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人氣勢高昂的參拜之聲,如響雷震天,不絕於耳,令高台上分立兩側的文武百官麵色一肅。


    宗政無憂犀利的目光望向丞相桑丘,直入主題道:“桑愛卿,身為百官之首,對此次流言,你有何看法?”


    桑丞相連忙出列,目光低垂道:“啟稟皇上,事關皇上與娘娘,臣……不敢妄言。不過,但凡傳言……都不會空穴來風,娘娘身份來曆不明,確實容易招人話柄。”


    九皇子聽了惱火,在心裏罵道:這個老狐狸!白發妖孽之事不能說了,便又拿身份說事。


    宗政無憂眼中冷光一閃,麵上卻不動聲色道:“依愛卿看,此事應該如何處理?”


    桑丞相沉吟道:“這……”他朝旁邊一位大人使了眼色,那人立刻出列道:“啟奏皇上,臣以為隻要盡快冊立一名賢德的皇後,此前謠言自不攻而破。後宮之事有皇後打理,皇上也不用再受後宮瑣事煩擾了!”


    宗政無憂平聲道:“那愛卿以為,誰最適合做這一國之母?”


    那人連忙道:“迴皇上,臣以為……丞相之女桑鴦幼承庭訓,知書達禮,是最合適的人選。”說罷拿眼偷瞧了年輕帝王,哪知正對上一道淩厲的視線,不由心中一突,慌忙垂下頭去。


    有人先開了口,自然就會有人附和:“臣也以為丞相之女合適。”


    不出半刻,百官出列之人竟有一半之多,而另一半人,看著帝王深沉的眼色,沒敢有動作。


    宗政無憂目光淡淡一掃出列之人,突然沉聲道:“愛卿們對丞相之女倒是了解得很。幼承庭訓、知書達禮……是這樣嗎,桑愛卿?”說到最後一句,他的目光一瞬變得又冷又沉,不等丞相答話,他已經對身後禁軍統領蕭煞招手道:“把人帶上來!”


    軍政殿廊柱盡頭,兩名侍衛拖著一男一女扔到百官麵前。那一男一女衣衫不整,頭發散亂,敞開的脖頸之間被啃咬得紅痕遍布,一看便知是何緣故。


    眾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這兩人是什麽人,隻有丞相桑丘麵色驚變,指著地上的女子,驚道:“你,你……請問皇上,這……這是怎麽迴事?”


    宗政無憂麵色一沉,眯著眼睛冷冷問道:“丞相是在質問朕嗎?”


    他陰沉的語氣、冷冽的眼神令丞相心中一驚,慌忙跪道:“臣不敢!”


    宗政無憂冷哼一聲,斥道:“諒你也不敢!發生何事,問問你的好女兒不就知道了?”說罷冷冷掃了一眼地上的女子,目光充滿不屑與厭惡。而那女子一張美麗的臉已然慘白如紙,雙手緊緊攢住胸前散亂的衣襟,在她父親的怒目之下,身軀直顫,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九皇子笑道:“丞相大人,這麽明顯的事情,你還看不出來嗎?你女兒迫不及待想登上皇後寶座,居然用媚術誘君,結果引誘不成,耐不住寂寞,找了個侍衛私通……”他說著環視了一眼那些推薦桑鴦為後的大臣們,問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知書達禮啊?哈,本王今天可算是長了見識了!怎麽說,她好歹也是丞相府千金吧,又不是街頭娼妓!”


    “薑王說話,請注意身份!”丞相氣得胡子直抖。


    九皇子昂頭,斜眼看他,語氣傲慢道:“抱歉得很,本王說話隨意慣了,丞相不愛聽啊?那也怪不得本王,誰叫你女兒做出這麽不要臉的事情來呢?”


    “你!”丞相氣得說不出話來,但對於九皇子而言,這麽說還算是客氣的,他早就看桑丘不順眼,這一次更是恨得牙癢癢!於是,轉身麵對底下的將士們,他斂了平常的笑容,萬分正經地對階下的十萬新軍大聲問道:“我們江南的戰士們,你們是國家未來的英雄,告訴我們聖明的君主,你們想要這樣的女人做你們的皇後嗎?”


    底下士兵們還未有反應,台上的營將們先舉起手一臉憤慨地大聲叫道:“當然不想!”


    “不想!”


    “不想!”


    “不想……”


    緊隨而至的是十萬將士同舉手中長槍,一聲高過一聲的迴應:“不想!”


