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唐小魚這兩年給陳氏洗腦洗得相當成功。陳氏對小魚的婚姻觀已經接受了九成,正因為想得開,對自己的事反而就不在意了。


    這幾年是她活得最恣意舒心的幾年。家裏一天過得比一天好,她才知道,原來女人除了相夫教子,伺候公婆之外還可以有這麽自在隨性的生活,將她從小受到的女子需三從四德的觀念都放倒了。


    現在能過得這樣快樂,她還要男人做什麽?嫁人還要受那麽多拘束,萬一又遇人不淑可怎麽辦?


    陳氏才不想改變自己的生活。


    隻不過這些想法也就她們娘兒倆關起門來說一說,她才不會像小魚那樣沒心沒肺,把這種驚世駭俗的論調跟外頭人講。


    春 深風暖,靈璧山向陽的這麵因著半山腰的普濟寺香火太旺,被香客們一年年整治過。上山的路都是青石板鋪的台階,山路兩旁都空出不少空間來,林木疏闊,路邊群 芳吐豔,有野生的迎春、石斛,也有善男信女們移栽過來的山茶、紫鳶、西府海棠。金輝遍灑山嶺,開得一路姹紫嫣紅,花香撲鼻。這條被花圍起來的山徑,也算得 上是江陵縣的一景了。


    普濟寺的知客僧遠遠迎出來,將夫人小姐們請入大殿。


    這是陳氏和小魚第一迴來普濟寺。


    雖然普濟寺聲名在外,但這些年她們日夜為生活奔波勞累,也從未想過要來這兒拜佛求神。


    唐小魚就不用說了,她以前還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雖然違反物理學定律地穿到了這個時空,並且年齡和身體都縮了水,但自小接受唯物主義教育的她,根本就沒有形成宗教信仰。


    而陳氏,在她最困苦絕望之時,是清心觀收留了她,她日日夜夜聽的是道德真經,見的是三清老祖的聖像,自覺自己是入了道門的,所以並不會到佛門來問道。


    不過這迴是知縣夫人相邀,而且這個時代佛道兩教並沒有嚴重的排它性,向道的人偶爾去拜拜菩薩也是十分正常的事。陳氏對佛門是不大了解,但也聽說普濟寺香火十分靈驗,便想著能趁這機會去求一份平安順遂。


    一 行人先拜歡喜佛,再拜十八金身羅漢,之後在各殿行禮祈願。青煙嫋嫋,滿室檀香,聽得是木魚清響,耳畔是慈悲聲聲的經文。不知多少僧人正在偏殿齊聲念經,雖 然聽不大清楚經文是什麽,但那聲音低沉渾厚,帶著悲天憫人的情懷,似洪流,如清波,滌盡一切世俗塵念,讓人心境不自覺便平和下來。


    陳氏跪在觀音像前,誠心祈禱著,願小魚今生幸福安康,萬事順意。


    菩薩腳踏鼇背,手托淨瓶,低眉俯瞰眾生,寶相莊嚴,慈悲端肅。


    待她站起身來,沈夫人笑著輕輕拉了拉她說:“你知道嗎?普濟寺最靈的是求姻緣,你難得來一迴,不如也問一問菩薩吧。”說著,將手中的簽筒遞了過去。


    唐小魚跟著沈妙君磕了七八位菩薩之後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她們每位菩薩麵前都要三跪九磕,口中還要念念有辭地許著心願,唐小魚覺得自己頭都磕暈了,腰也彎酸了,再一眼望過去還有一溜排的蒲團等著去跪,就覺得腦殼發緊,隻想著要溜。


