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太太又高高地哼了一聲。


    田氏笑著說:“這咱們明兒就要迴唐家莊了,離著這兒也怪遠的,好好一個鋪子總不能沒人管著。我們來的時候便商量著了,恰咱們家一個表兄就是住在這縣城裏頭的,他是母親的親外甥,人也靠得住,便將這鋪子交給他打理,總不至於荒廢了。明兒咱們走之前,便叫這表兄來,咱們先去衙門裏頭,將這鋪子改到母親的名下,你看可好?”


    這是明火執杖地來搶啊!


    沒等唐娘子說話,滿院子的人都炸了。


    “那是小魚和她娘的心血,你們一句話就把人家店鋪給搶了,還要不要臉了!”


    “要臉什麽?以前不聞不問的,現在看人家有鋪子了便腆著臉過來搶奪,哪裏是親人?分明是強盜!”


    唐家人聽得臉皮發緊,忽溜溜火辣辣地起熱。但那鋪子她們來之前特意繞了路去看過。那麽好的市口,三停大的鋪麵,客似雲來,車水馬龍,別說那每天嘩啦啦流水一樣進來的銀子,光是那鋪麵便值老錢了。


    唐老太太絲毫不覺得自己這麽做有什麽不妥。陳氏和小魚都是唐家人,這鋪子當然是唐家產業。哪有老人還在,子女便置私產的道理?她要將鋪子改到自己名下,她覺得問心無愧,理直氣壯。


    “夠了,這是我們唐家的家事,何時輪到你們外人來過問了?”唐老太太猛一地跺手裏的拐杖,對著周圍的人喝罵,“她老子娘都在,便沒有拿自己名字立鋪子的事兒。你們不服,便告到衙門裏去,看看大老爺會怎麽判!陳氏,別以為我老婆子是貪著你那點家私,不過是看著你前頭冠著唐家的名字,不能讓你丟人現眼,否則你信不信,我一紙訴狀遞上去,你那鋪子還是得歸唐家,你還得頂個不孝之名。”


    旁人是不知道的,還覺得這老太婆耍橫貪財,但唐娘子識字,她是讀過《齊律》的。


    父母在,祖父母在,子孫不得別置私產。否則徙三年。


    這種事不是沒有,很多人家並不在意。以子孫的名頭在外頭開鋪子,買田莊,都是民不舉,官不究的事。如果唐家較真,真要舉告她,唐娘子是站不住腳的,官司必輸。


    她臉色煞白,垂下了頭。


    唐小魚在門後頭聽得肺都氣炸了。


    這家人也太極品了,以前想著她們死,她們自立更生,好不容易賺點生活費,她們又要來搶,非逼著她們走投無路嗎?


    唐老太太忽又柔和了語氣說:“我知道這鋪子是你和小魚頂起來的,女人家這麽拋頭露麵的,不過是為了吃飽穿暖。你們來了唐家,雖說不上是錦衣玉食的,但還能少得了你們吃穿用度嗎?你放心,這鋪子將來等小魚要出嫁了,我就還給她,給她當傍身的嫁妝,絕不會貪下來的。我都這樣說了,你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啊呸呸呸呸呸!鬼才信你們的謊話。唐小魚伸手去拆門栓,她管不了這麽多了,瑪蛋不讓老娘好過,我也不讓你們好過。


    她抱著門栓正要衝出去,卻聽著外頭傳來一聲笑:“喲,這麽熱鬧,在說什麽呢?”


    從門縫一看,見是個年近三旬,白麵無須的俊朗青年走進來,卻是她認識的。


    “主簿大人。”唐娘子和大雜院裏的眾人忙著給他行禮。


    唐老太太見來者是江陵縣的主簿,也趕緊讓到一旁,恭恭敬敬地給他見禮。


    “原來是唐老夫人在此,失禮失禮。”何主簿抱拳行了一禮,而後笑眯眯地問唐娘子道,“唐夫人,你家小魚呢?小魚在哪兒?”


    唐小魚對何主簿一向很有好感,覺得這人腦子聰明又不虛浮,是個講原則又不刻板的人。他鬼主意比自己多,說不定能給出點主意?


