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接近傍晚時分,感業寺的香客依舊絡繹不絕,沿山而上的石階上,前去祈福的人仍舊有些多。柳紅柳綠一路上萬分小心的扶著顧傾城,就怕有人不下心撞上來。然而任憑她們怎麽小心,到底還是沒能防住。


    “哥哥,快點兒,快!”一個看起來隻有八|九歲年紀的女孩兒一邊迴過頭去朝下麵喊著,腳下的動作也不曾停止。待柳紅柳綠發現時,她已經撞上了顧傾城。


    顧傾城正值身體虛弱之際,被小女孩兒這麽一撞,身子便有些不穩了向前傾倒而去,幸得柳紅柳綠手快拉住了她,才不至於跌倒。隻是因這一番動作,臉上的麵紗滑下了些許。


    小女孩兒的哥哥見自家妹妹撞了人,忙跑上前來一個勁兒的賠禮道歉,被柳綠給指著鼻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柳綠。”顧傾城輕聲喚了柳綠,對她輕輕搖頭,“算了,走吧。”說著話發現麵紗滑落了些許,便抬手去將之拉起,視線卻不期然與十幾步開外的一名少年對上。


    察覺到對方竟是在看著自己,顧傾城卻連神色都不曾變化,微微頷首之後,便轉身走了。


    另一邊的少年卻是看著她的背影發呆,直到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迴過神來。


    “臨風,看什麽呢,看得這麽出神?”同伴笑著問他。


    少年下意識脫口而出,“傾城佳人。”


    同伴被少年的迴答給逗樂了,“在哪兒呢,指給我看看!”他明顯是不相信少年的說辭。


    “那不是……”少年再迴過頭去,卻發現已經看不見方才那道身影了。


    如此一來,同伴更是覺得少年說的不過是玩笑話,笑過之後便催促道,“快走吧,伯父伯母還在寺裏等著咱們呢。”


    少年點頭應下,隻是神情有些悵然若失。


    ☆、第14章


    顧傾城同大多數普通的香客一般,走進感業寺的山門,經過長廊與蓮池,步入天王殿。原本與她一道進入的香客留下了部分人在此處參拜,她隨著其餘人過藥師殿,臥佛殿,大雄寶殿,最後到達萬佛塔前時,已經隻剩下她們一行人了。


    感業寺的萬佛塔是唯一不向普通香客開放的地方,唯有達官貴人才能入內參拜。


    顧傾城一行人從皇宮出來,為了不引人注目,把一身行頭都給換過了,如今的穿著打,看起來也就隻是普通的富裕人家,是以才走至塔前,便被守門的僧人攔下了。


    “施主,此處乃佛門重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僧人雙手合十立於胸前,神情肅然。


    顧傾城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了柳紅一眼。後者會意,從袖中拿出一塊玉牌交予僧人,道,“我管好你的嘴,我家主子不想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記住了,是任何人。”


    萬佛塔前守門的僧人俱都是些人精,慣會看人來事,柳紅遞過去的玉牌乃是宮中之物,刻有“內務府禦製”幾個字,能拿出這東西的,隻有宮中之人。


    僧人將玉佩雙手奉還,態度變得恭敬起來,“小僧知曉。幾位施主裏麵請。”


    柳紅將玉牌收好之後,與柳綠一道攙扶著顧傾城步入了萬佛塔。


    ——


    他們一行人進去了半個多時辰以後,塔外又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那個少年正是顧傾城在山門前的石階上遇見的那一個。


    少女走在前邊,想要進入佛塔,不想卻被門前僧人攔住了,她氣得柳眉倒豎,“怎麽,這才幾個時辰不見,就不記得本小姐了?”顯然,少女白日裏才來過。


    僧人解釋道,“小僧隻是想與楚小姐提個醒,塔內還有香客。”


    少女皺眉,“知道了。”又迴過去看仍在後麵的少年,“哥哥,我先進去了,你快點兒!”說罷率先步入塔內。


    少年隨後而到,衝守門僧人問道,“小師傅可知道,這塔內方才進去的是誰?”


    僧人記起柳紅之前的話,搖頭道,“小僧不知。”


    少年不曾懷疑,道了句“打擾”之後,也踏進了佛塔之中。入內之後,卻是見不到少女的身影了。他是第一次到這佛塔中來,不知其分布,也不好喧嘩,隻得無頭蒼蠅般四處尋找。隻是將一樓轉遍了也不曾找著,隻得上了二樓。七轉八拐之後,隱隱聽得不遠處傳來女子的低語聲。少年一時沒將這之前的香客聯係到一起,以為是自家妹妹,循聲而去,卻見佛前蒲團上跪著一個女子,身形嫋嫋,卻不是他的妹妹。