    十萬人激昂而憤慨的高唿,那恢弘的氣勢,震顫了整座軍營,也震顫了百官之心。那些推薦桑鴦為後的大臣們慌亂跪倒,叩首請罪:“臣等有罪!請皇上降罪!”


    桑丞相一看勢頭不好,隻得俯身拜道:“臣教女無方,請皇上恕罪!”


    宗政無憂冷冷的看著他,不說話。九皇子轉身道:“丞相大人別急著認罪啊,還有人沒到場呢。來呀,把那評書人也帶上來吧!”


    一個戴著書生帽的中年男子被拖了上來,那男子早就被這氣勢嚇得魂不附體,麵如死灰。


    九皇子在文武百官麵前轉了幾個圈,彎腰朝那人問道:“是你在各大茶館散布紅顏白發是惑國妖孽的謠言?你知不知道,詆毀皇妃清譽,是誅九族的大罪!”


    那評書人嚇得直擺手,慌忙搖頭道:“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啊!”


    “你敢狡辯!”九皇子飛起一腳狠狠將那說書人踢得翻了幾個跟頭,那人慘叫一聲,顧不得疼痛慌忙爬迴來連連叩首道:“皇上饒命,是丞相……丞相指使小人做的!不然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找人詆毀皇妃娘娘啊……求皇上饒命!”


    桑丞相麵色一變,大怒道:“你血口噴人!皇上,老臣冤枉,老臣對南朝對皇上忠心耿耿!請皇上明察!”


    “忠心?”宗政無憂挑了挑眼角,起身,緩緩走到桑丘麵前,犀利的目光掃過文武百官,微微勾唇,卻是拂袖冷笑道:“今日之前,朕也以為丞相對朕忠心耿耿,但丞相你實在令朕失望!老九,把這半年來丞相跟北朝私下聯絡的信件拿出來給各位愛卿們瞧一瞧,瞧瞧我們這位丞相到底是如何對朕忠心耿耿!”


    九皇子立刻拿出一摞書信,展開放到眾人麵前,指著那信的結尾的印鑒,無比憤恨道:“這是北朝皇帝的私印!桑丘暗中和北朝勾結,證據確鑿,還敢喊冤?”


    眾臣皆驚,不敢置信地看著一向行事規矩的丞相,一片嘩然。


    桑丘瞪著眼睛望著那些密信,麵色一片慘灰,顫聲道:“這……這些東西怎麽會在你手裏?”


    九皇子蹲下身子,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十分愉悅在他耳邊低聲道:“不好意思,丞相大人,今天早上,你前腳出門,本王後腳便帶人去抄了你的家,從你書房地下挖出來的這個!怎麽樣?藏得這麽隱秘也能被本王查到,沒想到吧?唉,查了大半年,也算是沒白費功夫!”


    桑丞相整個癱倒在地,不敢置信地望著那高高在上麵無表情的帝王,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他們竟然查了他大半年,現在家都被抄了,他卻毫不知情,還以為皇上想仰仗他來穩固自己的皇位,卻不料,他其實早已是那人盤中魚肉,還在這裏做著權傾天下的春秋大夢!想他一生為人處世謹慎小心,到頭來還是沒抵住權利的誘惑,被野心所害,不由悔恨難當。


    宗政無憂再不看他,冷冷道:“傳旨!丞相桑丘勾結北朝,散布謠言詆毀皇妃清譽,擾亂朝綱,引發兵變,密謀奪權篡位,罪無可恕!現免去官職,誅九族!自今日起,誰敢再提選秀立後之事,一律按謀逆罪論處!退朝。”


    一場波濤洶湧的早朝,終於在帝王的聖旨中結束。至此,權傾一朝的桑家倒台,宗政無憂在眾臣及將士們敬畏的目光中,以及那一聲聲激昂宏亮的“皇上英明”的高唿聲中華麗退場。而眾人皆知,桑相倒台,緊隨而來的必定是一場朝堂的洗禮。帝王的雷霆手段,他們很快便會領略到。


    宗政無憂昂首步下高台,一轉彎,便看到軍政殿側麵的廊柱旁立著的一名女子,女子白發如雪,雙目盈滿淚光,正癡癡凝望著他,眼中有怨責,有心疼,還有深沉的情意湧動。他微微一愣,快步走了過去,皺眉道:“你怎麽來了?”這麽大的風,她連外袍都沒披,也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他不顧旁人的眼光,張開手臂一把攬過她的身子,帶她走向後方的禦輦。


