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縣這邊進展快速,雍丘縣也不遑多讓。


    由於責任攤到了每一個人頭上,各種獎勵又豐厚,府衙上下前所未有的有力道,在快速推進縣衙製定的每一項計劃。


    雍丘縣的丈量隊發展最為迅速,幾乎涵蓋了每個村落,田畝丈量是如火如荼。


    但由此引發的問題也是接踵而至,府衙每天迎來不知道多少人與事情。


    土地被搶的,地裏埋屍的,土地糾葛的,土地歸屬不清的,還有就是丈量出來的土地多了少了,種種問題全都堆積到了知縣衙門。


    鄭賀致這時已經迴到縣衙,麵對每天的告狀,伸冤,投訴等等,他應付的是簡單幹脆。


    凡是土地上有問題的,一律拿人!多出來的地,全數充公。屬權不清的,由縣衙重新劃分。


    雍丘縣,強硬,堅定,根本不拖泥帶水,不會進行那種成年累月的耗時費力的官司。


    沒空!


    這是鄭賀致的原話,本著‘沒空’的原則,雍丘縣太多的事情進行了‘一刀切’,一切都是為了‘新法’的進度。


    雍丘縣與鄭賀致是政事堂豎起的標杆,得到了重賞,還發了邸報,是以,跟著雍丘縣有樣學樣,開封府十六縣對田畝的丈量,有了大踏步的進展。


    延津縣。


    監察禦史董峘正在巡查,此刻,他帶著二十多人,正在縣衙安排的臨時客棧。


    這個客棧,從早到晚就沒有停歇過,全部都是告狀,揭發的。


    一個文吏拿著一疊狀紙,進入董峘的房間,無奈的道:“禦執,這些是今天的,要麽是揭發有丈量隊與地方大戶勾結,在丈量中做手腳;要麽是有官府中人徇私枉法,中飽私囊,要麽就是指丈量隊仗勢欺人,強搶民田……五花八門,什麽事都有……”


    董峘拿筆正寫著什麽,道:“還是一樣,派人去暗查,拿到證據或者有可能,就寫好條陳給我,我轉去開封府。”


    文吏應著,繼而又靠近一點,低聲道:“禦執,我覺得這延津縣做的有些過了,我聽說,有個村子為了丈地,打死了好幾個人,最終還是被縣衙壓了下去。”


    董峘寫好後,遞給他,道:“發迴台裏。”


    等文吏接過去,他才點點頭,道:“現在‘新法’當前,所有事情都得讓路。這個案子不止我知道,刑部那邊同樣清楚,他們都不動,我們也沒轍。”


    文吏表情猶豫,他心裏覺得這樣太過,朝廷向來寬仁,皇帝為了不侵占民宅,連皇宮都不擴建了,現在為了幾畝地,打死百姓卻變得平平無奇?


    董峘看著他的神色就知道他的想法,道:“不要說出來,這些話,台裏有的是人說,結果呢,他們全部被要求‘病休’了。”


    文吏嚇了一跳,這可是‘秘聞’,他以前都不知道。


    董峘又拿過一道公文,道:“我待會兒要去見延津縣知縣,你準備一下,有些事情,咱們就當不知道,先看上麵怎麽定調。”


    董峘這個監察禦史來延津縣巡視,其實權力並不大,沒有處置任何人與事的權力,隻能上報。


    文吏應著,轉身出去,不多久又快步進來,遞過一道公文,道:“禦執,台裏來的。”


    董峘立馬停筆,接過來看去,邊看邊說道:“台裏說,要求我側重於對‘新法’不法之徒的調查,要分清重點,敵我。”


    文吏會意了,低聲道:“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董峘搖頭,道:“以台裏的話來說,是要體諒地方官吏的不易,不能抓著雞毛蒜皮,打擊他們的用事熱情。”


    文吏明白了,抬了抬手。


    公文上的話需要認真揣摩體會,往往潛藏著另一層,有時候甚至是相反的意思。


    董峘寫好後,起身道:“去縣衙,對了,剛才那些事情帶著,交給他們自己處理吧。”


    “是。”文吏應下,快速去準備。


    東明縣。


    刑部的巡按組比禦史台的更為直率一些,先是入了縣衙,與刑房的人交接一番,當天就在東明縣抓了二十多人,從乞丐,小民到官吏,士紳大戶,無所不包。


    這是一個員外郎掛帥,拿到證據,當天就準備押送開封府大理寺,動作是相當淩厲。


    東明縣縣衙裏有所抱怨,但沒有鬧上去。


    刑部的人知道分寸,在縣裏立威之後,迅速下鄉,對一些頑固的大族大戶,徑直衝入大院,將人帶走。


    這種手段,是相當暴力,縱然人證物證俱在,還是引起了諸多的麻煩。


    地麵上的事情,終歸不會在地麵上解決,一層層的壓力,迅速湧入開封城,繼而落實到每個人的頭上。


    李清臣府邸。


    不大的院子裏,一大群人對著李清臣破口大罵。


    “李清臣,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給我想想,當年要不是我爹給你一口吃的,你早就餓死了!”


