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釗卻閉門謝客,誰都不見。


    各種聲音在下層軍官中鬼鬼祟祟地流傳,暗流激湧,人心浮動。


    對於將軍是女人這種事,有的並不在乎,有的激烈反對,有的深表憂慮,有的保持沉默。


    他身在其中,煩躁、鬱悶、糾結,甚至想一刀宰了那個軍醫,覺得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大漏嘴,事情也不會到此地步。


    顯然,和他有同樣想法的還不止一個人,私下裏,幾位平時最受秦釗重用的部將聚到一起,說道:“將軍平日待我們如何,大家心裏清楚,不管將軍是何等樣人,我們都要誓死追隨。為今之計,便是不能讓將軍的身份暴露出去,我們先向軍醫討一劑藥,然後再除掉他,神不知鬼不覺,如何?”


    眾人默默點頭,王貴激憤道:“要讓老子知道是誰害了將軍,老子非踹他個斷子絕孫不可。”


    薑夔緊緊地閉著嘴不吭聲。


    可是還未等他們把計劃向秦釗稟告,一匹快馬駛出將門,飛一般地朝嶽澤大將軍的軍營奔去。


    秦釗寄了一封信給大將軍,信中,秦釗如實向大將軍呈報了自己的情況。


    包括身世,包括拒婚,包括薑夔,還包括自己永不熄滅的滅敵之心。


    言辭深沉懇切,讓人動容。


    既然無法隱瞞,便坦然相對,有些人,天生就有這樣一份直麵艱險的勇氣和氣度,或許,就是這樣一份勇氣和氣度,讓她在那個不容女子的地方,贏得了眾多追隨者。


    可以相見,嶽澤大將軍看到那封信後的震動,絕不輸於任何一次大戰來臨。


    迴音遲遲未下。


    因為抉擇太過艱難。


    陣前換帥,兵家大忌,何況從哪裏再去找一個像秦釗一樣的人?


    可讓一個女人去統領千軍萬馬?無法想象。


    雖說古人中也不乏有女將領之類的先例,可人家要麽是卸任後才暴露身份,要麽是有級別更高的丈夫在旁襄助,要麽幹脆是皇帝的女兒身份顯赫,饒是如此,還千難萬難,她秦釗有什麽,什麽都沒有!


    更別說,她還是個孕婦,孕婦!


    讓眾將士同僚適應一個將軍中途突然變性已是困難,再讓他們接受該將軍還是一個孕婦?


    嶽澤大將軍幾乎不能想象,當秦釗的身份暴露出來後,將會引起一場怎樣的軒然大波。


    身為抗蠻主帥,他不能容許這種不安定的因素存在,即便愛才如嶽澤大將軍者,也不能在大敵當前之際,拿整個軍隊去冒險?


    漫長的思考過後,嶽澤大將軍命令終於下達了這樣的命令:升薑夔為統製,讓秦釗嫁於薑夔,從旁襄助,共守逆水。


    接到命令後,秦釗久久沒有說話,身體依然正襟危坐,而思緒卻飄忽到了一個烽火連天婦孺嚎哭的場景。


    那是她的村子被蠻軍屠戮時的場景。


    身旁的親兵見她長久不說話,不禁惴惴,叫道:“將軍?”


    秦釗迴過神來,神色依然平靜,淡淡道:“把薑夔叫來。”


    親兵迅速過去傳話。


    薑夔到來,秦釗話不多說,直接把大將軍的信甩給他。


    薑夔接過,迅速掃視,如遭雷擊。


    “不行,末將已有妻室,不能另娶,請您迴複大將軍,恕末將不能從命!”


    秦釗淡淡抬眼,目光沉沉,並不說話,薑夔覺得自己的背上冒出一層汗,他惱恨這樣的自己,亢聲道:“如果末將娶了你,末將的妻子該怎麽辦?”


    秦釗目光如刀,緊緊地盯著他,薄薄的唇間隻吐出一個字:“休!”