    她跟沈妙君靠得最近,沈小姐聲音雖低微,奈何唐小魚姑娘有雙貓耳朵,聽得真真的,她是在為自己未來的夫婿許願呢。


    沈妙君早許了人家,未婚夫是沈知縣的同年好友,也是個學問好的,年方十六歲,已經是個秀才了。今年秋天要下場去考舉人,無論考不考得中,沈妙君八月都要嫁去那家。


    也難怪她會這麽緊張。


    唐小魚覺得十分無聊,想著在上山路上,知客僧介紹說寺裏後院的桃花全開了,美得很,就有些心猿意馬。


    她趁著大家都在全神貫注,專心致誌的磕頭時,一點點蹭到邊上,然後腳底抹油,溜出了殿外。


    一直跟著她的碧桃心細,沒半刻分神,見自家小姐溜了,立刻拎著裙子追了出去。


    “小姐,怎麽好這樣先走?”碧桃跟在唐小魚的身後,一步不敢錯開。


    唐 小魚接了碧桃遞來的手巾擦了擦頸間的汗,東張西望著:“難得出來一趟,總不能就一直這樣磕磕磕吧。你看這寺裏的大殿,修得多氣派啊,這廊柱上頭的彩繪太漂 亮了!你剛剛聽著沒?那知客僧說了,山後的桃花全開了,我們看桃花去,完了正好迴來吃齋菜。沈夫人可說了,普濟寺的齋菜天下聞名,平常都吃不到的。”


    碧桃也有些意動。想想這山上除了她們一幫女眷也沒旁人。寺裏的僧人還在念經,這時候去看花應該也不會撞著什麽人。


    “我去把紅梅也叫來,我們倆陪著您過去,順便對太太說一聲,省得一會她找不見您又要著急上火。”


    “行行,你快些去,記著別驚動了旁人啊。”


    碧桃過不一會便折返過來,身邊帶著的卻不是她妹子紅梅,而是包子臉的常寧。


    “嘿嘿,我一個道觀裏長大的,怎麽能隨便去拜佛門的泥塑啊,要是被師太她們知道,一定又要念我。”常寧小臉紅撲撲的,這兩年,她個子雖長高了不少,但因為愛吃、能吃、會吃,一張圓臉怎麽也瘦不下來,倒是看著討喜得很。


    “姐,我還帶了布袋子來。”常寧一揚手中的細麻布口袋,“咱們多挑些桃花迴去,正好做桃花酥餅吃,還能醃點桃花醬呢。”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唐小魚雖然嘴上這樣說,但臉上卻是笑盈盈的,拉著常寧的手就往後頭走,“多拾一點,我聽玉瑤說她娘這幾日內火旺著,脹痛艱澀,弄點桃花醬衝水喝,很快就能好的。”


    ☆、第71章 遇見


    還沒到後院的月門,唐小魚突然聽到幾個熟悉的男子聲音。


    碧桃嚇了一跳,不是說這寺裏隻招待了她們這些女眷嗎?僧人們都在前頭功課,這兒怎麽會有男人在?她死命拉了小魚,不許她再向前走。又左右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唐小魚見她左顧右盼,神色驚慌,就像隻受驚的倉鼠,不覺笑出聲兒來。


    “傻姐姐,你沒聽出來嗎?那邊的聲音分明是何叔叔和顧公子的。”


    她揚聲喊著:“何叔叔!顧公子!是你們在那邊嗎?”


    小魚動作實在是快,碧桃就算想捂她的嘴也來不及了。正著急著呢,果然就聽得院中有人迴應:“外頭可是小魚?”


    那聲音,果然有七八分像何主簿。


    碧桃總算安下心來。


    三個姑娘再往深處走走,便見了何崇穿著一件秋煙色的直裰,素冠烏履,與顧浚坐在院中石桌上正喝茶呢。


    顧浚這兩年來往江陵縣的次數不多,不過任何時候見到他,都是一副溫潤君子的樣貌。他今兒穿著一襲玉色繡暗蝠紋交襟長衫,沒有戴冠,發髻上插了一支青玉的臥蟬鳴竹的長簪,白皙修長的手裏握著一隻玉骨瓷杯,眸色清潤,含笑看著小魚。


    小魚與何崇是常見的,彼此熟稔得很,近前打了招唿,笑嘻嘻地行了禮,再與顧浚見禮。


    “好似有三個多月沒見著十三爺了,您一切都還好?”


