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已經站起來,準備往外走。


    他這一走,就是親自去堵文彥博了。


    章惇伸手,攔住他,淡淡道:“不要緊。”


    蔡卞轉頭,見他麵容嚴肅,劍眉豎起,沉聲道:“一個王存還不夠嗎?你看看工部,烏煙瘴氣,一天到晚上忙著上奏本,就知道糊弄事情,文彥博你還不了解嗎?他要是入相,工部怕是要鐵桶一塊,什麽事情都捂的嚴嚴實實!”


    章惇拿起茶杯,劍眉更加豎起,雙眸灼灼冷芒,道:“不久前,官家讓我提名兩個入相。”


    提名,不是舉薦。


    蔡卞敏銳的注意到了章惇的用詞,神情有些驚愕又有些驚喜。


    裴寅也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心中已經在推斷著入相的人選了。


    按照朝廷默定的規則,入相應當從六部尚書等品級足夠高的官員中推舉,六部尚書,兩個名額,會是誰?


    章惇放下茶杯,看向門外,神情堅毅果決中又帶有一絲狠厲,道:“我能猜到官家的用意,我也支持。再說了,我們容忍的事情還少嗎,不差他一個文彥博!”


    裴寅心頭震驚,同時暗自欽佩。


    章惇果然有宰相氣度,忍下了與‘舊黨’的仇恨,也容忍了王存在眼前蹦躂,現在,也將繼續容忍‘舊黨’大佬,文彥博出現在麵前,長期共事。


    蔡卞見章惇這麽說,也壓下對文彥博的怒意,道:“你打算提名哪兩個?”


    章惇看向他,道:“總共有三個人,官家指定了兵部尚書許將。我考慮林希與李清臣,如果你有意見,他們其中一個人,你可提名替換。”


    蔡卞想著三個人的麵子,沉吟著道:“兵部即將主持‘軍改大略’,許將入相不奇怪。林希是吏部尚書,本身就有‘隱相’的稱唿,倒也不錯。隻是,李清臣,你是怎麽考慮的?”


    章惇恍若未覺的再次拿起身前的奏本,道:“禮部在六部中排名第一,李清臣入相不是再理所當然?”


    蔡卞見章惇少有的轉移話題,心中隱約懂了,再次沉思一番,忽然又道:“那你認為,官家此舉,是想要彌合分歧,團結各方,一同推動‘新法’,還是想要拉網……一網打盡?”


    裴寅哪裏有過這樣的想法,雙眸圓瞪的看向蔡卞,神情全部是驚恐!


    將反對派一網打盡。


    多麽恐怖的一件事!


    章惇手頓了下,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明年改元,新朝要有新氣象,需要文彥博出現在朝堂上。”


    這是給文武百官的看的,也是給天下人看的。


    團結一致的朝廷,將消弭諸多反對力量,有力的推動‘新法’的施行。


    蔡卞坐迴椅子上,還在思索著文彥博入朝可能帶來的巨大影響。


    不等兩人再說話,李清臣直接闖了進來,小吏根本來不及通報。


    李清臣出現在政事堂,他沒有往常那邊見禮,臉上一片鐵青,冷聲道:“文彥博入朝,據說從開封城到汾州,準備拜見文相的,已經堵住了路,鄉親們提壺帶瓢,夾道歡迎,就是官家出行也比不上。”


    章惇頭也不抬。


    蔡卞依靠在椅子上,臉色也不好,道:“朝廷需要團結,王存是,蘇軾是,文彥博也是。”


    李清臣臉角抽搐了下,頭上青筋一跳,道:“王存可忍,蘇軾也能,文彥博不行!”


    章惇緩緩抬起頭,看向他,眸光靜冷,道:“文彥博,你,林希,許將,年底一同入相。”


    李清臣張嘴就要反對,迎著章惇的目光,終究咽了迴去,強壓怒火,沉聲道:“下官不明白,也接受不了,請大相公解惑,也給朝野一個交代!”


    章惇不是一個人,他是‘新黨’魁首,有些事情可以一意孤行,‘新黨’能忍,也能壓下去。王存一個要資曆沒資曆,要能力沒能力,要實權沒實權的空頭副相,能以‘麵子’解釋,‘新黨’上下勉強接受。


    但文彥博再入朝,就是挑戰‘新黨’底線了。


    如果沒有一個說服絕大部分人的解釋,那麽新的黨爭,可以清晰預見的將要發生,章惇,蔡卞等人想壓都壓不住!


    裴寅站在一旁,默默看著,哪敢插話。


    蔡卞剛才那‘一網打盡’四個字,令裴寅心頭直發寒。


    這時,吏部尚書林希,刑部尚書來之邵,禦史中丞黃履,工部尚書蘇軾幾人先後到了,朝廷大員,除了戶部尚書梁燾,兵部尚書許將,七卿來了五個。


    幾人表情各異,但與李清臣來的目的是一樣的。


    文彥博複出,著實是驚動朝野。


    這幾人出現在政事堂,想必外麵已經炸開鍋。若是等消息確實,再發酵一陣子,整個大宋都可能發生震動。


    政壇,要大地震了!


    蔡卞神色凜然,環顧五人,嗬斥道:“你們想要什麽解釋?八字沒一撇的事,你們是朝廷大員,就這麽坐不住,沉不住氣嗎?”


    黃履就沒那麽多顧忌了,直接上前一步,道:“蔡相公,別的事情都好說,但下官聽說,文彥博還沒出介休,就寫了幾篇祭文,是給太皇太後,司馬光等人的!”


    這個蔡卞還不知道,猛的轉頭看向裴寅。


    裴寅脖子發冷,躬身道:“是有這樣的傳言,還未證實。”


    蔡卞心頭壓著的怒火蹭蹭上冒,臉角一片鐵青。


    高太後,司馬光等人是‘廢除新法’的始作俑者,同時也是掀起史無前例的‘詩案’,迫害‘新黨’的元兇!


    朝廷裏,對這些人,向來是‘諱莫如深’,沒有繼續追究是因為官家壓著。


    文彥博居然要公然祭祀,這是要開戰嗎?


    是在向他們宣戰嗎?


    章惇坐直身體,劍眉倒豎,雙眸如虎,沉聲道:“文彥博算什麽!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隻要他們跳出來,都給我請進京,工部塞不下,我另設部門,再不行,還有政事堂!你們現在就迴去,給我親自登門拜訪,將他們都給我請出山,你們請不動,我親自去請,我請不動,我去找官家,我們三顧茅廬!”


    七卿中的五位,聽著章惇殺氣騰騰的話語,嚴肅剛直的表情,神情是變了又變!


    這哪裏是‘邀請’,分明是在架起屠刀!


    這時,與政事堂隔著不遠的垂拱殿,趙煦站在門前,靜靜的看著。


    政事堂發生的一切,都在他耳朵裏。


    “好一個大相公!”


    在聽到章惇最後這段話的時候,趙煦雙眼眯起,內心湧動著一股難以遏製的讚賞。


    “擬旨!”


    趙煦背著手,看著政事堂,目光炯炯的朗聲道:“任命章惇為宰相,加銜‘大宋政務總理大臣’,總攬政務。賜尚方寶劍,二品以下,先斬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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