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淩蒼先是抓住何培的手腕,替他把脈過後又扳起他的臉。


    此刻的何培獨眼渾濁,就連唿吸都很是粗重。


    祁馨沅主動拉開他的衣襟,露出他幹瘦的胸膛,“這裏……蠱蟲咬的!”


    隻見那胸膛上有個小口,像被什麽抓破了皮,烏黑色的血液正從那小口中溢出來,還帶著一股腥臭。


    這傷勢看著不厲害,可懂得其中根源的人都知道,這種傷輕者一輩子受蠱毒折磨,重者會慢慢被蠱毒侵蝕然後死去。


    不論哪一種,那都是生不如死。


    夜顏眯緊了眸子,眼縫中眸光轉動,不停的在何培和祁馨沅身上來迴打量。


    這確實是蠱蟲所致,但祁馨沅所說的話有待推敲……


    “淩蒼,要不先送何二公子迴客棧吧。”


    既然是在客棧出事的,那他們必須去一趟才行。


    救人不是重點,重點是能否從現場找到羅克的蹤跡。


    他們殺羅達的時候,隻有成群的幼蠱,當時他們都以為蠱蟲全在烏千峯那裏。但殺烏千峯的時候,沒見一隻蟲子。


    她幾乎可以判定,羅克那裏有大量的成熟的蠱蟲!她之所以從沒提過這個猜測,也是不想給身邊的人造成壓力。畢竟除了她們母女,誰都怕那些玩意兒。


    試想一下,烏千峯能讓羅克當漏網之魚,那肯定是有所交代和準備的。他應該知道他跟他們那場鬥爭會是九死一生的結果,蠱蟲是血盟莊的精髓,要是全被她們母女弄死了,那才代表著血盟莊是真正的滅亡了。


    說全部的蠱蟲都在羅克身上,她一點都不會懷疑。換一個角度去思索,如果她是烏千峯,名字對手是蠱蟲的天敵,再拿蠱蟲去對付敵人,那不是等於給對手送玩具?


    祁馨沅跪著到她腳邊,繼續哭泣求情,“文妍公主,求你救救我夫君吧,再晚些我怕他會沒命……”


    夜顏心煩得很,忍不住斥道,“要救人也得選地方,這裏什麽都沒有,你讓我如何救?你以為喝點我的血就可以了嗎!”


    敢不帶他們去現場查看,打死她她也不會救人!


    說她冷血也好,說她沒心沒肺也好,何培跟她毫無半點關係,憑什麽讓她救她就得救?


    祁馨沅趕緊又道,“那我這就帶你們去客棧……”


    語畢,她攙扶著何培起身,流著眼淚在他耳邊哽咽道,“夫君,你再忍忍,很快就能得救了……”


    何培雖然瘦,但畢竟是個高個男人,她吃力的攙扶他站起,就片刻功夫額頭上溢滿了稀罕。


    而何培雖然神誌有些不輕,但手卻抓著她,那消瘦的骨節幾乎沒有鬆開過,一直將她抓得緊緊的,看似是在借她身子支撐自己,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是在害怕她離開。


    他倚著祁馨沅搖搖晃晃的邁腳,隨著她一步一步艱難的走在最前麵。而祁馨沅撐在他胳膊下,手緊緊的摟著他腰身,明明是那麽嬌氣的人,卻用著所有的力量讓自己和何培不倒下……


    盡管不願承認,但這一刻、這一幕,夜顏是真被觸動到了。


    依她對祁馨沅性格的分析,祁馨沅應該不是真心愛何培的,既然不會真愛,那何培出事她應該趁這個機會甩了何培這個包袱。


    而她不但沒有棄何培與不顧,還肯為了何培低三下四的求她……


    難道從一開始她就想錯了?


    祁馨沅是喜歡何培的?