    漫夭抿著唇不說話,望著他眼中交錯密布的紅血絲、隱藏在眉眼之間曆經一夜折磨後的濃濃疲倦,還有他同她一樣的如雪白發,她的心揪成一團。她咬緊唇,不敢開口,隻怕一開口,就忍不住哭出來。


    當厚重的明黃色簾幔放下,將冬日的寒風阻隔在外,也隔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她才瞪著他,哽咽著罵道:“你這個瘋子!”罵完之後控製不住地撲到他懷裏,淚水滾滾而落,打濕了他的胸膛,那滾燙的溫度將一顆曾經冷硬如堅冰的心融化成一池春水。


    為了遏製流言,為了不負她,他竟然服下劇毒,一夜白頭!減壽十年,那是何等沉重的代價!早知如此,她寧願他娶一堆女人迴去,但她不知,其實不服逆雪,他一樣可以輕而易舉的平息一切,之所以服下逆雪,不過是為了她那日的一個夢,當然,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當很多年後,她知道了那個原因,幾乎無語。


    宗政無憂抱住她纖細柔軟的身子,雪一樣的白發垂落下來與她的糾纏在一起,分不出誰是誰的。他將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她單薄的背脊,歎息道:“我說過,隻要你肯迴頭,我這一生,寧負天下也絕不負你!”


    漫夭身子一震,抬起迷蒙淚眼,顫聲道:“可是我……當時並沒有迴頭!”


    “後來也算。”他摟緊她的身子,看著她盈滿淚光的明澈雙眼,目光深邃道:“隻要你在我身邊,這個承諾,永遠作數!”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整個人的氣息都褪去了平日的冷冽,隻剩下震顫人心的溫柔。淚水再度奪眶而出,她心裏的感動如奔騰的江水,滔滔不絕將她淹沒。她望著他,竟說不出話來。


    宗政無憂捧起她的臉,輕柔拭去她麵上的淚水,低頭吻上她嬌嫩的唇瓣,原本隻想輕輕地親她一下,卻沒想到那雙想念了很久的唇一經觸碰便再也無法放開。明顯感覺到她身子一顫,他由輕柔的試探到深入的索取,小心翼翼的珍視震顫著她的靈魂。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摟住他的脖子,淚水仍在不斷的滾落,沒入唇齒間,蔓延出鹹澀卻又幸福的味道。


    她用她所有的力量去迴應這個用生命珍惜她的男人,唇齒廝磨,身體的顫抖伴隨著心靈的顫栗,那體內突然被引爆的渴望,來得洶湧而猛烈。


    這是一年多來,他們第一個忘情的親吻,發生得那樣自然。這一刻,他們都忘記了曾經的屈辱,也忘記了那刻入心骨的仇恨與疼痛。


    初陽升起,暖融融的橙黃光線籠罩了整座江都,為這個寒冷的冬季帶來了新的希望。


    明黃的簾幔內,軟椅之上,兩人渾然忘我,吻得激烈而投入。女子毫無保留的迴應掀起男子心頭深沉的激蕩,宗政無憂緊箍住懷中那令他幾欲瘋狂的女子,唇舌間的吻愈發的肆意而張狂,仿佛不將女子與他一起融化了便不罷休。


    喘息急促,心跳劇烈,整個帳內的溫度節節攀升,曖昧的氣息充斥在這一方狹小的空間內,焚燒著他們的理智和身心。


    本是大好光景,偏有不長眼的在這時候撩開了簾幔,看也不看就翻身跳了上來,叫道:“七哥,我跟你們一起走。”同乘禦輦之事,他又不是沒幹過,都隨意慣了,隻不過,今天卻剛剛好撞上了槍杆子!


    當九皇子上車看清簾內情景,驚詫地瞪大眼睛,心中暗叫一聲:“不好!”人就已經被一道勁力給掃飛了出去,砰的一聲狠狠摔在了地上。他“哎喲”一聲大叫,痛得呲牙咧嘴,感覺屁股要開花了。


    外麵的禁軍嚇了一跳,慌忙拔劍,才看清楚摔出來的是九皇子。蕭煞一愣,望了眼已合上的簾幔,走到九皇子跟前,問道:“王爺沒事吧?”