    唐小魚立刻扔了門栓,從門裏頭衝出來,雙眼紅紅的喚了一聲:“大人。”


    “哎喲,小魚怎麽了?”何主簿摸了摸她頭,笑著說,“突然見著自己還有這麽多親人,就算感動開心,也用不著哭出來吧。”


    聽著這話,唐家人俱是鬆了口氣,本以為這縣裏的大人肯定都是向著唐陳氏的,沒想到這位年輕的大人明理得很,並不像周邊這些粗人一臉的不好相與。


    唐小魚蹙著眉尖,氣唿唿地抬頭看他,卻見何主簿對她眨了眨眼睛。


    他想幹嘛?


    唐小魚鼓著腮幫子,站到了唐娘子的身邊。


    何主簿迴頭掃了一眼在院子裏站著的唐家人,清了清嗓子,對唐娘子說:“本官這次來嘛,是聽聞唐娘子要帶小魚去涪川縣住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唐娘子垂下頭,輕輕應了聲是。


    “嗯,也是,你們到底孤兒寡母,在外頭沒個支撐,生活不易。迴去有長輩看顧,也是好的。”


    唐老太太笑了起來,點頭應是:“主簿大人說得真正是個理兒,您放心,小魚跟我們迴去,必會好好照顧的。”


    唐小魚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何主簿眉毛一挑,對唐小魚說:“對了小魚,當初你進京前,我借給你的鋪麵,如今你也用不著了吧。”


    一言既出,在場的人都驚了。


    唐小魚眼睛一亮,對啊,那三間鋪麵可是何家的,當初自己跟他要鋪子,他曾說,如果小魚真能種出高產的玉薯便要送給她。


    等種出來了,從江陵縣到巴郡府再到京城,就沒一刻得閑,那鋪子何主簿還沒辦過戶手續呢!


    唐小魚眨巴眨巴眼睛,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何主簿的意思了。


    “哎呀,大人,您借我好幾個月的鋪子,這租錢還沒算給您呢!”


    唐家婆媳的臉色已經變了,那唐家鋪子不是唐娘子名下的嗎?怎麽一忽忽就變成這個什麽主簿大人家的了?


    “算什麽租錢,就算把這鋪子送給你也無所謂的。”何主簿從袖子裏拿了一把折扇,“嘩啦”一聲打開,十二分的風流瀟灑。


    “這怎麽行啊?無功不受祿。”唐小魚笑得見牙不見眼,越看這位何主簿越覺順眼。


    “小魚有大功於國,區區幾間鋪子而已,我何某人還送得起。”


    唐家婆媳懸起來的一口氣忽悠又沉了迴去。鋪子看來還是唐家的。


    ☆、第28章 外援


    “可是你要走了……”何主簿突然幽幽歎了一口氣,“我這鋪子看來也送不出去了。”


    唐小魚還沒接話,唐家二媳婦忍不住開口說:“送得出去送得出去。小魚雖不在縣裏頭,唐家還有旁人在的。”


    “我這鋪子是打算送給唐小魚的,關旁人什麽事?”剛剛還如春風綠楊的何主簿突然翻了臉,冷冷道,“旁人於我何幹?於我江陵縣何幹?於國之大功何幹?我何某是腦子被驢踢了要送鋪子給個不相幹的人?”


    田氏被他這麽一噎,臉漲得都快滴出血來。再看看婆婆,臉色鐵青,顯然也是氣著了。


    “這樣吧,小魚,這鋪子我還是收迴來,你要用的時候再來管我要。”何主簿轉臉又和風細雨地看著小魚,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過得幾年,等你長大了,要嫁人的時候,我就將這鋪子送與你當嫁妝吧。”


    唐小魚心頭塞得滿滿的,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心窩裏漫溢而出,眼淚差點掉出來。


    唐娘子已是雙眼濕了,對著何主簿深施了一禮。


    有些人,處了一輩子,也未必真心待你。


    有些人,便是識了兩天,卻肯在你最難的時候伸出援手。


    不理唐家人黑沉的臉色,何主簿又轉身對著大雜院裏的人說:“小魚以前就跟我說過,你們大家對她多有照顧。那鋪子我暫時也沒想好要做什麽營生,現在你們的人在裏頭做著,便還是該做什麽做什麽,隻一樣,每個月得算租錢給我,餘下的你們自己分。這租錢我也不挪用,等到將來小魚出嫁,就當你們大家夥兒給她湊的壓箱銀子。你們瞧,這樣做可好?”