    少年原本想轉身離去的,卻瞧著女子的背影覺得眼熟,遂邁步走到殿內的柱子後細細觀察,得見女子的側臉,便認出這正是他在山門前偶然看見的那個女子。


    少年隻覺得喜不自勝,一時將妹妹給忘到腦後,伏在柱子後癡癡望著女子的身影。


    顧傾城虔誠的跪在佛前,雙手合十,態度難得認真。


    “我不求現世榮華富貴一生無憂,亦不求來生能投入公卿之家風光無限。我隻想找迴遺失的那段記憶,知道自己的過往如何。若佛祖有靈,叫我的願望得以實現,他日歸來還願之時必有重謝。”


    少年在聽得這番話之後,不覺有些哭笑不得。他雖然不曾求佛念經,卻也見過家中長輩祈福時的樣子,絕不似眼前這女子一般,不僅稱謂不敬,還許以世俗報酬,這哪裏是誠心求佛,分明就是對佛祖誘之以利。


    也不知是京中誰家女眷,不僅有著傾城,且這般特立獨行。


    少年正想著眼前女子的來曆,卻聽得後方傳來妹妹的聲音,“哥哥,哥哥,你在這兒做什麽?”


    少年暗道不好,忙走過去捂住妹妹的嘴,待他再迴過頭去時,佛前蒲團上跪著的人已然離開了。少年隻覺得心中失落,神色黯然的鬆開了手。


    少女深吸一口氣之後,怒目瞪著少年,“哥哥你捂我嘴做什麽!”又往他剛才躲藏的柱子走去,看了一圈也沒發現什麽特別的,走迴來一臉狐疑的看著他道,“你剛才在這兒幹嘛呢?”


    又一次把人跟丟了,少年滿心惆悵,此刻根本無心理會少女,有些不耐煩的揮揮手,“一邊玩去。”


    少女從來都不是好脾氣的人,聞言手指直接戳上了少年的額間,怒道,“好啊,楚臨風,你竟敢兇我,看我不迴去告訴母親!”


    少年聞言,緩緩抬起頭來,頗有些無奈的看了少女一眼,“楚宛彤,你成天就知道告狀,就不能換點新花樣嗎?”


    少女露出得意的笑容來,“先生說過,隻要能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少年沉默了片刻,道,“我迴去就跟娘說,明日便給你換一個教導先生。”少年說罷,便起身往樓下走去,任由小女如何威脅,都不再理會。


    ——


    當天夜裏,顧傾城一行人在感業寺裏住下。未免有人認出她身邊的柳紅柳綠,他們早早閉了院門歇下,第二天一早便離開了。


    一路上宋承鄞都沉默不語,伏在顧傾城膝上,肩膀不時的抽動一下。


    顧傾城也不出言安慰他,隻是輕輕拍著他的背。


    昨日在萬佛塔中,她將莊才人去了的消息說與他聽時,他當即便流下了眼淚。她隱去了血書的消息不曾告訴他,隻說她會替莊才人安排下葬一事,讓他在佛前為莊才人祈禱。又說要他迴宮以後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照舊過活。待他日功成名就之時,她自會告訴他祭奠之地。


    馬車進城之後,並未往皇宮的方向行駛,而是去了西市。


    京城中有兩處宵禁較晚的地方,一個是東市,一個是西市。前者是城中最為繁華的地方,出入者非富即貴,後者則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魚龍混雜。


    現將宋承鄞送到客棧留下柳紅與兩個隨行的侍衛照看之後,顧傾城的馬車直接行到了西市最大的青樓的側門前。


    守門的龜公以為來了貴客,卻見馬車簾子掀開之後,下來的卻是一個弱柳扶風的女子,臉上戴著麵紗看不清樣貌,隨行的丫鬟也都戴了麵紗。


    本朝民風開放,妻子到青樓中來抓人的事例屢有發生。龜公暗道不好,心想莫不是來抓奸的,轉身便往門內跑,隻是還沒跑出兩步,便被人抓著領子,再難挪動一步。他頓時哭喪著一張臉,扭過頭來道,“夫人是來找哪家公子的?”


    柳綠從袖中摸出一錠金子遞到龜公麵前,“帶我們去見你家鴇母。”


    龜公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直直盯著柳綠手中的金子不肯挪開眼,“好說好說。”隻要不是來砸場子的,管他來人是男是女,他們都不會挑剔的。


    片刻之後,顧傾城得以見到這家青樓的鴇母。她看上去不過四十來歲的年紀,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的嫵媚迷人,化著豔麗的妝容,笑顏如花,“這位夫人指明要見奴家,究竟是為了何事?”


    顧傾城端坐在一旁,神色淡然,柳綠照舊從袖中摸出一錠比剛才更大的金子,推到鴇母麵前,“我家主子想打聽一些事,還望蝶夫人知無不言。”


    鴇母聞言身子僵硬了一下,而後若無其事道,“原來夫人也是道上之人,不知夫人想打聽什麽事,奴家定是知無不言。”


    顧傾城這才開口說話,“我想知道有關楚老夫人的事。”


    鴇母蹙眉,“可是靖遠候府的楚老夫人?”


