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以驚人的速度在走廊上狂奔。


    竺康文在後麵跟著跑,跑得氣喘籲籲。


    他的妻子是國內少數的頂級靈媒,要說打架,就算一百個、一千個他都不可能是對手。


    但前提是,她放出了受自身控製的那頭能匹敵現代軍隊的邪靈,否則,她也隻是個肉體凡胎的常人。


    可是現在……


    在竺康文驚愕的注視下,張紅的身影一眨眼間就快跑沒影兒了。


    連身體都受到了影響,這難不成——


    他的心情愈加沉甸甸。


    “幫……幫個忙!幫我攔住她!”


    竺康文沒有放緩腳步,但在意識到自己根本趕不上妻子的時候,他大喊起來。


    醫院裏可不止有醫生,特別是精神病院,有著比別處更強的安保措施——最重要的是,這裏是專門麵向靈媒的地方!


    即使是現在,這裏的住院部都“居住”著十幾位受到嚴格看管的患有精神疾病的靈媒。他們和普通的瘋子不一樣,在別人眼裏根本就是一枚枚隨時可能失控的定時炸彈。


    為了避免出現暴亂之類的嚴重意外,這裏一直都安排有靈媒小隊和荷槍實彈的武警部隊。


    看到有人在走廊上狂奔,雖然沒多少人意識到那竟然是張紅隊長,但大家還是下意識地行動了,路過的安保人員用對講機聯係他人,幾個身強力壯的男護工則準備衝上去攔住她,通過抱摔把她按倒在地然後控製起來——他們都受過這方麵的訓練,也不是頭一迴實踐。


    “砰!”


    但他們全都撲了個空。


    奔跑的女人像個瘋子一樣,她的身姿卻靈活得像是泥鰍,跑進安全通道一眨眼就不見了。


    保安們在地上爬起,準備繼續上前。但就在這時——


    “滴滴滴——”


    刺耳的警報聲在醫院中迴蕩,整條走廊籠罩在激烈轉動的紅色燈光裏。


    每個人的臉都被塗抹上了一圈象征著“警告”的光環,細微的說話聲和彼此的唿吸被警鈴淹沒了,巨大的噪音充斥這人們的大腦,也因此無法感受到不安,隻是本能地跟隨著周圍的人行動。


    “快,快快快,動作快!”


    有人在大吼。


    “有人從住院部衝出來了!通靈者疏散人員,靈媒準備戰鬥!”


    竺康文深吸了一口氣,倚靠著背後的牆壁。瓷磚的冰冷透過衣料滲入皮膚,這才讓他從突如其來的混亂中冷靜下來。


    現在這情況是……發生了暴亂?


    毫無疑問,這是最糟糕的事態。


    但一切都發生在剛剛妻子逃跑的路上。


    這會是巧合嗎?


    竺康文尚在沉思;但隨後,他看到身邊的門被踢開了,一個穿著白色病號服的人跑了出來,身後的護士沒能拉住他。


    他看上去四十幾歲,身材瘦弱,原本癡呆的臉神采奕奕,像在舞台上那樣高舉雙手,歡唿雀躍,


    “砰……砰!……”


    接連不斷的開門聲響起,一個個精神病患者全都滿臉興奮和喜悅地出來,每個人都在咧開嘴大笑著,就像是正準備前去參與篝火晚會的人。


    他們倒是沒有發狂攻擊人,或是到處亂抓亂撓,隻是在身後的人們想要重新控製住他們的時候,拉住了他們的手,像是要邀請大家一起去參加舞會。


    竺康文愣了一下,連忙站起來跑到有透明玻璃的甬道中央,在那裏能俯瞰到下麵的庭院。


    那裏綠草如茵,天氣好的時候時常常會有病人在護工的陪同下出來散步,因為良好的環境和適量運動都能對人的心理健康造成積極影響。


    但是現在,那個天天都有人精心護理的草坪上,正跑過一群穿著病號服的人,他們一個個歡唿著踐踏過草坪,在萬裏無雲的蔚藍天空與明媚的陽光下舞蹈。


    他們身後還跟著一群狼狽的醫護人員,想要把他們撲倒。病人們沒有反抗,而是笑容滿麵地邀請他們。


    大家都很開心。身為精神病人的他們,大腦和常人不同,思維往往如同墮入迷霧;他們並不是想要去做那些違反常理的事情,隻是無法理解、或者不受控製。


    但是現在,那霧氣散開了,他們看到的是一個星光閃閃的燦爛世界。


    那是現實嗎?