    “現在當了大官了,不認我們這些窮親戚了,我呸,豬狗不如的東西!”


    “當年你要求學,身無分文,我二伯是怎麽做的?我的錢沒給我,給了你!給了你!我二伯泉下有知,一定後悔幫你這個白眼狼!”


    “還記得嗎?你求娶我表姐時,全家沒人同意,我表姐尋死覓活,最終還是老相爺開了口,讓你得入韓家的門,現在老相爺過世了,你當了大官了,全然忘了曾經的恩德了吧!”


    “你娶了堂姐,窮困潦倒,除了一間茅草屋,什麽都沒有,還需要讀書,我們韓家是怎麽做的?給你一個院子,按月給你錢糧,什麽時候問你要過迴報嗎?現在就這麽點事情,你推三阻四,你還算個人嗎你!”


    “你在潁州府出了事,是誰幫你上書求情?你拜在王安石門下,跟著他變法,我大兄可有因此排擠你?若非他周全,你這七年能過的好嗎?”


    “我看你死了,有什麽臉去見老相爺!你個沒心肝的狼崽子!”


    “白眼狼,我就問你,那地的事情,你能不能幫我們擺平!”


    一群人,吐沫星子亂飛,直接噴在李清臣臉上。


    李清臣站著,麵色鐵青,手裏捏著韓忠彥的信,一句話都沒有。


    李大娘子就站在他邊上,聽的臉色十分難看。


    眼見著這些人沒完沒了,忽然大喝道:“放屁!”


    李大娘子氣的不行,看著這群人,忽然指著一個,怒聲道:“你,當年你爹隻給了我夫君一塊饅頭,結果這些年,你們從李府拿走了多少錢,沒有一千貫也有八百貫了吧?一塊饅頭,我們要還一輩子嗎?”


    “你,你二伯借錢給我夫君遊學,三分利,怎麽不去搶,你現在還有臉說!”


    “還有你們,你們賴在我李府多少日子了,你們打的什麽主意,當我們都不知道嗎?”


    “當年叔父是成全了我跟夫君,那我們的孝敬短過嗎?我們對韓家有過不恭嗎?”


    “你們還有臉提叔父,他當年是怎麽做的,你們是怎麽做的?為了幾畝地,連起碼的臉麵都不要了,我呸!還敢提叔父,不要等死了,現在就去,去叔父的墳頭,你們敢將你們幹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個清楚嗎!?”


    李大娘子真的怒了,一個人指著一群人大罵。


    偏偏又不是潑婦罵街,完全像是教訓,舉手投足間,氣勢十足。


    一群人被她罵的愣住,呐呐說不出話來。


    “給我滾!不滾就給我打出去!”


    李大娘子怒氣難消,大聲喝道。


    頓時一群家丁,拿著棍棒過來,準備趕人。


    這群人見著李大娘子發威,心裏發怵,還是不忘撂下狠話,罵罵咧咧的走了。


    等人都走了,李大娘子才冷著臉,哼了一聲,道:“都是什麽東西!”


    李清臣看著李大娘子,愣愣的出神。


    他恍惚記得三十多年前,那個風姿靜謐,含羞帶怯的清麗佳人,這麽多年可從未這樣發過脾氣,有這般情景。


    李大娘子看著李清臣盯著她,眉頭一皺,不滿的道:“怎麽,覺得我罵的不對?”


    李清臣忽然笑了起來,十分開心的道:“罵得好!來人,準備酒,今天我要陪大娘子小酌幾杯。”


    李大娘子見了,也笑了,繼而感慨道:“我也是沒辦法,他們這麽鬧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


    李清臣心情舒爽,拉著她向裏麵走,道:“沒什麽打緊的,我好歹還是禮部尚書,他們要是讓我府裏過不下去,我就讓他們所有人都過不好。”


    李大娘子跟著他向裏麵走,還是皺眉的道:“大兄的信寫的什麽?別人可以不管,大兄可不能。”


    李清臣笑容越多,道:“沒什麽具體內容,無非是有人找到他頭上,要他說話。上次他被官家趕出去,事後,他迴過味,這也算是官家保全了他。他要是再亂插手,官家那邊可就難看了。”


    李大娘子不懂政事,但懂人情世故。


    讀書人最好麵子,官家把麵子給足你了,你還能掉頭打官家的臉嗎?


    所以,韓忠彥這封信,其實就是一封家常。


    當然了,即便不是,在李清臣這裏也會是!


    李大娘子見他大兄沒有牽涉進來,自然開心,加上這麽多天的煩心事去了,罕見的真陪著李清臣喝了幾杯,惹的一幹兒女,下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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