    ☆、第67章 雨中劍(15)


    第67章


    “你想讓我休妻?”薑夔倏然抬頭看她,眉頭緊皺,瞳孔收縮,“就是嶽大將軍在此,也不能逼屬下這般,”他低下頭,兩頰肌肉隱隱跳動,滿麵倔強,“薑夔不能做這等無情無義之事,我不會休妻!”


    “啪!”秦釗終於怒了,拍案而起,咄咄逼視著他,“而今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本將沒有問你的意見!我告訴你,本將一日沒卸任,就一日有絞殺你的權力,由得著你本將麵前挑三揀四?”


    她像是怒極,臉色極為可怕,冷笑刺耳:“是誰在本將麵前滔滔不絕、鋪陳大義,讓本將娶郭家小姐、以大局為重的?是誰勸說本將以平蠻為先,多多考慮生死相隨的兄弟,勿要隻顧一人好惡的?


    怎麽事情一落到自己頭上就立馬變成了縮頭烏龜?薑夔,你那一肚子家國道義都喂狗吃了?”


    毫不留情的怒罵嘲諷如疾風驟雨鋪天蓋地而來,薑夔身在其中,冷汗涔涔,頭腦發蒙,啞口無言。


    事到如今他也聽出來了,休妻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必須娶她……


    直到很久以後,薑夔再想起此事,也漸漸體會到了嶽澤大將軍如此安排的良苦用心。


    大將軍愛惜秦釗的才幹,更敬重她的為國殺敵之心,卻又不能讓她繼續擔任逆水軍統製,於是便采用這種迂迴的方式,留下她,也成全她,不離開部隊,繼續為國家效力。


    秦釗領會了大將軍的意圖。


    可即使是領會了,她心中依然不好受,她親手一戰一戰磨練出來的秦家軍,如今就要交到別人手上了……


    她再也不能帶領弟兄馳騁疆場縱橫殺敵了……


    而那個和她有過床笫之歡的男人,那個被她另眼相看的部將就那樣當著她的麵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的婚事……


    她的所有情緒都掩藏在那一張堅毅冷硬的麵孔下,薑夔感受不到,而當他終於願意試著去感受時,一切卻已經結束了……


    薑夔接受了大將軍的命令,身為軍人,他不能不接受,不管心中有多麽憋屈。


    按照大將軍的意思,薑夔高調就職,秦釗低調出嫁。


    不明真相的士兵對換主將的事頗有微詞,他們信任秦釗,擁護秦釗,薑夔是誰?秦釗手下的一個偏將?嗬嗬。


    知曉真相的部將對換主將的事意見更大,什麽,薑夔成了統製?狗屁!


    一幫並肩作戰生死相依的弟兄幾乎立刻間就明白了,是誰讓秦將軍懷了孕。


    枉他們還把他當做兄弟,結果呢,看看那個人都做了什麽?


    假惺惺地混在他們之中,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卻在他們準備為秦將軍掃平道路時,突然下手把秦將軍拉下馬,拖到後院,自己竊取了統製的位置。


    部將之中,除了王貴這般當麵對他破口大罵的,就是冷眼旁觀的,薑夔繼任之初,眾叛親離,壓力如山。


    是秦釗出來鎮壓住那一幫悍勇部將的,她平靜地講述了事情的緣由,把責任攬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後說道:“我們來這裏,是來殺蠻敵的,是為了我們死去的父母兄弟報仇的,是為了把那一幫狗娘養的攆迴去,讓我們的父老可以安安穩穩過日子的!沒有我秦釗,你們就不殺敵了麽?就要窩裏反麽?如果哪一天我秦釗死在戰場上,你們是不是就要丟掉手中的刀劍,任由蠻人騎在你們頭上拉屎撒尿了?”


    她的話語越來越激昂,嘶啞的嗓音極為嚴厲,部將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王貴第一個站了出來,粗聲粗氣地說道:“秦將軍說得對,我們聽秦將軍的,此後我王貴的一條命,願意為薑統製差遣。”


    由他開頭,其他的部將也紛紛做了表示。


    最後,秦釗轉向薑夔,肅然一拱手,鄭重道:“秦釗願為薑統製效力!”


