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皇城司送飯,那可就是斷頭餐了!


    一群人年輕人大怒,將裴寅圍堵在牆角,又是一頓狠揍。


    直到巡檢司趕過來,這些人才饒過裴寅,四散逃開。


    巡檢司的少巡檢,看著裴寅被打的不輕,想著這位的背景,心裏有些發怵,扶著他,低聲道:“我去給你找大夫,好好治一下。”


    裴寅勉強的站起來,看著那些人逃跑的方向,強忍疼痛,淡淡道:“是要治,但不是治我。”


    少巡檢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害怕的道:“裴舍人,這些人都是世家大族,背後有的是人,章相公現在麻煩纏身,還是不要再給他添麻煩了吧。”


    裴寅看了他一眼,艱難的直起身,道:“麻煩不是添的,是自找的。送我迴政事堂吧。”


    少巡檢不敢多言,生怕被連累,一麵命人迴去稟報,一麵親自送裴寅迴政事堂。


    巡檢司是沒資格入宮的,裴寅在禁衛的扶持下,迴到了青瓦房。


    章惇與蔡卞看著裴寅這般模樣,都是大驚失色。


    “怎麽迴事?”蔡卞向禁衛喝問。


    禁衛連忙抬手,道:“迴蔡相公,是巡檢司送迴來的,小人等不知。”


    裴寅強忍疼痛,開口道:“是仁宗朝吏部侍郎李仁清的後人,他們不忿朝廷削減俸祿。”


    蔡卞登時冷哼,怒聲道:“這是朝廷大政,他們的俸祿是官家,是朝廷的恩典,不是他們強取豪奪的!來人,將禦史台,刑部,還有吏部的人叫來,現在就去!”


    當即有文吏應聲,快步跑了出去。


    章惇劍眉倒豎,麵沉如水,上前扶住裴寅,聲音平靜如深淵,道:“沒事。來人,以我的名義,去請太醫。”


    裴寅艱難一笑,道:“學生沒事,他們也沒下死手。”


    蔡卞扶著他坐到椅子上,怒不可遏,道:“這還沒下死手,什麽樣才下死手?什麽仁宗朝吏部侍郎,就是宰執,也不能這樣!走,隨我進宮,找官家評評理!”


    仁宗朝的侍郎,現在多半作古,他們不能與一個死人計較,但到了禦前就不同了。


    毆打朝廷命官那是重罪,何況這還是政事堂,是章惇這個事實宰相值房裏的人!


    哪怕章惇府裏被人縱火蔡卞都沒有這麽生氣,但看著裴寅的模樣,他真的氣的不輕。


    “不用。”


    章惇阻止了蔡卞,目光銳利如劍看向宮外,道:“不能什麽事情都勞煩官家,那樣顯得我們太過無能了。刑部,禦史台,還有戶部的尚書,都叫來。”


    蔡卞皺眉,但這次他不打算勸說或者阻止了,哼了一聲,坐在椅子上,看著裴寅,等候著太醫過來。


    裴寅最是了解章惇的脾氣的,根本沒有任何添油加醋,他已經可以清晰的預見,那幾個打他,想打死他那些人的下場。


    太醫很快就來了,隻是掀開衣服看了看,便將裴寅帶到偏房,進行細致的診斷。


    不多久,就傳出裴寅強忍著的痛苦壓抑聲,以及太醫的話:“這是新傷,再忍忍,有幾處骨頭斷了,我會給你接好,你迴去躺三個月,沒大礙的……”


    裴寅咬著牙,道:“事情太多,不能休養,麻煩太醫,讓我盡快好起來。”


    “傷筋動骨一百天,你也快四十的人了,不年輕了……”


    “太醫,我真不能休養……啊……”


    “這不是我說的算的,你跟你身體說,再過半個時辰,你能站起來就盡管折騰去吧。”


    “啊……”


    蔡卞麵色十分難看,裴寅他一直看著的人,品性,能力都不錯。那些人將裴寅打成這副模樣,不止是在打章惇的臉,也是在打朝廷的臉,打他蔡卞的臉!


    章惇背著一隻手,站在青瓦房門口,看著宮門外。


    那些尚書還沒來,倒是陳皮先來了。


    蔡卞連忙起身,抬手道:“陳大官,驚動官家了?”


    陳皮點頭,道:“裴老太太在太妃娘娘那哭訴,官家,皇後娘娘被喊了過去。”


    蔡卞神色動了動,沉著臉。


    裴家不算什麽世家,倒是裴寅的母親出自大族潁州陳家。趙煦親政以來的宮裏曆次宮宴,裴老太太幾乎都在名單上。


    兒子差點沒命,做娘的哪能還坐得住。


    陳皮看向一直背對著他的章惇,又向蔡卞道:“官家當著太妃娘娘以及裴老太太的麵說,凡是行兇者,嚴懲不貸。”


    蔡卞走進一步,低聲道:“官家,有具體訓示嗎?”