    瞧她此刻對何培緊張的樣子,說喜歡都太膚淺了,應該是愛才對。


    隻有愛何培,她才會緊張何培的生命安危,隻有愛何培,她才能為何培收起骨子裏的驕傲,隻有愛何培,她才會變得如此低三下四……


    她收迴視線,見藍文鶴也已經帶著季若婕走下畫舫了。


    隻見他嘴角帶著邪笑,就似看到稀奇事物一樣,“嘖嘖嘖……沒想到何老二能為了這個女人與何家斷絕關係,更讓本皇子意外的是這祁馨沅居然也如此在意何老二,他們還真讓本皇子看走了眼。”


    他的話,讚賞和諷刺都有,夜顏隻覺得心中更加複雜。


    連他都承認自己想錯了看錯了,那她還有什麽理由再懷疑?


    再看向身旁的慕淩蒼,見他盯著前方相扶相依的男女,緊斂的眸中一樣充滿了複雜。


    “走吧,去客棧看看。”她領頭跟了上去。


    管他們是真感情還是假感情,找羅克才是最重要的大事!


    …。


    客棧裏,掌櫃見到祁馨沅和何培,忙放下手中的活計上前幫忙攙扶,還關心的問道,“夫人,何公子看過大夫了?大夫如何說?”


    祁馨沅迴頭,示意他看後麵,然後對他道,“薛掌櫃,我把能救我夫君的大夫找來了。”


    掌櫃迴頭,見四位男女身著貴氣,眼裏除了驚豔外,嘴裏的話也很恭敬禮貌,“幾位貴客,請隨小的上樓。”


    他和祁馨沅齊力攙扶著何培走上了通往二樓的木梯。


    夜顏他們沒急著跟上去,而是攔下了一名正從後院端著茶水進來的店小二,“我們是何公子的朋友,何公子與人打架的事你知道嗎?”


    店小二看了看剛上樓的掌櫃,然後對他們點頭,“小的知道,就在之前,不知哪裏來的人闖進了何公子他們房間裏,然後就打起來了。我們聽聲響跑上樓,那人從窗戶跑了,何公子被打傷,房裏的東西都砸壞不少,還是小的上去收拾的呢。”


    夜顏皺著眉追問,“那你可有看見對方長何模樣?”


    店小二搖頭,“小的和掌櫃撞門進去時,那人剛從窗戶逃跑,沒來得及看清楚對方模樣,隻知道是個男的。”


    夜顏點了點頭,“謝謝,你去忙吧。”


    道完謝,她這才往木梯去。


    慕淩蒼自然是寸步不離的跟著她。


    在他們身後,季若婕是一臉好奇,而藍文鶴則是一臉看戲表情。


    進了祁馨沅和何培的房間,裏麵早已被店小二收拾幹淨,看不出曾經有打鬥的情況。


    把何培放在床上,見他們進來,祁馨沅又朝夜顏跪下,“求你救救我夫君吧,再這樣下去,我真怕他會突然……嗚嗚嗚……”


    夜顏看了一眼有些福態的掌櫃,“我們與何夫人有要是相商,還請掌櫃行個方便。”


    掌櫃趕緊道,“幾位貴客請便,小的就在樓下,有何事盡管吩咐。”


    他出去後替他們關上了房門。


    六個人在一個房間很顯擁擠,藍文鶴帶著季若婕先坐到桌邊,季若婕怕打擾到他們做事,也就安靜的陪他坐下。


    夜顏沒理睬祁馨沅的哭求,先走到窗邊。


    房間裏的擺設都收拾幹淨了,但窗戶鏈接牆的位置有裂痕,看來店小二沒撒謊,對方確實是從窗戶逃離的,能把窗戶撞裂,說明對方逃得很急。


    “祁馨沅,對方長什麽模樣?”她望著窗外冷聲問道。


    “對方蒙著臉,看不清楚模樣,但他身形略顯臃腫,身手不算好。”祁馨沅依舊跪在地上,對夜顏的問話也沒有支支吾吾,迴得還算詳細。


    “你可看到他往哪個方向逃走的?”夜顏又問道。


    “我見那人放蟲子咬我夫君,就想著去幫他打蟲子,所以那人逃走我也沒追。但掌櫃和店小二他們看到了,說是往北跑的。”祁馨沅一邊流著淚一邊迴話,見她遲遲不管床上的人,又忍不住哀求起來,“文妍公主,求你救救我夫君吧,求你了……”