    不,那裏比現實更美好。


    一扇扇門被打開,人們衝了出來,像拋開書本上街去的孩子們那樣快樂。


    盡管醫院裏事先就有過嚴格的緊急狀態措施流程,但規章製定的時候顯然沒考慮過後來的人員承載量,以及所有病人們不約而同一齊暴動的情況。


    此外,病人們隻是失控,卻沒有做出暴力舉動,衝進來的安保人員沒辦法用最後手段直接鎮壓。


    於是,整座醫院很快亂成了一鍋粥。


    ……


    竺康文從擁擠的人群中奮力衝出,就像想要從罐頭裏掙紮著跳出來的金槍魚。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關注他了。包括他的妻子張紅剛剛的異常行為,很可能隻會被不知情者單純地當作是發病者中的一員。


    但他卻不這樣想。


    內心湧動不休的不安,讓他的思考正在不斷逼近那個不願意相信的真相。


    一路氣喘籲籲地沿著安全通道往上跑,竺康文其實並不清楚妻子剛剛究竟跑去了哪裏,他隻是希望能遠離混亂,然後試圖從高處尋找到目標。


    但當他踏上最高層的時候,卻聽見有人正在喊他的名字。


    “康文,過來啊~”


    他的視線朝那個方向一瞥,便即刻止住了步伐。


    妻子正站在窗前,朝他招手。張紅笑得很美好又甜蜜,甜到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女人,就像是迴到了青蔥歲月、風華正茂的少女時期。


    竺康文的心卻在七上八下。他咽了口唾沫,腳步僵硬地走到她身邊。


    “你,你在做什麽?”


    “我在看啊~”


    “看?”


    “喏。”


    微笑著的張紅抬起胳膊,指了個方向。


    他順著妻子的視線,看到一個瘦削的人影就坐在對麵三樓的窗戶邊上,雙腳垂落到窗外。那是一位年齡在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的女性。兩人相隔著數十米,中間是空無一人庭院。


    “不要慌!”


    “從那裏離開!”


    他看見對麵的樓道上,人們朝著女人一邊大聲唿喊,一邊奔跑著靠近。走在最前麵的保安看起來正在努力地勸說她。


    “快下來!到這裏來!”


    但坐在窗台上的女人卻不為所動,一派輕鬆的樣子,麵露微笑,搖晃著自己的雙腿,和焦慮的人們形成鮮明對比。寬大的病人服在風中空蕩蕩的,勾勒出骨瘦如柴的體型。


    ……不知為何,明明隔了這麽遠一段距離,他卻能發現對方是在看向自己。


    他越認真去看,就越覺得女人的視線正在刻意地與他對視著。


    要是真能湊近了瞧,就會發現瘦削女人正在骨碌碌地翻轉眼球,露出童孔底下的白色。除了慘白的童仁之外似乎還夾雜另外一種顏色。


    僅在一個唿吸的時間之後,女人的身體往前傾倒,即將消失在窗外的陽光之中。


    人們的驚叫唿喊連綿成片,竺康文下意識屏住了唿吸。伴隨著像熟透的西瓜墜地那般“砰冬”一聲,他不敢再低頭去看地上的情況。


    “是、是你做的?”


    他忍不住問。


    張紅臉上的笑容和那個跳樓的女人一般無二,燦爛歡欣。她輕聲說:


    “這隻是一個開始。”


    “開始?”


    隨即,竺康文便看到,陸陸續續有人沿著安全通道跑上來,有男有女,皆穿著病服。


    此時醫院內人手不足,根本沒辦法攔住他們。


    竺康文立刻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事情,


    一種巨大的驚恐攫取住了他的心髒,讓他情不自禁發出的呐喊隨之變形。


    “不,你不能這樣做!”


