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彥博躺在床上,神色蒼老,精神卻異常的矍鑠,冷漠中,忽然笑了一聲。


    文及甫躬著身,看著文彥博,等著他訓示。


    文彥博閉著眼,道:“我之前跟你說過,注意朱淺珍這個人。既然官家與朝廷選擇了他,必然是有理由的。有威懾警告,也應當有其他考慮,比如,官家與朝廷,是有求於我的。”


    “有求?”


    文及甫怔神,文彥博已經致仕幾年,九十多歲行將就木,還是個‘舊黨’。官家與章惇等‘新黨’都對‘舊黨’有怨恨,他們怎麽可能會‘有求’與他父親!


    旋即,文及甫就明白了,所謂的‘有求’,是他父親的理解,根本上,或許是朝廷需要他父親做些什麽事情了。


    所以,這才選擇了朱淺珍這樣一個人物,有‘國舅’身份,有他們文家在皇家票號的把柄,分量與威懾力足夠;又沒那麽強硬,不是內監,也不是朝臣,留足了餘地。


    文及甫想通了,整個人輕鬆了不少,笑著道:“父親,那我去請他迴來。”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這樣,那麽朱淺珍的反應,不過是針對剛才文彥博裝病,隻要他給個台階,那朱淺珍必然會迴來,否則他迴去也交不了差,再派第二次,官家與朝廷都沒臉。


    文彥博慢慢睜開眼,道:“不用。你直接問他的目的,底線是我不能入京。”


    文彥博自己也不能確定,以他的身體,舟車勞頓的到京,還能不能活著。


    文及甫笑容消失,漸漸肅色。


    朱淺珍追迴來容易,卻還是要擺平他!


    文及甫抬手,輕聲道:“是父親。”


    文彥博慢慢的又閉上眼睛,準備小憩。


    文及甫輕手輕腳的推了出來,站在門口默默思索一陣,沉聲道:“備馬車。傳話,將朱淺珍攔在驛站,我這就趕過去。”


    “是。”他那個兒子答應著,快速去安排。


    文及甫心裏還在思索著對策,朱淺珍秉持聖意而來,沒那麽容易打發。


    這會兒,朱淺珍正在趕路,馬車風馳電掣,半點沒停。


    他坐在馬車內,搖搖晃晃不時迴頭。


    隻見後麵還是那幾匹馬,仿佛他的動作沒有引起文家的什麽反應。


    朱淺珍眉頭擰起,自語的道:“文家就這麽托大嗎?”


    他這麽做,是反擊,也是試探。他這條路走的越遠,試探的就越深。他篤定文家不會放任他離開。


    哪有‘欽差’到地方,當天就狼狽而逃的?——地方上是無論如何也交代不過去的!


    “掌櫃的,前麵就是客棧。”夥計駕著馬車,實際上速度已經慢下來了。


    朱淺珍點點頭,道:“換馬,喝口水就走。”


    夥計應著,馬車到了驛站,直接扔出一袋錢,道:“給我們換一匹好馬,來壺好茶。”


    驛站出來一個官吏,先是看了官文,也沒管錢多少,立馬道:“二位稍候。”


    說著,就有人牽著馬車往裏走,又有馬牽出來,給馬車套上。


    朱淺珍在棚下一個桌上坐下,麵沉如水,心裏猶自在考慮。


    文家不能尋常看待,他這麽做,其實也是在冒險。


    不多久,夥計休息的差不多了,抬頭看向朱淺珍,沒有說話,表情說明了一切。


    朱淺珍迴頭看了眼,那幾匹馬似乎還沒追上來,人影消失不見。


    “走!”朱淺珍冷哼一聲。


    文家與他比耐心,那就比,誰熬不住誰就輸!


    夥計不明就裏,扶著朱淺珍上了馬車,就駕著馬車,慢慢向前走。


    夥計並沒有知道太多,很快就要加速,沿著官道,直奔京城。


    “國舅稍慢。”


    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個人,突然衝到馬前,拉住了馬繩,將馬車硬生生給截停了。


    馬車一個晃蕩,朱淺珍在裏麵撞得七葷八素,夥計連忙拉住韁繩,極力把馬車給控製住,剛一停下,就心驚肉跳的向著前麵那人喝道:“大膽!你是什麽人,敢攔截國舅座駕!”


    朱淺珍雖然被撞了,但心裏突然透亮,沉著臉,出了馬車,居高臨下的看向手握韁繩的男子。


    是一個三十左右的壯漢,穿著粗糙,是一個草莽粗漢。


    他看到朱淺珍,放下韁繩,抬手道:“國舅見諒,在下奉命,請國舅稍待,文六叔很快就來,一切他自會與國舅交代清楚。”


    朱淺珍站在馬車上,神情不善,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應當知道,我不可能隻帶一個夥計出門。”


    或許是映襯朱淺珍的話,從驛站裏走出幾個人。


    他們身穿紫衣,要配金銀帶,手裏的刀酷似魚型,人不多,隻有三個。


    領頭一個人對著朱淺珍無聲抬手,又看向那個漢子,語氣冰冷,道:“皇城司兵,殺人不罪。”


    漢子麵露凝色,盯著三人打量,似乎在估算打架的成敗。


    片刻,他轉向朱淺珍,誠懇的道:“國舅,在下並無惡意,不是來行刺的,還請稍等。若是國舅惱怒之前在下的怒芒,可以殺了我,但還是會有人出來阻止國舅離開。”


    朱淺珍打量這個漢子,倒是個聰明人。


    他對著皇城司的禁衛擺了擺手,從馬車上下來,徑直坐到剛才茶棚的凳子上。


    既然文家忍不住了,他也想看看文家怎麽出招。


    皇城司的人悄悄退了進去,那個漢子告罪的行禮,站到了一旁。


    夥計站在朱淺珍的身後,似乎這才發覺事情不太一般,有些拘謹的東張西望。


    朱淺珍慢悠悠的喝著茶,就是一盞茶的功夫,一輛馬車快速駛來,停在了驛站邊上。


    文及甫從馬車下來,看著朱淺珍,笑著走過來。


    朱淺珍看都不看,自顧喝茶。


    夥計有些緊張,身體緊繃。


    那漢子對著文及甫行禮,然後又是朱淺珍,轉身離去。


    而皇城司的禁衛,不動聲色的出現,坐在另一張桌上。


    文及甫瞥了眼,眼中凝色一閃,笑嗬嗬的來到朱淺珍對麵,道:“國舅,這是何意?要不是家裏人通知我,我都不知道國舅已經到了這?可是我文家招待不周,我在這裏給您賠罪了。”


    對於文及甫的抬手,朱淺珍根本不閃不避,冷漠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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