    夜顏轉過身,冷冷的盯著她流淚的樣子,“我救人也是有代價的,不可能隨便什麽人都救。與其在我麵前掉眼淚,不如拿點實際的誠意出來,看看要怎樣才能打動我讓我施血救人。”


    祁馨沅對她磕起頭來,“文妍公主,我們夫婦的境況你應該是知道的,我除了還剩一條命以外,再無別的作為迴報。如果你能救我夫君,我願意把自己這條賤命送你,隻求你能替我夫君解毒讓他安然無恙。”


    夜顏眼裏的冷色少了許多,講實際點,他們夫妻倆現在確實除了命以外,什麽都沒有。


    可不是人人都像藍文鶴那樣土豪,連封口費隨隨便便都是一件稀世珍寶。


    她朝慕淩蒼看去,慕淩蒼沒說話,隻是給了她一個‘你做主便好’的眼神。


    她再看著地上的祁馨沅,“既然你沒別的東西做報仇,那我就勉為其難把你命收了吧。”


    祁馨沅抬起頭,滿是水光的眼眶裏充滿了驚詫。


    夜顏眯了眯眼,“怎麽,你不願意拿你的命換你夫君的命?剛剛不是你自己說的嗎,願意把你的命給我,換你夫君安然無恙。”


    祁馨沅趕緊搖頭,哽咽道,“我要看著我夫君醒過來,隻要他醒來,你隨時殺了我都可以。”


    夜顏‘嗯’了一聲,“那你去門外等著,順便替我把風,我救人的方式與行醫看診的大夫不同,有外人在場,我也是不會出手救人的。”


    祁馨沅這才從地上爬起來,但又不放心的看著床上。


    夜顏哼道,“放心,我要是害他就不會來這裏了!”中了蠱毒就算不死一輩子也完了,她要害何培,直接袖手旁觀就行了,何必跑這裏來?


    祁馨沅擦著眼淚道,“那我去外麵守著,有何事你盡管叫我。”


    這一次她沒再遲疑,很快走出房間並替她把房門關上。


    而她一走,季若婕就跑到夜顏身邊,小聲問道,“顏顏,你真的能救何二公子?”


    夜顏笑了笑,算是迴答了。


    藍文鶴跟著上前,摟著季若婕往一旁帶,“我們看著就好,這關係著小妹安危,別聲張,知道嗎?”


    別看他突然變得通情達理,實則是他也等著看夜顏如何救人。隻聽說過夜家女子有奇特的血液,還沒有親眼證實過,難得有機會目睹,當然要認真點了。


    在他提醒下,季若婕也沒再追著問了,但她雙眼睜得大大的,就跟個好奇寶寶似的,樣子又好笑又有些滑稽。


    夜顏也不忘給藍文鶴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把門看好。


    接下來的事,她沒開口,慕淩蒼都主動幫她做了。替何培拉開衣襟露出被蠱蟲咬傷的地方,見她咬破手指,他瞪了她一眼,“不許看。”


    然後由他握著她的手,讓她指腹溢出的血滴落在何培胸口上。


    其實治蠱毒,對夜顏來說,就這麽簡單。何培又是剛中毒不久,毒氣還沒攻心,要不了幾滴血就能搞定。


    那幾滴血就跟施了仙術一樣,與蠱毒一接觸,原本散發著惡臭的傷口不但沒有再流出黑血了,而且之前那些黑色的血液也變迴了正常的顏色。


    何培的氣色也漸漸恢複如常。


    他眼皮顫了又顫,獨眼睜開,眸孔不再像之前那般渾濁,而是清楚的倒影著他們的影子。


    “……多謝。”他嘴角蠕動了幾次才生硬的擠出兩個字音。


    夜顏這才正眼看他,抬了抬下巴,“你試著動一動,看看還要緊嗎?”