    顧浚站起身還了禮,招唿小魚坐下:“一切都好,隻是每迴見著小魚姑娘都覺得好像不認得了一樣。”顧浚年歲漸長,眉宇間屬於少年的青澀味道已褪得幹淨,麵部的棱角較以往更加鮮明。


    小魚看了看他的麵色道:“您看著好像清減了些,別太操勞了。”


    顧浚微微一笑:“沒法子,家裏一大攤子事兒,長輩們年紀大了,很多事不接也得接。”


    小魚與顧浚相識也不算短,但論交情卻也就是一般,事涉人家家事,也不好交淺言深了。


    “何叔叔和顧爺怎麽會來這兒?”小魚執了茶壺,為二人添茶水。


    何崇笑著說:“是沈大人說天光甚好,又趕上休沐日,邀了我來普濟寺轉轉,好去看後山的桃花。誰知臨行時,衙門裏有公事,沈大人暫時來不了,便讓我先過來。半路上正遇著十三爺,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便邀著一道過來了。”


    小魚眼珠子轉了轉。


    沈夫人那邊邀了母親過來拜佛,沈大人這頭邀了何主簿入寺賞花,這夫妻倆是做什麽呢!


    明明說好了寺中清場,隻有女眷在,難道沈大人邀何主簿來的時候,他老婆沒跟他交待過?


    貓膩,這一聽就有貓膩!


    “何叔叔,您家姐姐怎麽沒帶出來?我可以跟她一道玩兒。”


    何崇聽著小魚提了女兒,麵色微僵,過了會方說:“她到了春日便會犯喘症,不敢出門,天天在家裏繡花做女紅。她愛靜,出來也未必能高興。”


    小 魚對何家這位小姐充滿了好奇,三年前她在何家種土豆時,是住在後花園的一處封閉院子裏,除了送飯菜的婆子和守園子的那四個婦人,平素也難見著何家人。那時 候隻依稀聽說何家有這麽一位小姐,但誰也沒告訴過她這位小姐是什麽樣的,什麽樣貌,什麽品性。及至後來,何崇與小魚合夥做生意,兩家越來越熟,也從不見何 崇帶女兒出來過。


    若不是聽何暉說起何家往事,她幾乎以為何崇家裏隻有他一個單身漢呢。看他這樣子,實在不像是家裏有個十幾歲女兒的人。


    不過就像顧浚不樂意說他家的事一樣,何崇對自己的後宅也是一臉的不想說。


    小魚也不是那樣沒眼色的,自從歇了想讓何崇當爹的念頭,她對何家後宅裏頭的事也就無所謂了。


    不鹹不淡說了幾句閑話,小魚便向他們告辭,直接去後山看花去。


    何崇還想再跟顧浚聊聊,順便等等一去不返的沈知縣,兩下裏就此告別。


    小魚走得幹脆,並沒發現身後那兩個男人的目光,各有各的複雜。


    顧浚做了個請的手勢,對何崇說:“主簿大人,巴蜀之地我顧家的商路自然通暢,唐姑娘種的果蔬這樣好,如果不能售販出去實在可惜。旁的不敢說,自巴郡到涇州,這一路方圓的商道有我顧家做保,官家地方兩道,也自有我顧氏出麵厘清,不必您多費功夫。”


    何 崇啜了口茶,揮開折扇悠然道:“十三爺,說句實在話,您府上是做南北大生意的,種菜賣菜這種小業應當也不是顧家會看上眼的。小魚姑娘莊子上的糧食、瓜菜、 水果,塘裏子養的魚蝦螃蟹,雖然都是好的,但再怎麽也賣不出金子價來。何況鮮蔬活物有時限,不能存放太久。這一路上派人裝車、押運,再分到各地鋪子上,損 耗極大,等客人買到手,都不怎麽新鮮了,誰還會來買?若非這樣,我也不可能隻在江陵這附近幾個縣裏賣。唐家近兩千畝的地,也不會隻用三百畝來種菜蔬。”


    顧浚垂下眼,濃密的長睫在眼窩處投下兩彎深影。他手指拈著碗蓋,輕輕撇了撇浮沫,卻沒有喝,而是將手中的杯子放了下去。


    “何大人是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也用不著拐彎抹角。販那些菜蔬得的利我顧浚還真看不上眼。何大人,我若想在涇州種大棚蔬菜,請你將鮮味居開到涇州甚至京城去,你意下如何?”


    何崇坐直了身體,手中折扇一合:“你說什麽?開到京城去?”


