霍先生介紹,“這位便是您念念不忘的青蓮道人,陳凡。同時也是我國知名作家、江南省作協副主席。”


    霍先生認真聽完介紹,隨即看著陳凡兩眼放光,趕緊伸出雙手,“原來是陳作家,你好你好,你的作品我有拜讀過,寫得非常好。”


    陳凡也稍微釋放一點真性情,伸出雙手緊緊握住,正色說道,“原來是霍先生當麵,久仰久仰。”


    霍先生起於微末,從疍民家庭到如今的香江豪門,接人待物自然非常人能比,他看著陳凡的神色,似乎不像是客套,不禁有些驚訝,“你認識我”


    這年頭可不比後世,實際上要到90年代,才會大力宣揚海外愛國企業家的故事。而現在知道他們的人確實不多。


    陳凡笑了笑,正色說道,“我認識的人有點多,聽聞過霍先生的壯舉。當年支援內地的港商不少,但礙於恐懼霸權,為了自保,都有幾分遮掩。


    唯有霍先生不加掩飾,公然收購禁運物資送往內地,一顆赤誠之心,著實讓人欽佩!”


    霍先生一聽,便知道是真認識自己的,不禁笑得合不攏嘴,“不敢當、不敢當。”


    雖說他販運物資賺了不少錢,可那也是從頂著港英當局的槍林彈雨、拿命換來的。即便不走那條水路,做東南亞的轉運生意,將物資運到香港和澳門,或許賺得沒那麽多,可也絕對沒有那麽大的風險,甚至走量的話,說不定還能賺得更多。


    更別說時過境遷,依然招來當局的明打暗壓,憾失最好的發展時機。


    雖說他從未因此而後悔,但此時聽到陳凡的褒揚,依然開心得合不攏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陳凡則扭頭看著侯經理,正色說道,“以後若是有霍先生這樣的愛國人士求畫,侯經理可以跟我直說,這是我的榮幸。”


    聽到這話,侯經理也開心了,“陳同誌大氣!”


    陳凡笑了笑,轉頭看向桌上的畫,笑道,“這幅畫還差了一點,我先結尾。”


    說完鬆開還握著的手,走到畫桌前,另外拿起一支筆,卻不去蘸墨,而是在紅色的印泥上沾了兩筆,筆尖出現一抹殷紅。


    在侯經理、霍先生和那位跟著進來的工作人員的注視下,陳凡提筆、輕輕落在那抹殘陽上。


    等筆尖離開畫紙,剛才隻有一個輪廓的殘陽,霎時變成半輪紫紅,既照耀大地,卻又不刺眼,絲毫沒有影響整幅畫的意境,反而添了幾分血色。


    再落筆,筆尖卻是落在隊伍前方的那麵旗幟上,再往上一提,水墨的旗幟瞬間變得清晰,那一抹紅色迎風飄揚,正合“而今邁步從頭越”的精義。


    放下筆,陳凡再拿起剛才寫字的毛筆,挪到詩尾,寫下幾行小字落款,“李先生‘憶秦娥婁山關’篇一首,戊午年甲子月壬子日、於京城青蓮書,敬贈霍先生留存。”


    最後在兜裏掏了掏,掏出來一隻印章。


    卻不是盧四爺送的那尊極品田黃石,而是他在榮寶齋買的另外一塊極品血石,被他刻了個“青蓮”的印。


    這是他之前聽了何青生說,自己得了個“青蓮道人”的稱號,特意刻的一塊印章。


    咳咳,既然張師父連道號都給他起了,那他也隻能接著不是。


    拿著印章在印泥上按了按,再用力按在落款旁。


    看著新鮮出爐的落款、還有那個鮮紅的印鑒,霍先生頓時喜不自勝,湊到跟前仔細欣賞。


    片刻後,他抬起頭歎道,“字、畫、印,無一不絕!詩好、字好、畫好,就連這方印章,雖說隻有青蓮二字,卻下刀如筆,盡顯書法的飄逸,又不失篆刻之剛氣,好、好、好!”


    侯經理在一旁笑道,“霍先生,您有所不知,這印章也是陳同誌親手所作、而不假他人之手啊。”


    “哦”


    霍先生轉身歎道,“那豈不是書畫印三絕不對,……”


    他忽然舉手擺了擺,“陳作家的文章我是拜讀過的,文風別具一格,獨具特色、頗有大家風範。所以應該是文書畫印四絕才是!”