    何培趕緊坐起身,順便也把敞開的衣襟合攏,然後下床。


    他也沒按夜顏的提議動一動,而是突然朝她跪下,“多謝文妍公主相救,何培沒齒難忘。”


    夜顏看著身旁替她吮吸指頭的男人,有些哭笑不得。拜托,現在在辦正事,讓人看到也不怕笑話的?


    好在其他人此刻都沒把心思放在他親昵的舉動上,她也懶得提醒,繼續把注意力放在何培身上。


    “救你,是因為我想知道,對方為何要找上你們。你們起爭執前,對方說過些什麽話,我要你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她始終不太相信祁馨沅,思來想去,還不如問他比較好。


    何培低著頭沉默起來。


    夜顏冷哼道,“不說也可以,下一次再遇上這種人,可別怪我見死不救。要知道,這些人都是江湖上惡毒的邪派,既然對方找上了你們,還用如此手段對付你們,那有一就有二,說不定我們前腳一走,對方後腳又來了。”


    何培抬起頭,獨眼中充滿了惶恐和不安,“我說……我和馨沅本打算迴客棧取了包袱就去天秦國的,但我們剛迴客棧就發現有人在我們房裏。對方蒙著臉,很囂張的說要帶走馨沅。還說如果馨沅不隨他去,就殺了我們。我一聽就來氣了,當即就與他打了起來。那人功夫並不高深,連我都打不過,加上馨沅唿救把掌櫃和店小二叫來了,那人見勢頭不妙,就從窗戶逃了。但是他逃離前朝我扔了一隻很古怪的蟲子,那蟲子從我脖子上鑽到衣內,我隻感覺到一陣疼痛,然後就渾身無力……事情經過就是如此,恩人麵前,何培不敢有一句謊言。”


    他最後一句話讓夜顏臉色緩和了幾分,“你先起來吧。”


    何培又朝她磕了一個頭,然後才起身。比起之前見麵的陰沉和冷漠,此刻的他再曆經生死關頭後,對夜顏多了許多敬意。


    夜顏沉默片刻才道,“雖然我替你解了毒,但你最好休息一兩日。這兩日我們也會留在這裏,如果對方再出現,你們要及時叫我們。”


    何培露出一絲好奇,“敢問文妍公主,您可是知道對方來曆?”


    夜顏也不瞞他,大方承認道,“知道,而是我跟對方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如果你想報仇,那就好好配合我們。我雖然不知道你們是如何招惹上他們的,但是既然你們已經招惹上了,那對方就不會輕易放過你們。”


    她不是要跟他合作,而是想通過他們查到羅克的蹤跡。


    祁馨沅說對方身形臃腫,何培說那個人身手不高,那就說明對方不是羅克。她知道羅克長什麽樣子,而且她家淩蒼和羅克交過手,此人功夫是比不過她家淩蒼,但也不算太差。


    …


    她要在客棧住下,慕淩蒼並沒意見,現在的他完全淪落到娶妻隨妻的地步。何況,在宮裏惹了點事,現在也不方便迴宮,還不如住客棧呢。


    藍文鶴是想帶季若婕迴別院,但季若婕不放心他們,哪怕她什麽都做不了,也擔心夜顏和慕淩蒼被壞人欺負了。


    藍文鶴拿她沒撤,隻能依了她。


    四個人讓掌櫃安排了兩間房,都在何培和祁馨沅隔壁。


    見何培已經沒事,祁馨沅感動得淚如雨下,夫妻倆抱著互取安慰,他們四人看得紮眼,也隻能先離開。


    到隔壁房間關上門以後,四人圍著桌子,夜顏這才正式發表心中的疑惑,“血盟莊的人怎麽會找上他們呢?我不信何培與他們認識,唯一的可能就是祁馨沅與他們有交集。”


    慕淩蒼沉著臉,突然開口道,“對方來此的目的是要帶走祁馨沅,可祁馨沅一無所有,對他們來說並無利用之處。依我看,說不定是有人所托。”


    夜顏怔住,隨即眸子瞪大,“淩蒼,你的意思是來人是魏皇後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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