    大雜院子裏的人已是歡聲一片。


    何主簿的仗義讓他們保住了飯碗,也給小魚保住了一處產業。


    田氏到底還是心裏不甘,她得的消息是那鋪子是歸在唐娘子名下的,便原來是何家的,何家也應該過到陳氏名下了。她覺得這是何主簿故意誆哄,想幫著小魚瞞昧下產業。


    “大人,您說那鋪子是您的便是您的?那兒可高懸著唐家的牌匾,那鋪子不是陳氏的,便是在小魚名下。這鋪子,還是唐家的。”


    何主簿看著她冷笑一聲:“怎麽著,這位嫂子是覺得我堂堂一縣主簿要騙人產業不成?你若不信,我手裏便有這鋪子的房契。若再不信,不如與我走一趟縣衙,去查一查縣裏封存的契書真偽?”


    他有這樣底氣說出這樣的話,這鋪子便一定還在何家手上的。田氏哪裏敢跟人到衙門裏去丟人,隻得在心裏暗恨,早知道她們應該遲幾日再過,遲幾日,那鋪子過到陳氏名下,那便再無旁的借口不交出來了。一想著那日進鬥金的鋪子見著摸不著,田氏隻嘔得想要吐血。


    唐小魚對何主簿說:“大人,小魚還有點事想跟您說。”


    何主簿點頭:“說吧。”


    “進屋子裏說。”小魚也不避諱什麽,拉著何主簿的袖子,帶他到屋子裏去。


    唐家人的目光便有些異樣。雖說小魚才十一歲,但男女授受不親,她要帶個男人到屋子裏去說悄悄話,傳出去還有什麽臉?


    唐娘子心細,見著唐家人那眼色,便上前將屋門開了半扇,自己守在門口,讓大家都能瞧見裏頭的人,見著裏頭人的動靜。


    田氏和汪氏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見了惋惜之色。若是能抓著把柄,到了家裏,一準就能給這母女一個下馬威,可惜了。


    唐小魚心裏沒那麽多算計,見唐娘子把門打開了半扇還覺得她多事,何主簿是個人精,卻暗道了聲慚愧,多看了唐娘子一眼,還好小魚她娘心細穩重,不然平白壞了他們的名聲。


    因門半開著,唐小魚就壓低了聲音對何主簿說:“大人,剛剛多謝您。”


    “不用謝,我見不得人這樣欺負你們。”何主簿收了扇子,眼中閃過一道厲芒,“在我江陵縣欺負我江陵縣的人,真是夠膽。”


    “我們真的不能留下來?”唐小魚已經快哭了,“我不想去,她們一個個的,根本不安好心,我跟我娘去了,不定要被她們怎麽欺負!”


    何主簿默然片刻,輕輕歎了一聲:“這也是無法的事,除非你真的不是唐家所生,除非你娘不是唐家的媳婦。”


    唐小魚撅著嘴掐著手恨聲道:“不甘心,我真不甘心。”


    何主簿苦笑一聲說:“算了,想開些。我們雖都舍不得你走,但人倫大義在此,你祖母親自來接你們母女,你們是非走不可的。隻是日後多加些小心。她們也未必是要害你們。畢竟你是遇過仙,有神佑的孩子,於國又有功,連皇上和太皇太後都賞賜過你們。她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碰你。可是你娘,你倒是得多雙眼睛盯著。”


    唐小魚點點頭:“我省得的。我那娘就是心腸軟,太良善了。”


    看著她一臉的怒其不爭,何主簿失笑道:“良善是福,若沒你母親的良善,你哪裏能安然長這麽大。”


    唐小魚轉過身,將後背對著門,然後從懷裏摸出一張紙來,悄悄推到何主簿麵前:“大人,求你件事兒。”