    九皇子嘴角一抽,直想說,你讓七哥摔你一下試試看有事沒事?但一見周圍的人都盯著他看,有些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深深刺激了他,他連忙展了眉,一下子跳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昂著頭哼哼了一聲,很酷的不甩蕭煞,瀟灑地轉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剛上了馬車,便捧著自己的屁股直跳,苦著臉嘟囔道:“七哥,就算我不小心攪了你的好事,你也不用這麽狠吧?嗚,好痛好痛!”


    禦輦內,漫夭這才迴過神來,立刻收迴摟住他脖子的她的手,清麗的臉龐羞紅滾燙如火燒一般。連忙坐正,低頭嗔道:“無憂,你出手太重了!”


    宗政無憂懷裏一空,麵色頓時黑沉,不由悶悶道:“我已經手下留情了。阿漫,過來。”他拽過她的身子,還在迴味她方才出人意料的熱情。他們之間的關係,也許是時候該有所突破了。


    漫夭一扭頭撞上那雙深邃而灼亮的眼,那眼中燃燒的渴望令她想起自己的忘情,她連忙垂了眼,麵上愈發的滾燙。一年了,那些令人感到傷痛和屈辱的記憶,都被埋在了他們的心底,兩個人避而不提,就像一根長在肉裏的刺,你不碰它便不疼,你若是因為害怕而不碰它,那它便永遠長在那裏隨時提醒著你它的存在。也許,有些事情,與其逃避,不如勇敢麵對。她抬手,輕輕觸摸他的頭發,那每一寸雪白的顏色,在她纖細的指尖下訴說著這個男子對她濃烈且深沉的愛意。


    “無憂,謝謝你!這樣愛我!”她將臉靠近他的胸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覺得什麽都不重要了,有他在就好。


    宗政無憂眼光一動,雙臂猛地收緊,緊到她透不過來氣。他卻問道:“那你呢?”


    漫夭一時沒反應過來,愣道:“我怎麽了?”


    宗政無憂目光一閃,垂眸淡淡道:“沒什麽。”他原想問:你愛我嗎?但終究問不出口。這一年來,他始終不確定她留在他身邊究竟是因為愛他還是為了補償他?


    漫夭抬眼見他神色不對,蹙了蹙眉,還來不及細想,就聽宗政無憂突然轉變話題:“桑丘和北朝勾結一事,你怎麽看?”


    漫夭思索道:“我覺得,不是他。”這個他,自然指的是傅籌。


    宗政無憂眉頭一皺,問道:“為何如此肯定?”


    漫夭想了想,才道:“他人在邊關戰場,哪裏有空管我們。”


    宗政無憂道:“你應該知道,北夷國之亂,並未嚴重到需要他禦駕親征!”


    漫夭道:“是,但以他的性格,不會自揭傷疤。”白發一事,傅籌也在別人的算計之中,他不會拿她的白發說事。她縱然恨他,卻也知道,有些事,他不會做。


    宗政無憂眸光微變,皺眉,聲音竟然沉了兩分,道:“你如此了解他?”


    漫夭聽出他語氣不對,微微一怔,從他懷裏抬起頭來,看到他先前溫柔而熾熱的眼光突然變得暗沉而複雜,她心間一沉,不由蹙眉道:“無憂,你……介意嗎?”


    介意她曾與另一個男人同床共枕?如今介意,他又豈會為她放下尊嚴甘願受辱人前?他隻是不確定,在她心裏,到底誰才是最重要的那個人?


    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她仍舊泛紅的眼眶,他的動作格外溫柔,狹長的鳳眸流轉著幾分不確定的神色,猶豫著開口:“我隻想知道,在阿漫你的心裏……”


    “我的心裏……由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你。從來沒變過!”她握住他的手,迴答得那麽幹脆。


    宗政無憂反而愣住,呆呆的看著她,麵上依舊保持著平靜無波,隻那眼中遽然升起的光華,有如黑夜中突然盛放的煙火,絢爛奪目,泄露了他此刻內心的真實情緒。外頭的陽光倏然炙烈起來,肆無忌憚的照著明黃色的簾幔,將輦內映了一片溫暖的橙黃。


    “阿漫……”他緩緩叫了她的名字,癡然的眼光在她麵上不住地流連,竟小心翼翼,似是害怕一不小心就會打碎一個美麗的幻夢。


    “傻瓜!”她心頭一酸,摟著他的腰,將頭重新靠在他結實的胸腔,笑著叫這樣一個冷酷、聰明又睿智的男人做傻瓜,感覺奇妙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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