    陳皮搖頭,道:“當著裴老太太的麵,官家不好多說什麽。”


    蔡卞會意的點頭,繼而道:“那李侍郎我有些印象,好像是因為不法,提前致仕的,恩賞並不多。”


    陳皮又瞥了眼章惇,道:“其他的我不好多說,不過,政務與法司是分開的。”


    蔡卞聽懂了,道:“多謝大官。”


    陳皮抬手,轉身離開。


    蔡卞客氣的送陳皮出門,轉身與章惇麵對麵,沉吟一聲,道:“我也生氣,但不能亂了分寸,你想要怎麽做?”


    依照章惇當街殺人的暴脾氣,又是跟了他十多年的親信,章惇怎麽可能忍得了?


    章惇麵色嚴肅,卻是他的尋常表情,淡淡的道:“陳皮說的沒錯。等那幾位來了再說吧,先讓他們去看看中林。”


    裴寅,字中林。


    蔡卞見他這般模樣,越發擔憂,道:“先廢除那李侍郎的恩祿,而後追查李家這些年罪責,交給刑部與大理寺去做吧。”


    章惇看著蔡卞,搖了搖頭,道:“這些不夠。”


    蔡卞沉著臉,道:“剛才陳大官說的明白,政務與法司是分開的,我們能指揮行賄,但不能幹涉大理寺。”


    章惇遠遠就看到來之邵,黃履等人匆匆而來,轉身進去。


    蔡卞追著道:“我們現在四麵受敵,新法舉步維艱,應當安撫,拉攏一些人,不宜過度刺激他們……章子厚,你還想不想明年全麵複起新法了!”


    青瓦房裏的文吏聽到蔡相公陡然大聲,紛紛抬頭看過來。


    “等著瞧。”章惇隻迴了這一句。


    蔡卞哪裏肯放過,他也生氣,但他知道分寸,得失,懂得忍耐。


    青瓦房的文吏快速低頭做事,不敢多觀瞧。


    不多久,刑部尚書來之邵,禦史台禦史中丞黃履,戶部尚書梁燾都來了。


    他們看到的是全身傷痕累累,敷藥之後,更是奄奄一息的裴寅!


    來之邵與黃履對視一眼,兩人皆是神情凝重,滿麵肅色。


    裴寅當街被打成這樣,他們來人的責任怎麽也逃不過!


    梁燾麵色不動,眼神卻警惕。


    這裴寅是章惇的親信,帶在身邊多年,被打成這樣,向來脾氣爆裂的章惇,此刻居然無聲無息?


    叫來來之邵,黃履可以理解,他這個戶部尚書來做什麽?


    不管如何,三人例行的對裴寅安撫幾句,轉身來到章惇,蔡卞的開放式值房。


    “下官見過章相公,蔡相公。”來之邵三人抬手見禮。


    蔡卞沒說話,看向章惇。


    章惇手裏拿著筆,正在寫東西,隨口的道:“裴寅被打,是因為戶部削減俸祿的消息走漏了。”


    梁燾原本就警惕,當即接話道:“迴章相公,此事一直在部議,涉及人事太多,根本無法隱藏。”


    章惇邊寫邊說道:“解鈴還須係鈴人,戶部出一個公告,大意全國國災情嚴重,夏人又複來,國庫透支嚴重,下個月朝廷所有官吏的俸祿還在籌措中,請所有人都耐心等一等。”


    蔡卞頓時麵露異色,章惇這樣的‘軟話’還是第一次聽到。


    梁燾不解,道:“不知,章相公這是何意?”


    章惇筆頭不停,道:“後天,再發公告,就說戶部向皇家票號借錢,開封府所有官吏,勳貴公卿的俸祿照發,其餘的糧米油麵等日後暫緩。我說的夠清楚了嗎?”


    梁燾怔了怔,連忙抬手道:“下官明白了。”


    這樣,不止完成了官家用皇家票號交子發俸祿的計劃,還將糧米油麵布匹炭等‘福利’全數‘暫緩’了。


    這‘暫緩’,其實就是永久取消了。


    同時,還安撫了朝野官吏對削減俸祿的疑慮與反彈!


    一舉三得!


    ‘原來解鈴還須係鈴人是這個意思……’


    蔡卞心底自語,暗自詫異,章惇居然會轉彎了。


    那,裴寅被打的事呢?


    蔡卞看著章惇,神情凝肅。


    盛怒之下的章惇會轉彎了,才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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