    顧傾城點頭。


    鴇母細細打量了顧傾城片刻,才將自己所知道的事一一說與她聽。


    ——


    顧傾城迴到客棧的時候,宋承鄞竟然還在等著她。她一直略顯愁容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意來,摸了摸他的頭後,牽他迴房待他睡下後,才迴到自己的客房內。


    這一夜,她躺在床上徹夜未眠,滿腦子都在想著從百花樓鴇母那裏聽來的消息。


    “楚老夫人姓白名若柳,乃是舊時陳國嘉平人士……”


    靖遠侯府的楚老夫人,容妃的親生母親,竟然同她一樣,都是陳國人!看來,她前不久夜夜迷夢不斷,十之□□是與此人有關了。


    “白若柳……”顧傾城反複念叨著這個名字,總覺得莫名的熟悉。


    ☆、第15章


    顧傾城一行人在宮外待了整整七天,直到第七天傍晚的時候,才乘了馬車迴宮。


    這期間顧傾城還到百花樓去了幾次,從鴇母蝶夫人處斷斷續續的知道了不少關於楚老夫人的消息,但都是些眾所周知的事,真正的秘聞需要一定的時間去探聽。顧傾城留下定金之後,便暫時不去關注這事了。她十年都等過來了,這一點時間又算得了什麽呢。


    之後的幾天時間裏,顧傾城總會抽出一兩個時辰的時間,帶著宋承鄞四處遊玩,從西市的特色吃食與雜耍到東市的山珍海味與頗負盛名的戲班,她都帶著他一一嚐遍。


    這是宋承鄞有生以來過得最為快樂的幾天。他見到了之前八年不曾見過的新奇玩意,吃到了從前想都無法想象的吃食,無論什麽東西,隻要他看上了,隨行的人就會幫他買下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從前不敢去奢想的。


    從馬車上下來,坐上宮中的轎輦的時候,他甚至有些依依不舍的望著來時的路。


    顧傾城拍了拍他的頭,淡淡道,“下次還會再帶你出來的。”


    宋承鄞遲疑了片刻,歪著頭去看她,“真的嗎?”


    顧傾城點頭,“嗯。”


    宋承鄞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扭捏著說了句“謝謝”。


    轎輦很快行到芳華殿前,不巧竟是遇上了含光殿的人。還沒等顧傾城從轎輦上下來,那些個宮女內侍便跪在了轎輦前,擋了她的去路。


    宋承鄞見此情況,有些緊張的抓住顧傾城的衣角。雖然沒人正經的教導過他規矩,但他也知道,宮妃是不得私自出宮的,而顧傾城甚至還在宮外待了幾天的時間,流連於市井之間。


    顧傾城伸手去握住他的手,肌膚相觸間從她手上傳來的微涼感覺使得他的心沉靜了不少。


    “怎麽,本宮不過是身體稍有不適臥床休息了幾日,容妃莫不是這就以為本宮快不行了,隨便遣個什麽阿貓阿狗的,也敢來本宮的芳華殿前撒野?”


    顧傾城對待這後宮之中的妃嬪,大多是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態度,井水不犯河水。可唯獨對於含光殿的人,素來是不待見的,說出話的句句誅心。


    這不,她話音才落下,含光殿的宮女內侍整個人都快趴到地上了,額頭在冷硬的地上磕得直響,不住的求饒。


    顧傾城隔著轎輦的簾子瞧著含光殿的人不住的磕頭,仿佛看戲一般,過了許久才開口道,“起來吧。”


    含光殿的幾人這才戰戰兢兢的起身,一個個的額頭都有些紅腫了。


    顧傾城淡淡掃了一眼之後,便收迴了視線,“說吧,楚念容差你們過來所為何事?”


    一行人中穿著比其餘人稍稍體麵幾分的宮女上前一步來,躬身行禮,恭敬道,“迴淑妃娘娘的話,我家娘娘差奴婢等過來,是來請娘娘明日去含光殿坐一坐。”


    顧傾城聞言,問道,“明天是什麽日子?”


    那宮女迴道,“迴娘娘,明日是我家主子的生辰。”


    顧傾城這才明白,當日宋鴻逸為何說隻給她七天的時間,原來是因為這茬。她唇角勾出一抹冷笑,道,“原來楚念容差你們來,是想請本宮過去見證她又老了一歲。你們迴去告訴她,既然敢過來請本宮,就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顧傾城說罷,便吩咐抬轎輦的人繞過含光殿的人,直接進了芳華殿。之後芳華殿的門便直接關上了,連個守門都沒留在外麵,徒留含光殿的一行人在冷風裏對視。


    顧傾城迴到正房,讓柳綠吩咐小廚房的人隨便準備了吃食,略微吃了兩口之後,又讓人備水,泡了會兒澡,換上了鬆軟的褻衣,摒退了所有伺候的人,熄了屋內的燈僅餘下床前那一盞,在昏暗的燈管下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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