    何主簿眼睛一瞥,已看出這是張房契,太眼熟了,他早上才熱乎乎地塞到黃知縣手裏的。


    何主簿將手伸出,快速將房契揣入懷中:“嗯,她們應當還不知道,放心,這事我會火速幫你辦了,不出今日,管叫這房契上的名字從唐變成何。”


    唐小魚對他眨了眨眼睛:“主簿叔叔,這宅子將來可別真姓了何不還給我這個姓唐的哦。”


    何主簿笑著拿扇子在她頭上拍了一下:“小鬼頭,一座宅子而已,我還真看不上眼。”


    “您等著,總有一天,我會帶著我娘從唐家出來,迴到江陵縣來住。這兒才是我的家。”


    何主簿笑著應了,想了想說:“那宅子空著也不好。我瞧你這院子裏的人都還不錯,不若讓他們都搬去你那宅子裏住著,一來可以幫你看門守戶,二來也賣他們一個好,總比將來去招些不熟悉的外人看管要妥當。”


    唐小魚將頭點得如搗蒜一般:“那敢情好,這事您與洪大叔說一聲就行,他的話,大雜院兒的人都聽得的。還有,我們明兒才走,今天晚上我想搬點東西去那宅子裏頭,還要麻煩大人找個信得過的人,悄悄趕輛小車來送我過去。您懂的,我們這些日子也攢了不少,不想都帶過去,將來若有個萬一,藏到我的宅子裏頭,以後也可以傍身。”


    何主簿點頭,唐小魚打的這小九九頗見不得人,卻是實實在在的。若她們與唐家人相處融洽,將來自然還會把東西再帶迴唐家,但若唐家容不下她們,唐小魚總也要給自己留條退路。


    二人商議妥當,何主簿拎著扇子又晃了出來,依舊是春風拂麵般,親切卻不親近,片葉不沾地走了。


    唐家人自然是心塞塞的,但那鋪子名字到底是人家何家的,鍋碗瓢勺所有的都姓何不姓唐。唐小魚那丫頭片子上下兩片嘴唇,那鍋碗上沒有鏨名刻字兒,也不值幾個錢,唐家婆媳吃了這啞巴大虧,憋得肺都快炸了。


    再也裝不出個好臉子來,再看著那些院子裏的老少,一個個拿眼斜著她們,一臉的憎厭之色,唐老太太一甩袖子,隻硬梆梆扔了一句明早等著你們,便帶著兒子女兒悶頭散了。


    唐娘子得知唐小魚把房契交給了何主簿改名的事,默然了半晌,才幽幽吐了口氣說:“何至於此?”


    “我跟她們不過是今兒見一麵,誰知道那肚皮裏頭是黑心紅心?說是近親,隻怕未必有外人能放心。娘啊,我想過了,如果咱們在唐家過的好,那這房子有沒有都一樣,咱也不用去占縣裏人的便宜。若是咱們住的不好,哪一天又被人給攆出來了,這房子她們也休想得了。等咱們跟她們一刀兩斷的時候,咱們總也有個地方住,不至於到外頭經風曆雨。”


    唐娘子覺得唐小魚做事未免有些偏激,雖然唐家人臉嘴在那兒,但人情都是處出來的,看著過世的唐明誠的麵上,說不定日子長久了,能處出幾分真心來待。


    “那房子,將來何主簿能還給咱們不?”唐娘子想著那兩進的大宅子,又有些舍不得。


    “人家家大業大的,還能貪了咱這一套小院子?”唐小魚嘿嘿笑道,“而且他還說了,反正咱們不在縣裏,那房子總得有人看顧照應,他讓大雜院的人都搬過去住,他們不用花錢就能住得寬敞舒服,咱們也不用花錢再雇人看房子,兩下都便宜,不是好事?”


    唐娘子念了聲佛道:“那敢情好,咱們這些日子也虧著大家照應,應該的。”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唐小魚說,“不過受人之辱,咱們也不能轉臉就忘。”


    唐娘子眉頭微蹙:“小魚,你心胸放寬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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