    陳凡就笑了笑,客套了一句,“哪裏哪裏。”


    他總不能說自己精通琴棋書畫詩酒花、柴米油鹽醬醋茶吧。偶爾還能操刀殺頭豬、解隻羊什麽的,那多不好意思。


    又聊了幾句,霍先生轉身看著侯經理,那樣子頗有幾分趾高氣揚,“侯經理,這幅畫,就歸鄙人了哈!”


    侯經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求來的畫,怎麽就出去了呢


    當即拉著陳凡說道,“陳同誌,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這幅畫明明是留給小店的,既然寫了贈霍先生留存,我就不計較了,可您得再給小店留一幅,要不然、要不然……”


    他左右看了看,隨後死死拉住陳凡的胳膊,“要不然你別想走。”


    陳凡沒辦法,隻能又寫了一篇。


    不過這次沒作畫,隻有一首李先生的詩,讓侯經理頗為遺憾。


    但看到畫紙上那龍飛鳳舞的字,又忍不住眉飛色舞、讚歎不已,便也勉強接受。


    霍先生得了畫,又認識了神往已久的“青蓮道人”,心情格外開心,拉著陳凡的手說道,“今天務必給個機會,我做東,一起吃個便飯。”


    陳凡也不推辭,隻是笑道,“若說吃飯,我帶你去個地方,再給你介紹幾個人,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本來他今天打算買一批古董迴去,但有了意外之喜,這事也就放到一旁,萬事等以後再說。


    霍先生則微微一愣,“哦”


    隻是他心裏有些顧慮,自己的身份不一般,若是隨意與人相交,會不會有什麽忌諱


    可是這話又不好說出口。


    陳凡多精明的人,一眼就看出他的顧慮,當即笑道,“您來這裏,應該有人陪同吧”


    霍先生立刻點頭,“有,就在店外。”


    陳凡笑了笑,“您就跟他們說,是跟我走的,他們報上去就不會有問題。”


    聽到這話,霍先生真有些驚訝了,內地的知名作家、他也見過幾位,卻沒一個人敢說這個話,而陳凡卻敢,莫非他有什麽特殊不成


    這時侯經理在一旁也插了一句,“別人可能不行,但陳同誌應該沒問題。”


    那幅青蓮圖還在大堂掛著呢,不是沒有人質問過,可問過之後,都不吭聲了,還能有什麽問題


    霍先生轉頭看了看他,沉吟兩秒,便有了決斷,抬起頭對著陳凡笑道,“那就叨擾了。”


    話說迴來,霍先生的膽子之大、幾乎舉世皆知。


    卻極少有人知道,他也有“膽小”的時候,而這種“膽小”,基本上都是在內地。


    他第一次應李先生和周總聯名之邀,來內地開會,當時工作人員問他要不要出去看一看,他就坐著車,在四九城裏來來迴迴的打轉。


    據當時陪同的人員迴憶,每到一處,霍先生都忍不住淚流滿麵,但是他從不下車,每次都是在車上轉一圈就迴住處。


    陪同人員問他為什麽不下車走走,他說怕給大家添麻煩。


    後來他每年都會至少來一次京城,久而久之,才會在幾個固定的地方去看一看,對任何人也都是客客氣氣。


    尤其是到榮寶齋這樣的公共場所,都是請陪同人員在外麵稍等,自己孤身一人、簡單逛過之後,買幾樣喜歡的藏品,便迅速離開。


    直到多年過去,依然還是這個樣子。


    這種“膽小”,倒不是說害怕,而是擔心自己給他人帶去麻煩。


    眼下就是這樣,麵對陳凡的邀請,他首先想到的是合不合適、會不會讓陪同人員為難


    在侯經理的建議下,他跟陪同人員提了一下,那人當場給上級打了個電話,便得到允許。


    甚至連陪同人員都撤走,隻是約了個時間,到地方去接。


    看著他們竟然真的就這麽離開,霍先生心裏不禁更加驚訝。


    這人誰啊真的隻是一個作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在1977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狸貓換銀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狸貓換銀子並收藏穿在1977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