    何崇與顧浚談什麽唐小魚無從得知,她自認沒什麽生意頭腦,但凡生意上的事,她都跟著何崇跑。


    常寧性子活潑,自從常思走了之後,她與小魚走得最近,感情也最深,一路上拉著小魚的手,唧唧聒聒說個沒完。


    過了幾道門,她們終於來到了傳說中的後山門。


    腳剛一踏出去,雲霞燦燦便撲入眼簾。桃粉,醉紅,淺紫,玉白,簇簇成團,張揚著無盡的生機和活力。金色的陽光被花團雲錦撕成條縷,穿透滿天粉彩,瑞光金線將麵前的桃林映得如仙林幻境一般。


    三人張著嘴,那一瞬間幾乎無法唿吸。


    一陣風吹過,卷起漫天飛花,越過幾人的頭頂,飄向遠處。


    “好漂亮啊!”常寧臉頰嫣紅,滿眼迷醉,這桃花林完全滿足了一個少女對夢幻仙境的需求,常寧捧著臉跟著花瓣跑,又叫又跳,將林中休憩的雀鳥兒驚起了無數。


    唐小魚拉著驚呆了的碧桃跟著一起跑,笑聲如銀鈴灑滿花間。


    “你看,我就說吧,一直磕頭磕頭有什麽意思,不如來這兒看花!”


    “好美啊,姑娘,怎麽辦,我居然有點想哭。”


    “哈哈哈,傻丫頭,快來幫我摘桃花!”


    常寧聽了唐小魚的話,抬手就去枝頭摘花,碧桃忙伸手攔著。


    “姑娘,這不大好吧,咱要桃花,這地上飛的到處都是,何苦要摘枝頭上的花。”


    “地上的花都沾了泥,會有土腥子氣,自然還是枝頭上的花好。新鮮又香。”常寧推開碧桃的手,在枝梢上揪了一朵形狀完整的淺粉色桃花放入袋子。


    “不要盯著一處摘,”小魚指點碧桃,“撿那粗壯的花樹,最繁茂的花團裏摘心,勻著點兒摘,讓花兒不那麽密密擠在一處就好。這樣將來結的桃兒個兒大味道也能好。”


    聽說摘花能對結桃兒好,碧桃也就不多說,按著小魚指點的,摘了幾朵之後就喜歡了這活計。


    三人說說笑笑,不一會就摘了滿滿一袋子,隻是因為一棵樹上隻摘十幾朵花,這一路慢慢摘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桃花林的深處。


    耳邊聽得水聲叮咚,常寧向裏跑了幾步,驚喜地叫了起來:“這兒有處溪水。”


    “正好洗個臉!”因跑跳了一路,三人臉上身上都出了汗,粘膩膩的難受。


    走到近前,見林間蜿蜒一條清溪,約有五六步寬,深不及膝蓋,溪底的石頭水草一覽無餘。


    “好棒!”三人一起歡唿起來,各撿了幹淨的石頭坐了,撩水洗手洗臉。吃貨常寧更是掬了一捧水喝,叫道:“這水好甜好甜!”


    “髒不髒啊你就這樣喝生水。”小魚說她,“這水寒涼也就不說了,又沒煮開,不知道多少細菌在裏頭,你迴頭拉肚子才有得受!”


    “姐就你說道多,我們打小誰沒喝過生水啊,也沒見哪個有事。而且你看這水多清多幹淨,你也嚐嚐唄!”常寧笑嘻嘻地撩了一捧水向小魚潑去。


    因為常寧的挑釁,好好的洗臉變成了水戰,碧桃勸不了玩瘋掉的兩位姑娘,隻能躲開遠遠的以免被殃及池魚。


    兩人被潑了一頭一臉的水,身上也濕了,好在陽光明燦,小魚和常寧瘋夠了就把外衫脫下來鋪在大石頭上晾曬。太陽曬在人身上暖烘烘的,這兒是桃林深處,也沒人進來,小魚和常寧兩個掃了塊大石頭躺下,攤平了四肢,別提有多舒坦了。


    隻有碧桃這苦命的操心丫頭,一邊又要數落兩個姑娘行事沒章法,這樣鬧萬一落水裏了怎麽辦,弄濕的身體萬一被登徒子撞見怎麽辦,雜雜拉拉說個沒完沒了。


    常寧捂著耳朵叫:“你就別念啦,像個老鴰一樣。你這麽嘮叨的婆娘,看以後誰敢娶迴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魚躍農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樹櫻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樹櫻桃並收藏小魚躍農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