    薑夔差點給跪迴去。


    他心中真是百味陳雜。


    不激動嗎?能站到這個位置,一唿百應,萬眾仰望,是多少人夢想。


    可是,他的心底又深深地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秦釗,問題表麵上是解決了,但人心所向,豈是人力所能控製的?


    他的壓力隻有更大。


    兩人成婚。


    婚後很長一段時間,薑夔不適應,很不適應。


    秦釗依然一身男裝,軍營來去自如,士兵見他行最高級別的軍禮,每次與部將們議事她必然在,而部將們接受命令時依然習慣朝她的方向看。


    至於夫妻生活……恐怕連老天也不知道,兩個比爺們還爺們,比大爺還大爺的人,怎麽娛樂得起來……


    當你深深敬佩的硬骨頭是你的上司時,你或許會感到慶幸,可當有一天她突然成了你的妻子,那就妥妥的成了一樁悲劇了……


    薑夔從始至終都沒鬧清楚,他的房間裏究竟是兩個男人,還是一個男人……


    事情的突破源於一項戰事。


    有小股蠻兵馬襲擾離逆水不遠的胡家莊,薑夔派人攻打,秦釗請兵帶隊前往,薑夔不許。


    這是第一次,他當著眾部將的麵落她的麵子,秦釗幾乎當場掀桌,薑夔道:“你現在還懷著孕。”


    多麽好的借口!


    他何曾關心過她懷孕?


    他要在眾部將麵前立威,削她的麵子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她看得很清楚,他也心知肚明,可他偏又扮出一副關心她在乎她的樣子,在眾人麵前一遍遍地提醒她的性別,其用心之深弭……秦釗牙關緊咬,臉色鐵青。


    果然,本來還想響應她的部將猶豫了,然後,果斷地選擇了聽從薑夔的安排。


    這是第一步,他要摘除秦釗的影響,以後隻會更多。


    多到整個逆水軍隻認他一個人。


    秦釗克製住自己沒有當場發火,可是一迴到後堂,她便立即抽出鞭子把房間抽了個稀巴爛,當薑夔進屋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副滿目瘡痍的場麵。


    秦釗坐在椅子上,馬鞭指著他,惡狠狠的隻說了一個字:“脫!”


    仿佛又迴到了那夜的情境,她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對他就像對一個男寵一般,無所顧忌地甩出這個字。


    他在前庭打擊她,她便在後.庭羞辱他。


    他聽從了。


    身體的糾纏,像一場鏖戰,沒有憐惜,沒有溫柔,有的隻是滿心的不甘和恣意的發泄。


    這是最後一次,他想,心神恍惚,這是最後一次,他無條件地聽命於她……


    身體鬆弛的刹那,他心中浮起淡淡的茫然,他想起了芸娘,那個有著美好麵孔美好性情的女子,在新婚之夜流著眼淚說,我一定會等你……


    可現在,他卻被迫躺在另一個人身邊……


    夜霧漫漫,緩緩透進房中,如他心頭濃鬱的感傷,揮之不去。


    秦釗的聲音冷峭地在他耳旁響起:“你真的在乎我肚子裏的孩子,那你剛才又在做什麽,嗬嗬,老子真想看看你親手弄死了自己的孩子後會怎樣?還會不會用那些狗屁不通理由來阻止老子?”


    薑夔悚然一驚,不敢置信地直起身來看她,她冷冷地與他對視,剛硬譏誚,毫不退縮,一種莫名的傷痛突然擊中了他,他披上衣,奪門而去。


    夜色鋪天蓋地,如潮水一般,把他淹沒了。


    當兩個最不能忍受挾製的人,卻偏偏不得不被對方挾製的時候,彼此傷害在所難免。


    他把她當成了什麽呢,一個過氣的將領,一個需要壓倒對手,一個需要攻克的堡壘,一顆必須限製的炸藥,無論當成了什麽,都不會是妻子,甚至不是一個女人。


    可他的所作所為偏又把她普通女人的方向上引,這真是一個無法開解的矛盾。


    就像他需要秦釗的影響,卻又必須清除秦釗的影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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