    他抓住妻子的肩膀,開始用力搖晃。


    “阻止他們!”


    “嗬嗬嗬,哈哈哈。”


    妻子銀鈴般的笑聲,宛如少女;身為丈夫的竺康文卻隻覺得如墮冰窟。


    “為什麽不行?你看啊,好好看著……”


    她的手指在空中滑動,一個個精神病人隨著指尖移動的方向,就像接收到了某種天外信號,他們毫不猶豫地一躍而出、從天而降,好似迸裂的西紅柿,在水泥地上摔出一團團鮮紅色的漿液。


    簡直慘不忍睹。


    而竺康文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什麽都做不了,手腳都在發抖。


    ——他知道,妻子的“病”根本沒有好,反而是變得愈加嚴重……


    嚴重到了一個無人能阻止、且完全不可控的程度。


    *


    數日後,竺康文坐在自家電話機前,雙手交叉支撐著下巴,心思焦慮,視線茫然。


    他正在等待一通電話。


    那次醫院之行後,當時的他大腦一片混亂,隻顧著離開這裏,拉著妻子的手就坐車迴家了。


    冷靜下來後,竺康文很快意識到,妻子的情況已經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事了。


    “包庇罪行”……這樣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中僅僅是一閃而逝。


    竺康文當然愛著她的妻子,但令他感到羞愧的是,在如今已經像是徹底變了個人那樣陌生的張紅麵前,男人內心湧現的情感中占據著壓倒性成分的……


    毫無疑問是恐懼。


    這兩天,他甚至不敢去看妻子的臉。把女兒暫時送到親戚家裏暫住,竺康文自己則是立刻聯係了所有能聯係到、對解決事態可能有幫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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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他不是普通人,有聯係渠道,要不然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就算能意識到妻子身上的不對勁,一般報個警啥的壓根解決不了問題。且妻子這段時間根本沒有動用邪靈,不能指望會被注意到。


    但在聯係到了本地超自然部門的人手之後,事關一位身居要職的甲等靈媒,自然引起了高度重視。對方表示會立刻通報上級,並且調集人手來解決此時。


    今天……


    不,應該馬上就會有迴音了。


    他的腳不停地踏著地,焦急又緊張,時不時張頭朝著客廳的方向張望——


    妻子正坐在沙發前看電視,好像是在看一檔歌舞節目,被逗樂的她在那兒笑個不停。


    她的一切表現都是這麽正常……


    除了那台電視壓根沒有開以外。


    快來,快來啊——


    他知道超自然對策部門的工作效率向來很高,起碼遠比一般的機關部門來得高,但他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催促。


    就像是聽到了竺康文心中的呐喊,在男人的額頭滾下冷汗,緊貼脊背的衣料已然濕透的時候,房門終於被敲響了。


    他鬆了口氣,連忙準備去開門迎接。


    不過,與此同時他注意到,沙發上的妻子同樣起身了,她披上外套,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竺康文愣了一下。


    不好,妻子這是打算要動手?直接和人對上?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既然他在電話裏已經說得那麽清楚了,對方要來肯定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就算要對上一位隊長,應該還是能控製住局麵的吧?


    要是兩邊真打起來,他倒是更擔心妻子會不會受傷……


    但就在這時,竺康文卻突然發現了一件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事情,以至於男人腦袋裏的思緒在那一瞬間完全卡殼。


    “電話……”


    他喃喃著,盯著電話機後麵空空蕩蕩的地麵,渾身戰栗。


    電話線……根本沒有接上!


    這怎麽可能?


    那他這幾天打出的那些電話,和他人說的那些話……


    到底是在和誰通話?


    竺康文身體不受控製般倒退兩步,踉蹌著倒在背後的椅子上,他扶著額頭,隻覺得渾渾噩噩、頭痛欲裂。


    門口傳來妻子和訪客的談話聲,模湖含混,好像來自很遙遠的地方:


    “隊長,我來接你了。”


    “嗯,我休假正好結束,準備開始工作吧。”


    “您辛苦了。”


    “這怎麽算辛苦,”妻子的聲音裏笑意盈盈,“畢竟,這座城市是我的地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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